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鸡蛋去茶馆喝茶,结果它变成了茶叶蛋;
一个鸡蛋跑去松花江游泳,结果它变成了松花蛋;
一个鸡蛋跑到了山东,结果它变成了鲁(卤)蛋;
一个鸡蛋无家可归,结果它变成了野鸡蛋;
一个鸡蛋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倒在地上,结果它变成了导弹;
一个鸡蛋跑到人家院子里去了,结果它变成了原子弹;
一个鸡蛋跑到青藏高原,结果它变成了□□;
一个鸡蛋生病了,结果它变成了坏蛋;
一个鸡蛋嫁人了,结果它变成了混蛋;
一个鸡蛋跑到河里游泳,结果它变成了核弹;
一个鸡蛋跑到花丛中去了,结果它变成了花旦;
一个鸡蛋骑着一匹马,拿着一把刀,原来它是刀马旦;
一个鸡蛋滚来滚去,越滚越圆,结果就变成了圆蛋--元旦快乐 葫芦洞外洞顶那个天然的缝隙在爆炸后愈发扩大了,足以容得下一人通过,黎庭烨就带着我从那里回到地面上。此处是个低矮的山坡,坡上白雪皑皑,长着许多松树,东边是一片旷野,而身后的远处隐隐可见一条带状的山脉。
我一出来就冷得簌簌发抖,黎庭烨见了,拿出大补还阳酒给我:“抿一点儿御寒。”随即去山坡上拾了许多松枝来把那个洞口掩蔽。我看着他忙碌,虽然在地下迷宫里搞得满身尘土血污,却一扫之前重伤时的晦暗之色,眼睛炯炯有神顾盼生辉,瞳孔深处似流淌着一股幽蓝,说不出的深邃,不由看得呆了。想起他刚才似是无意的玩笑,又不由红了面颊,心中却泛起丝丝甜意。
他掩饰好了洞口,拍拍手掌,笑道:“好啦,咱们走。”
我睃他一眼:“去哪儿?你这样子出去吓人呢。”
他低头看看脏污的衣服,恍然道:“是了,得先清洗一下。”望着远处的那座山脉,道:“我知道那里有温泉。”便带着我向那个方向拔足飞奔。我以前觉得被他带着跑已经很快了,如今更是风驰电掣一般,简直比飞还快,看起来那么远的距离竟在一炷香时刻就到了。
他对这座山似乎很熟悉,上山不久就在一个山坳里找到一眼温泉,冒着热气,我立即觉得浑身都痒起来,巴不得扑通一下就跳进去好好洗洗。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给你放哨。”说罢自行走到山坳入口处,背对着我坐下。
我找了个有树丛遮蔽的地方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着贴身小衣,卷起衣袖、裤腿,站在温暖的水里,细细清洗了头发。看见黎庭烨的背影如石刻一般岿然不动,那原本冷漠的人此刻仿佛多了两分亲近,我不由微微笑了。
等我梳洗完了,叫了他过来,他看看热气腾腾的温泉,笑吟吟对我道:“不许偷看。”我的脸噌一下红了起来,嗔道:“谁要偷看了?”他嘿嘿一笑,腾身而起,如一支箭般“嗵”一声扎入了水面,半天也不冒出头来。
过了半晌,仍不见他人影,我有些着急起来,大喊:“黎庭烨!黎庭烨!”却不闻他回答,不由微微慌张,四处找寻。走到一处浓密的树丛时,见那树丛上方飘起团团白气,走近看时,才见树丛中一个人影端坐着,不是他是谁?便没好气道:“叫你怎么不回答一声,躲在这里干什么?”他笑道:“湿淋淋的出来不马上冻成冰棍?待我烤干了衣衫就出来。”这家伙,竟是在用内力烤衣服!我大为不平,喃喃着讥讽道:“你脱掉衣服再洗不就好了,偏要这么费力,当真功力深厚啊?”
他笑而不答,片刻后分开树丛走了出来,这一下我不由真看得呆了。全身犹带着微微的水汽,眸若星辰,唇若涂朱,发髻散了,几绺乌黑的发垂在肩头耳际,英气中竟平添出几分……妖娆。
我暗暗咽了口唾沫,这人真是……比女人还好看啊!
他抖抖衣袖,笑问我:“怎么了,哪里不妥么?”
我吃吃道:“你,你发髻散了。我给你重新挽一个吧。”
“哦,好,有劳了。”他答一声,便寻块青石坐下。我的手微抖着慢慢解开他的发髻,一片乌云也似的亮发倾泻下来,他侧面的轮廓顿时柔和不少,如玉般温润,安静,就像当年那个含情的少年。
我拢着他的发,手指慢慢梳理着,有时偶然碰到他的头和颈部的皮肤,指尖都顿时一阵酥麻。我并没有给人挽过发髻,连我爹也不曾,好不容易才将头发盘到一起,却无论如何都归束不了。他闭着双目由得我折腾了半日,终于睁开了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算了,我自己来吧。”到水边照着,不片刻便挽好了发髻。我不由脸红过耳。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至山坳处戛然而止。黎庭烨面容一凝,拉着我避到了树丛后。
不一刻便闻得脚步声,只见一个人踉跄地跑进了山坳。这人二十多岁年纪,方面大耳,前额宽阔,鼻梁高耸,一双眼睛威棱四射,样貌不俗,但却披头散发,身上道道血污,右手提着一把单刀,刃都翻卷起来,似乎经过了一番剧斗,伤势不轻,颇为狼狈。
我看向黎庭烨,他对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意为静观其变,我点了点头。
这山坳是条死路,那人却不知道,进来后才发现已是迟了。外面又传来杂乱的蹄声,那人面容铁青,看了看四周地形,忽然几步跨到温泉边,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水中。我暗赞他聪明,见黎庭烨亦是嘴角含笑。
外面传来人声:“那小子的蹄印往山上去了,快追!”
又有人道:“范堂主,这儿有个山坳,保不定那小子躲进去了!”
便听一个似乎是惯常发号施令的人道:“那是条死路,你带几个人进去搜搜就罢了,其余的人跟我继续追!”那些人轰然应诺,便要分道扬镳。
黎庭烨忽然眉头一皱,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卷了两卷,弹指向空中射去,便听得尖锐的哨声直冲天际。同时揽着我跃上一旁数丈高的石壁,左手五指插入石壁,牢牢附着在上面。
我正在疑惑他为何如此,便见许多人涌入了山坳,当中一人道:“堂主,刚才的哨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那姓范的堂主是个身形矮小精悍之人,缓缓扫了山坳一眼,沉声道:“把他给我揪出来,死活不论!”
我有些担心地瞥了一眼温泉,全然不见那人的踪影,不知他会否被发现。不由嗔怪地瞪黎庭烨一眼,怪他为何要引这些人过来。他却对我毫不理睬,冷淡的目光只盯着那姓范的堂主。
那些人分散开来搜寻着,这山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像他们这样一寸寸地寻找,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最后却难免会找到那人的。我一直盯着温泉,只见泉眼嘟嘟地冒着气泡,暂时还没人注意到水中,心头稍安。
但那范堂主就站在水边,面容阴沉,环顾着手下用刀劈着周围的草丛和树木,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温泉,嘴边浮现一个冷笑。我知道糟了,便捏捏黎庭烨,意在要他想点办法救救那人,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那范堂主招了招手,他的手下便纷纷围到了温泉旁,他对着水面扬声道:“大祚荣,是汉子的出来受死吧,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黎庭烨突然身子微动,我回过头,看见他面上掠过一道讶色。正在此时,那水面轰然爆开,水花四溅中,一个人影冲了起来,刀光飞旋,惨叫声中,两个喽罗翻身跌入了水中,血红的颜色瞬间污浊了清澈的泉水。
那叫大祚荣的人斜斜落入人丛,似是知道已被重重围困,竟丝毫没有贪生之意,刀刀搏命,死也要捞个够本才罢休的样子。他刀法虽然凌厉,周围不断有人挂彩退后,但更多的人接连填补着空隙,十几柄刀剑齐上,他纵然有三头六臂也难免招架不来,很快背上、臂上又添了数道血痕,恐怕不能持久。
我见这人悍勇,不失为英雄,不忍见他命丧于此,何况他本来有望躲过此劫,却是黎庭烨把追兵招了过来,便对身边那人道:“你若不救他,我就喊了。”
他警告地瞪我一眼,却终于带着我飘然落到了地面上,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漫天花雨般洒向人群,便听得此起彼伏的“哎哟”声不断响起,那些人便如被点了穴,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
那范堂主功力颇为深厚,运剑磕飞了黎庭烨洒出的石子,却也被震得虎口流血,当他看清了对手是何人,眼里竟藏不住惊怖之色:“黎……黎左使!”声音亦微微颤抖起来。
“数月不见,范香主竟已高升了啊,恭喜恭喜。”黎庭烨此刻便如换了个人般,浑身散发出冷厉的杀气,面上的笑容那叫一个冰寒,仿佛又回到了我初见他那时一样。范堂主一闻此言,不由抖得更加厉害。
那叫大祚荣的人一时不知我们是敌是友,但他明显不愿多耽,倒提单刀拱了拱手:“多谢阁下援手,还请留下尊讳,今日在下有急事在身,救命之恩容我他日再报。”
黎庭烨回眸看了看他,徐徐道:“请阁下多耽片刻,待我处理完教中事务,还有要事相商。”言语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大祚荣似微有迟疑,随即点头退过一边。
黎庭烨却不语,只背转身负手看那喷涌的泉水。范堂主站立半晌,忽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属下有罪!”
黎庭烨这才回过身来,冷冷一笑:“你有何罪?”
范堂主额头冷汗涔涔,重重叩头道:“属下鬼迷心窍,听从那右使……不,那毕凡的唆使,在左使和摩云堂主离开总坛后,擅自接管了升龙堂……属下自知罪该万死,请左使责罚!”不断“咚咚”叩头,额头磕得鲜血长流。我看得微有不忍。
黎庭烨不紧不慢地道:“你这堂主的位子是擅自封的,还是屈思慕给的?”
范堂主一怔:“是教主……”抬头瞥见黎庭烨面容一寒,忙改口道:“是屈思慕给的。”
黎庭烨悠悠笑道:“既是教主所定,你又何罪之有?”牢牢盯着范堂主的眼睛,看得他身子不住后缩,额头的血流到脸上、眼睛里亦不敢擦拭,脸色蜡白,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匍匐在地再不敢抬头:“属下有罪,属下有罪,属下有罪……”
“够了!”黎庭烨一声断喝,道:“升龙堂的堂主你可以当,但……须得由我在教中当众设坛册封,否则……哼。抬起头来!”我心头一惊,这设坛册封之事,怎么听也像是教主才有的职权,黎庭烨这么说不是摆明了要篡位么?
果然那范堂主闻言身子一颤,匍匐着半天,终于畏缩地稍稍抬了抬头,瞬即一道黑线闪过,范堂主一声惨叫,半直着身子,嘴巴蠕动着,唇边滴下血来。不知黎庭烨将什么东西弹入了他口中,只怕连门牙都打碎了。我又是一阵心寒,不由别转了眼睛,却见那大祚荣冷眼旁观,面露微笑。
“吞掉。”黎庭烨冷冷道。
范堂主艰难地哽咽了几口,竟和着断牙一起吞落肚中,颤声道:“谢教主不杀之恩!属下这条命从今往后但凭教主差遣,万死不辞!”
黎庭烨一笑,挥了挥手:“范堂主请起,今日起你我便是真正的兄弟。地上这些兄弟不过被我暂时打晕了,待他们醒来,你可带他们离开,回教中等待我的命令。至于这位兄台……”看了一眼大祚荣,道:“你便回报已将他逼落山崖。”
范堂主站起来,垂手而立:“是,属下谨遵教主之命!”
黎庭烨回身对大祚荣一笑:“兄台请。”说着自向山外行去。大祚荣亦一笑,提刀跟随在后,我看了看那面容灰白的范堂主,微叹口气,也随即跟了上去。
黎庭烨行至山下旷野中时,立定了脚步,回身对大祚荣道:“兄台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大祚荣道:“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不知阁下有何事指教?”此人戒心颇重,竟不露丝毫口风。
黎庭烨不以为忤,笑道:“那且容我猜上一猜?”
大祚荣侧目道:“请便。”
黎庭烨望向旷野,徐徐道:“你刚从虬龙湾来,图谋进入地下迷宫找寻光明之石,可惜还未找到迷宫入口,便被圣光教发现,一路追杀至此。如今你找不到光明之石,不得已只能先回营州,建国之事,只好另做打算。”
我不知他凭什么做出这番推测,也不知是否准确,暗自担心时,却见大祚荣面色凝重,听到“建国”二字时更是神情剧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黎庭烨的背影,面上神色变了再变。看来黎庭烨竟是一语中的!我不由亦心下骇然,他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大祚荣勉强一笑,道:“阁下的猜测真有意思……”
黎庭烨旋风般回过身来,手中捧着那块死掉的石头:“兄台可认识这是何物?”
大祚荣的目光落到石头上,忽然失声道:“这是……这是……”额头上一时竟全是大滴的汗水。
“不错,这就是光明之石。”黎庭烨道,声音虽不大,却透出气吞山河之意。
“你如何得到这光明之石?”大祚荣急问道。
“稀世之宝,有缘者得之。如今我只想问兄台一句,你想不想要这石头?”黎庭烨把玩着手里的石头,悠然问道,但这答案还需再问么?
大祚荣眼中神色变幻,片刻后断然道:“自然想要。你要什么作交换?”
“很简单,若干年后,当我要你兵发洛阳,你照做便是。”轻轻的一句话,却仿如掀起滔天巨浪,他到底想干什么?
大祚荣亦瞪圆了双眼瞧着他:“靺鞨兵少将寡,尚未有国,岂敢图谋中原?”
黎庭烨的笑容看来令人目眩:“我不是要你图谋中原,而是要你助我取得帝位。”
帝位……黎庭烨……黎……难道,难道他竟是……想到这个念头我不由头脑中一阵昏眩。
大祚荣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脸色变得赤红,沉默了半晌才咬牙道:“帝位!你有什么资格谈到帝位?”
“勋哲太子的儿子难道没有资格取回我黎氏的帝位么?”一字字如惊雷落入耳中,我身子晃了晃,扑地坐倒在地。勋哲……黎庭烨……黎庭烨!
血红的夕阳半垂在地平线上,莽莽雪原被映成了一片暗红色。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日轮,仿佛自语般道:“龙氏王朝就像这落日一样,它的辉煌也该到头了,不是么?”
大祚荣亦跟着他看向夕阳,片刻后冷静下来,微微笑了:“不错,也该到头了。中原是你的,靺鞨是我的。”
“你的国家将要叫做什么名字?”
“就叫……震国吧。”
“震国……”
“将来我需要光明之石时,如何找你?”
“你可派人,自称石非石,到洛阳找一个叫做贺兰庭的人。”
“贺兰庭……”
“不错,贺兰庭便是我借以重返那座宫廷的符号。”
贺兰庭……
有些事,现在终于能够串联到一起了。多年前那个冬至,爹爹为何下令府中上下人等不得去花园,那是因为伯父立意要杀那个女子。如果太子的儿子被女色所迷惑,黎氏的江山就完了。可爹爹不是忠于圣上的么?忠……不忠……原本就太难界定,圣上将爹爹从边塞召回,又赐我青虹公主的封号,接入宫中,原来不过是为了防范爹爹,怕他作乱么?原来他果然有匡复黎氏王朝的心思么?而他,究竟是要为云报仇,还是要夺回帝位呢?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再也看不懂,那些或悲伤,或温柔,或怜惜,或冰冷,或愤恨,或无情的神色,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待大祚荣离去很久,我才从寒冷中惊醒过来,面前是黎庭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带着微微的怜悯,声音无比轻柔:“嘴唇这么苍白,又冷起来了?”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股温暖的内息从他掌心灌入我体内。我又是欢喜,又是惶惑,这眼神背后是真的怜悯吗?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让我再如何是好?
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拿出大补还阳酒抿了一大口,让那火辣辣的感觉直冲胸臆和脑门,全身仿佛燃烧起来,突然回身问道:“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个秘密?”
他的眼睛里依旧是我看不明白的怜惜:“我只是要你明白,将来要做的一切,都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不可抗拒,即使我走到天涯海角,它也会逼我回来。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回到它产生的地方,在那里解开所有的秘密。”
我冷笑起来:“你不怕我泄露这个秘密?”
“你不会的。”口气是无比的轻松笃定,“你又怕不怕我会杀你?”
“你不会,因为你要借我之力回到宫廷,回到圣上……你的祖母身边。”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微微一笑:“不回去,又怎么知道将要面对的,是神佛还是妖魔?”
“你不能伤害她,她是个好皇帝。”
“过去我也这样认为,但事实证明,有的事情,你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
凭玉印的脚力,半个月后,我们回到了洛阳。黎庭烨将我安置在外,让摩云派人照顾我的起居,自己却杳然无踪。我得到消息,据说因为在王府后花园发现了两颗来历不明的人头,爹爹因此获罪,被囚于天牢,但圣上说证据未足,并未急着处置他,王府家眷亦未受牵连。然,叫我心寒的却是,搜查出人头的,竟是傅承业。我偷偷去天牢看望爹爹,昔日英雄盖世的名将,如今头发斑白,身形佝偻,我忍不住心中酸涩,直欲落泪,却还是强抑着悲愤,告诉他很快就能还武忠王府以清白。不久,有人向刑部密报,自家冰窖中发现两颗冰冻着的人头,虽然面目模糊,但依稀可辨出正是文敬贤、魏振国二人的头颅,并且头部的伤痕同尸体上的切口亦吻合。圣上下令在洛阳全城搜查,在一处宅院中找到了追魂夺命刃的设计图谱,该处宅院属于一个王姓官员,据说他是昔年的太子妃的远房侄儿。王家因谋杀、构陷之罪而被抄家,爹爹得以官复原职,无罪释放。
于是我也回宫了,途经那个王姓官员的府第,满目萧条败落,我不禁自问,真的是他做的么,还是只是精心设计的替罪羔羊?但圣旨既下,谁还会再问,还敢再问?在宫门处碰到了傅承业,他看来面容瘦削了很多,对着我欲言又止,看了看周围,终于只是道:“放心吧,这件案子不会再有人提起了。”说罢匆匆而去。我始终未发一言,淡然看他离开,便直向奉天宫去,无论圣上是否猜疑过爹爹,但总算是还了他清白,总要叩谢的。
到了奉天宫,宫人通报进去,圣上宣见,我低头进了宫室,恭敬行了礼,道:“霁儿查案出师不利,有负皇祖母期望,今日回宫请罚来了,并谢皇祖母为武忠王府昭雪冤案的再造之恩。”
头顶传来圣上一如既往的慈祥声音:“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朕也不罚你啦。你父亲被人构陷,还他清白是应该的。不过,你更该谢的不是朕,而是他,贺兰?”
“在,陛下。”这声音温文尔雅,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我猛然抬头,正对上黎庭烨幽深的双眸。
“你……”
“臣贺兰庭,参见青虹公主。”他说着对我一揖到地,执礼恭谨。
圣上道:“这件案子全靠贺兰协助承业,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朕准备让贺兰同承业执掌刑狱,相信朗朗乾坤下便不会再有冤狱了。”圣上看向黎庭烨的眼光里丝毫不吝惜欣赏之意,而他淡然自若地叩谢圣恩,不亢不卑,看得我心底寒气直窜。
第二天,我收到家中传信,爹爹希望我回家一趟。我向圣上请旨出宫,圣上念在爹爹刚受了牢狱之灾,便也立即准了。我匆匆回到武忠王府,心中料到多半是他在早朝时看到黎庭烨了。
果然,我才进家门,便见娘亲在内院中倚栏而望,见我回来,忙急步迎了过来。这数月来的变故让她面容憔悴不少,我一阵心疼,奔上去扑进她怀里紧紧搂着,叫道:“娘!娘……你瘦了。”
抬头看她的脸,眼圈已是红红的,却笑着说:“娘没事,就是担心你在外面有个什么好歹,如今看到你平安回来,娘就放心了。”我摸着她的脸,那双曾经的剪水双瞳,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心里忽然非常酸涩,这些年对娘的关心太少了。忽然想起孔伯伯所说的当年旧事,低声道:“娘,我这次出去,见到一个人……”
她含笑看着我,问:“你见到谁了?”
“这人叫孔飔。”
她的脸顿时一片苍白,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却又似乎并没看见我,嘴唇微微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我慌了,摇着她的手臂:“娘,娘,你怎么了?”
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问:“他……他没对你怎样?”手心冰凉沁骨,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娘亲从未像这样失措,我不由更加忧虑,从孔伯伯处得知的情形也不完全,究竟当年还发生过什么事?道:“他对我很好,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不知当问不当问。
娘似乎知道我的心思,紧紧抓着我的手道:“霁儿,这件事以后娘会慢慢地告诉你,但现在你别问。你爹在书房等你,先去见他吧。记住,这件事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说到最后,她的眉微微锁着,又有些失神。
我不放心地牵着她的手,直到她推我:“去吧,娘没事。待会再过来,娘给你做了好吃的。”自行转身,扶着丫鬟的手进了廊下,我才收拾情绪,往书房行去。
到了书房,见到爹爹在案前握了一卷书读着,入内叫了声:“爹,我回来了。”
他抬起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道:“回来就好。”放下书卷,起立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叹道:“爹的霁儿长大了。”
我牵着他的衣袖问道:“爹身子恢复得如何?”
他朗然一笑:“爹怎么也是武将,几天牢狱之灾,还不至于折了豪气!”忽然话锋一转,道:“霁儿,如今圣上面前那个慎刑司新任主官……”
“贺兰庭?”我回道。
他点了点头:“你应该还认得出他吧。”
“是,我认得他。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你能否设法接近他,把他在圣上面前的言行传递出来?”
我低了头,沉沉道:“爹,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他轻叹一口气,郑重地道:“以前你问过关于他的事,但你当时还太小,有些事爹不方便告诉你。如今你也大了,应该能够为爹分担些了,爹便把这件事的始末源源本本告诉你,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我心头微颤,当年的事终于能得到一个答案了,恐怕这也是黎庭烨一直想要知道的吧。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语调道:“爹,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是你伯父的徒儿,以前叫柳庭烨,但他原本应该姓黎,黎姓是前朝的国姓,你知道么?”我点了点头,他接着道:“所以他真正的身份,原本是前朝太子黎勋哲的儿子。当今天子登上大宝之前,曾是黎氏王朝的皇后,但国主昏聩,太子怯懦,皇后逐渐把持了朝政,最终在国主病危,下诏传位于太子的前夕,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从此改朝换代,皇后摇身变成了天子。当年爹正奉皇命北征靺鞨,变起突然,已经来不及回朝阻止,而后又收到皇后的诏书,封我做护国大将军。我为了保住手中的兵权,以备他年可以扶助太子光复黎氏,便受了她的封号。虽然她做了皇帝,但太子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开始亦仍旧立他做新朝的太子,可不久后,新皇在合璧宫举行了一次饮宴,宴会后宫中突起大火,烧掉了整个东宫,太子同太子妃都不幸罹难。”
爹爹声音低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听得大气也不敢出,一片阒寂中,仿佛能看得到当年那一幕幕的阴谋,听得到太子的冤魂在大火中嘶喊。黎庭烨,难怪你要回来,回来替父母报仇,取回黎家所应得的么?
“你的伯父当年是太子左庶子,深得太子信任,他在大火中救出了太子的儿子,也就是黎庭烨。为了能将他抚养长大,从此改名换姓浪迹江湖,以柳素节之名创立了琴剑门,而我则继续在朝中为官,虽然镇守边关,却时刻关注着京中形势。这些年来我们兄弟一直没有忘记当初光复黎氏的诺言,他在江湖培植势力,而我手握兵权,亦取得了女皇的信任,只当等黎庭烨长大,便可助他夺回帝位。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女皇不知为何突然对我生疑,将我调回了京师,空有武忠王的封号,却失了兵权。但我多年苦心经营,手下将领对我忠心耿耿,我虽被调离边关,那十万大军仍可如颐指臂使,只要黎家的人在,便可助他。”
说到这里一顿,微叹了口气,道:“我们苦心孤诣筹谋下,却又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之事。黎庭烨当年还是婴儿时,被刺客以歹毒的阴冥掌所伤,虽然得你伯父及时施救,却从此落下了病根,寒毒每夜必发,他身子一向就羸弱多病,只怕就算得到天下,也命不长久。于是你伯父四处打听解毒之法,终于找到峨嵋山天音斋的云卿和月卿为他解毒疗伤。岂料……唉!”
岂料黎庭烨竟同云卿相爱,不愿卷入这场皇位之争么?难怪他那时的眼神是那般愤恨绝望,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皇位,因为这个皇位而害他心爱的人从此阴阳两隔。而逼迫他的,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师父,这是何其让人心痛无奈的事!
“岂料他在峨嵋疗伤之时,竟爱上了本是世外清修之人的云卿。云卿是清修之人,不该妄动情念就罢了,她最不该的是竟企图阻止黎庭烨去完成他命定的使命,她竟企图用情让他放弃夺回黎氏河山的使命!”爹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对此极为不齿,愤怒。
然我却感到悲哀,为云卿。她是真的爱他,他也是。当年我就看得出来。一对璧人为了他人的理想却被拆散,他虽然活着,却受了那么多苦楚,实在生不如死。这些真的值得么?
“我们突然接到消息,说云卿要来洛阳带走黎庭烨,便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必要阻止她见到黎庭烨。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何,黎庭烨竟发现了云卿的到来,不但护着她,更要跟着她离开。你伯父本不欲杀她,然而到了这一刻,为了斩断黎庭烨的情念,让他回到正途上来,只好痛下杀手,一直追着他们到了翠微阁。然后……便是你当年所见到的那一幕了。”
我心头沉重已极,低声问道:“然而如今,他既然归来,爹有何打算?”
“他在朝堂上对爹神情冷漠,只怕对当年之事仍耿耿于怀,但他肯回来,亦作为慎刑司主官查明了爹的冤狱,便证明他有回心转意之志。此事不宜急躁,你可先探明他的意向,随时向爹回报,再做打算。”
我咬着唇,心中对那人越发悲悯,经过那么多事,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怕未必如爹所愿,纯粹是要取回皇位。他对她的爱是无法磨灭的,真的会轻易放过当年逼迫他们的人吗?忽然心头一颤,问道:“当年是谁向你们提供云卿要到洛阳的消息的?”
爹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当年我们只是收到了飞鸽传书。开始你伯父还不肯相信,结果云卿果然到来,黎庭烨拼死护着她时,他气得大病了一场。”说到这里握着我的双肩,沉声道:“霁儿,如今你知道了一切,这都是要掉脑袋的事。你又身处皇宫是非之地,万勿泄露一星半点,否则便有灭族之祸!”
我点了点头,道:“爹,你放心,女儿理会得。”既然知道了这场恩怨纠葛,一边是父亲和伯父,一边是那个让我放不开丢不下的人,我就一定要化解它,化解它,不管多么艰难。我要帮他找到那个会阴冥掌的刺客,找到那个传书陷害云卿的人,只要找到他们,他对旁人的恨应该就能化解了。
晚上,我正在内堂同娘聊聊家常,忽有家童来报,傅公子在外求见。我脸一沉,道:“不见。”娘叹了一声,拉起我的手问道:“你们平日感情不是一向很好的吗,这会子闹什么别扭了?”我心中气恼,冲口道:“说什么感情好,一出事立刻跟咱们划清界限,急着落井下石,后花园的人头不是他搜查出来的么?”
娘看着我失笑起来,伸出指头一点我的额头:“糊涂儿啊!你既然知道是有人要陷害咱们萧傅两府,怎么就看不透承业这么做的原因?”
我本来听说人头是傅承业从我家搜查出来的,当时便心中先入为主,以为他为了保住自家而出卖了我们,故而气恼非常,此时听了娘的话不由一怔,难道事情竟别有文章么?细细一想,他在宫门前欲言又止似乎隐有苦衷,难道真是我错怪了他?
娘续道:“你怎么不想想,既然搜查出了人头,圣上为何没有立即对你爹定罪,只是关了起来?”
我惊疑道:“我便是觉得奇怪,既然证据确凿了,爹为何还能平安无事?”
娘缓缓道:“当日有人向刑部密告咱们府中藏有云州案子的线索,刑部奉旨搜查,咱们才大吃一惊,料到是遭人陷害了。圣上正为此案震怒,若真搜出什么来,便是百口莫辩。千钧一发之际,承业赶了回来,说是掌握了云州之案的新线索,亦说这线索便是藏在咱们府中。当时我同你爹也十分惊怒,只道他同那些人一道陷害我们。他领着人很快便从后花园挖出了两个人头,此事震动了整个洛阳,圣上亦大怒,几乎立即要处死你爹。但承业随即上奏,人头并非是文敬贤和魏振国,武忠王府内虽然查出人头,但这两个人头与云州之案究竟有何关联,还需进一步搜集证据。他在圣上面前痛陈利害,言之凿凿,才平息了圣上的雷霆之怒,保住了你爹的性命啊。”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我茅塞顿开,心头不由一轻,忽然有些高兴起来,原来果然是我错怪了他。家童仍站在那里候命,娘笑道:“你还不去谢谢承业?”我一笑,对家童道:“请他进前厅等我。”
我过去前面时,远远便见到烛光下傅承业负手踱来踱去,剑眉微蹙,不时仰天叹气,浑不若平日的嬉笑之状。想起我回来之后对他的冷淡,心中一软,便入内笑道:“傅大人怎么新官上任就偷懒,慎刑司不用忙么?”
他先是一怔,见到我的笑脸,随即喜道:“是很忙,不过——比起某人的误会来,却是算不得什么。”
我一笑坐了下来,道:“好啦,我自知错怪你了,如今诚心致歉,傅大人可要接受?”
他嘿嘿笑道:“什么大人,你究竟是要道歉还是调侃我呢?那么——不恼了?”
我正容道:“自然不恼了。傅哥哥,谢谢你,若不是你,只怕我爹已经……此番恩义,语霁无以为报,只盼他日能有用得着武忠王府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他一怔,看着我道:“语霁,你这次回来……有些变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知晓了那么多惊天的秘密,如何不变呢?但我却不要他看出来,头一偏,展颜笑道:“哈哈,变什么了?不过更聪明了,唬得呆头鹅团团转!”
他又一愣,随即毫无机心地大笑起来:“我还当你真不同了,原来又在装蒜!”说到这里笑容温柔起来,“语霁……当时听说你被贼人掳走,你可知我有多担心?后来得到消息说你被困在断仇谷,我便尽起云州城的兵马欲救你出来……”
我怕他问及在外遇到的事,便打断了他道:“我被贼人掳去后,幸得断仇谷的人路过,便救了我出来,又送我到断仇谷见到了孔谷主。相谈之下才知他与武忠王府颇有渊源,后来得知武忠王府遭人陷害,便立即送我回洛阳,不想此案已经了结。”这番说辞已经分别跟圣上、爹娘回禀过,唯一不同的是,对圣上和爹爹都隐瞒了孔伯伯的身份,只说是位隐居的世外高人。傅承业见过孔伯伯,但他似乎并未泄漏此事,便要他在爹爹面前不要提起,他也应了。
他忽然神色肃然,道:“我曾在断仇谷外碰到贺兰庭,他虽然戴了面具,但我仍能认出他的声音。当日便是他告知我武忠王府被人陷害一事,要我立即回洛阳补救,后又着人告诉我后园的人头已被掉包,可以放心挖出来,凭这线索追查究竟是谁在暗中陷害。之后他突然来到洛阳,由密告的途径直接得到圣上接见,圣上命他协助我破解此案,结果在他提供的线索下,不出一月,此案便迅速了结。你可知他究竟是谁,为何竟对此事,甚至对我们两府的许多事都了若指掌?”
我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一切都是你的安排,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这么厉害?”
他沉吟着踱了两步,眉头越锁越紧:“此人来历不明,虽然暂时解了两府之危,却难保没有别的居心,何况他如今与我同掌慎刑司……语霁,背后陷害我们的人还没有查出之前,你出入皇宫务要小心。”
我嫣然一笑:“说我变了,你才变了呢。整天皱着个眉头,哪还有半分风流潇洒的傅大少的风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照顾自己。”
他亦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