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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谈·丹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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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易洛醒过来时屋内的人已经散尽,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然而眼还未及睁开便被幽然入鼻的淡淡浅香熏起了满腹的伤感……

墨香血——改了姓,换了名,抛弃一切与那个冰冷家族的关联,却换不掉一身属于它的血!他慢慢睁开眼,让眼睛适应光线,然后看到自己身处的是间装饰普通但家什质地都极好的房间,就连身上的锦被也是上好的罗锦,看来这位救命恩人还是极富大贵之人哪……他苦笑着想道。

再次闭目凝神,试着运气一周天,却不料气息在心胸淤阻,这让他大吃一惊,再试却被胸口传来的剧痛撕扯得冷汗淋漓。

门轻轻被推开,一名中年男子进得门来,身后跟着端了药的小僮,一进门,中年便叹道:“你已醒了么?”

寒易洛看着走到近前的男人,展开一个笑容:“这位想必就是恩公了?”

却不料中年摇摇头道:“在下徐清然,是宁王殿下麾下幕僚,凛公子的恩公应是宁王殿下夫妇二人,在下不过是令命救人罢了。”

寒易洛微微皱眉:“在下寒易洛,并非什么凛公子……”

徐清然看着他,淡淡道:“那么寒公子是否可与在下解释一下墨香血的事?”

寒易洛抬眼看看他,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的武功?”

徐清然看他的目光透出一丝怜悯:“十五招。”

“什么意思?”

“阁下心肺受损严重,从此不堪重负,以后即使强行出手,也最多只能支持十五招,若想活得长些,唯有此生再也莫动行武的念头为好。”他说得很慢,给足对方消化自己语句的时间,看着眼前的青年脸色更加惨白,只能叹息。

寒易洛知他所言不虚,不禁心头一片绝望。

“先服药吧,你已昏睡了五日,宁王此刻正在早朝,待他回来,知道你醒了想必会很高兴。”徐清然劝道。

寒易洛点点头,从小僮手中接过药碗,将苦汁灌入口中,想起什么,抬头正色对徐清然道:“墨香血的事,除了阁下和宁王还有谁知道?”

徐清然了然的一笑:“不多,还有的便是宁王妃与王府中供养的丹师郭兴泓老先生了,公子放心,我们都不是多言之人。”

寒易洛点点,苦笑:“想不到这回真的是得不偿失啊……”看着徐清然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笑笑,就算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受伤吧……宁王府,怎么会这么巧?

他心思正在飞转之际,徐清然忽然道:“宁王本不必早朝,然而数天之前王上遇刺,着宁王查办刺客,所以这几天殿下早出晚归难有闲瑕,不过过了今日就好了。”

寒易洛惊讶的看着他,他在说什么?!

徐清然微微一笑:“前日刺客已被生擒,今日行刑,殿下监刑之后此事便就此告结,江湖中那个叫寒易洛的人,午后便从此死去了。”

寒易洛不笨,听到这里不由笑:“原来如此,那宁王府里的人又是谁呢?”

“公子是谁?”徐清然淡淡问道。

寒易洛想了想,露出一个豁然的笑容:“寒凛,我叫寒凛。”

徐清然定定的看着寒易洛的眼,然后流露出赞许的目光点点头:“我知道了。”

寒凛,凛寒……

青年仰面看着床顶的白帐,心思远飞。很多年以前当他刚刚明白自己名字的含意时曾经问母亲:为什么会是这么冷的名字呢?我喜欢太阳,喜欢温暖的天气,喜欢笑……而母亲,那个并不艳丽但却秀美温柔的女人轻轻的说:没有办法,寒,这是你的命。

烈煊长得跟他那个做国主的堂弟有三四分相像,只是烈熵全身都透着霸道的戾气,而烈煊则显得温顺和善。

养息了两月后,他对烈煊的王爷生活也有了相当的了解,宁王有自己的封地,但是由于王上挂念,一年倒有多数时间住在皓京的王府内,王爷不参政,过的是逍遥自在近乎神仙般的日子。

烈煊与王妃姚氏于王上大婚之日成的亲,这也是王上恩赐的,两人夫妻恩爱,王妃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王爷自己也以开善堂为乐,两个人的善举在皓京有“仙侣”的美称,与暴君烈熵完全不同的风评也曾令朝臣有过鼓动烈煊废帝登基的举动,却没想到,这个宁王对王上死忠至当场将前来鼓动的臣子绑了就上殿面圣去了,并言明,烈熵在位一日,宁王绝不干政……

“呵呵!小寒,你又输了!”烈煊兴奋的在棋盘上放下最后一枚子,笑得红光满面道。

寒凛笑道:“我本来就不怎么会下棋。”对于烈煊擅自将自己叫做小寒这样的事也就忽略不计了,烈煊本来就是个相当开朗的人,熟稔之后便一直小寒,小寒的叫,他开始还反抗两句,结果宁王以“你本来就比我小”为由一直叫到现在。

“小寒,可是有心事?”烈煊笑意不减,但语声中多了一丝关切。

寒凛看着他,这男人真的胸无大志么?吸了口气,他问道:“王爷真的对王位毫无兴趣么?”

烈煊止住他的话,目光炽炽的迎上他疑问的眼神:“小寒觉得做王上很好么?”

“不好么?举国至尊,万人之上。”

“那小寒见过熵,你觉得他快乐么?”他眼中闪动着精光,这让寒凛意识到面前的毕竟是个王爷,能居上位者终究不是那么简单的。

寒凛不语,回想烈熵的形象,却只想到了在护城河边那回眸一笑,那深深的寂寞欲死的神色,当时他说:寒易洛,你可以来杀我试试……他想死?!怎么可能?!

烈煊轻叹一声:“天穹在烈氏手中已有七百年历史,你知道这七百年沉淀下来的皇权积压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是什么感受么?”

“熵十岁时,先王逝,他是太子,理应登基,太后以王上年幼,护国临朝,三年间王权皆落入太后即其亲信手中,王如傀儡,若只是傀儡也算了,太后不甘心只是一时护国,还想要王位!于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了毒手,熵差一点被自己的母亲毒死,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当时我和婉儿都在,若不是婉儿无意中撞碎了茶碗,此刻他就已是先王了。”

烈煊继续道:“他看着茶水蚀穿了青石地板,吓得在我怀里哭了整整一晚……那晚之后他就完全变了。”

寒凛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第二年,天宇国大军来犯,太后调不动边关的大军,慌了神,便提出了和亲?”这是他从皇后口中听到的。

烈煊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边关的军权当时在我父王生前的幕僚手中,我还有几分影响能力,那两年里我们慢慢抽换了朝中许多后党,最后熵以和亲需要向皇后传交玉玺为由得回了国印,才终于得回王权。”他说得平平淡淡,寒凛却听得满身冷汗淋漓,想象得到当时不过十三岁的烈熵与同样也不过十七八岁的烈煊两个孩子冒了多大的风险,而当时有多少血腥黑幕如今也已经无人知晓了吧……

“夺回王权之后,熵在朝中清君侧,将以往亲近太后的臣子统统削职的削职,治罪的治罪,处死的处死,期间得罪了很多权贵和大家族,没两年,天穹便发生了内乱,熵不肯向贵族低头,硬是将乱党镇压下来……”他低下头,似乎在回想当初的惨烈场景。

“后党……”寒凛嘴角挑起一丝讥讽的笑。

烈煊看着他:“不错,凛家便是当时后党的党羽之一,熵自那以后行事便无所不用其极,我也劝他不住……以至凛氏满门被灭。”

寒凛看着烈煊,良久忽然一笑:“王爷是否认为我行刺王上是为凛氏复仇?”

烈煊淡淡道:“你是接了江湖悬赏令前来行刺的,接头人是武林盟会的盟主萨乌罗,你之前在江湖上就以杀人为生,所以我很难判断你是为了悬赏还是为了复仇,江湖上评价你并不似一个很在意恩仇的人。”他说得直率而诚恳,倒令寒凛不好意思起来。

他叹道:“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啊……”他看了一眼烈煊淡然而又略显戒备的神色,噗哧一笑:“其实若论凛家灭门一事,我反倒应该谢谢金殿上那个家伙才是。”面对烈煊投来的惊疑的目光,挥了挥手,示意不想多说。

烈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歉然一笑:“是我激动了……所以,看熵这样,我为什么要用自己本来快活的生活去换他那样的生活呢?”

寒凛笑笑:“王爷才是聪明人。”

烈煊摇头:“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看了一眼寒凛不解的样子,浅笑,“我没有熵那样的胆量和胸襟去承担一个国家,熵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我在乎。”

“王爷跟我说得太深了。”寒凛道。

烈煊笑笑:“这些话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闷在心里很难受,如今能说出来真是很痛快!”

关于那次的深谈,寒凛知道从某一点上来说烈煊对自己的戒备不再,而自己……既然“寒易洛”已死,自己又已武功几乎尽失,似乎留在王府做幕僚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时间便慢慢进入了盛夏,天气渐渐热起来,烈煊开了善堂给城里的平民散发凉茶,王妃由一如继往的在王府自建的佛堂里念经颂佛,寒凛则成为王府里最闲的人无所是事起来。

寒凛在王府里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幕僚,通常达官贵族家里都会养一些幕僚,食宿都在主人家里,身份比下人高,偶尔当主人有什么重要一些的事需要帮忙时出出力,平时则属于吃闲饭一类。寒凛后来才知道虽然徐清然也是王府的幕僚之一,但因为医术相当高明,而且偶尔王上有什么头痛脑热,通常是向宁王讨了去看病的,他不肯入太医院,不属于官吏而没有自己的官邸,虽然食宿在王府,却其实在朝野都是有相当名望的人。

王府收罗的人才不少,因此即使主人不在王府内也并不冷清,烈煊为人和善,王府内的一切都是对幕僚们开放的,有兴味相投的便三三两两的在花园边聊天纳凉。

寒凛刚来不过三四月,前两月又一直是在养伤,所以到现在除了徐清然,与其它的幕僚之间也没有什么往来,他的房间就是当初他养伤的那间临着王府的园池,池中开着一两朵睡莲环境幽然。

午后,日头正毒,寒凛斜靠在凉榻上看着从徐清然那里借来的书,看了不久便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这时却听见屋外的池边有人在说话。

这个地方在王府里已属僻静,看来谈话的人似乎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只可惜,寒凛虽然并不是好打听人是非的人,但也不至于会主动将耳朵堵住,于是便将两个的话听了个全……

“恭喜肃师兄成为青衣丹师啊!”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说着道喜的话,但听起来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离,你明年定然也能出师了,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丹师的。”那个叫做肃的少年声音听起来略显成熟。

离对于师兄的话并不受用,哼了一声道:“是啊,错过了这次试丹,我就要等到明年才出师,肃是否觉得高兴?一旦出师便可以独立侍炉,便可以离开师父,离开我了?”最后那句听起来竟似撒娇。

肃呵呵笑了一下,语声宠溺:“出师了自然就要独立侍炉,自然是高兴的,不过要说离开师父和你,我却还是多少舍不得的。”

“舍不得么?你骗谁?明日你便要入宫侍炉,升官了!秋肃大人!”离的声音听起来尖酸刻薄。

果然秋肃声音一沉:“姬离,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师兄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姬离咬牙道:“哪里?你不知道么?”

对白到这里突然中止,随着秋肃的一声低声轻呼,归于平静……

寒凛怔了怔……怎么觉得这两人说话有那么点怪异呢?正想着,突然窗外传来一阵诡异的动静,随后是一声脆响,明显是一记耳光声,呃?谁打了谁?寒凛眨眨眼,好奇心在肚子里乱跳,那两个家伙在干嘛?

“姬离!你适可而止!”秋肃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什么竟然带着些许颤抖。

姬离则冷冷道:“适可而止?你如今对我说这样的话么?当初是谁对我说会生生世世陪着我?是谁在我身下缠绵?你都忘了么?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秋肃急道:“你说呢?我心中若没有你,又怎么会……”他没往下说,声音又停了……

寒凛挑了挑眉,有些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男人,但是如此真实的听到一对男人倾情互诉还是让他听得寒毛倒竖,更让他惊讶的是,随后隔着一堵墙,传来进来的声音……

“啊!离,别在……这里……”秋肃惊喘着似乎在阻止什么。

姬离怒道:“在这里不可以?你不喜欢,我偏要……”

一番类似打架一般的声音后以秋肃一声惊痛又隐忍不敢大声的低喝做了个小结,随便声音变得规律,而秋肃从低声阻止到语不成声的□□尽数流入寒凛耳中……

寒凛行走江湖多年,风月之事早已不陌生,但听得隔墙传来的靡糜之音,还是难免脸红耳赤,这两个冒失鬼竟然就在自己窗外野合?!真不知道是哪个师父教出来的这么一对活宝徒弟。

“别离开我,好不好?肃,你不要进宫好么?待明年我们一起进宫侍炉,我们去跟师父说……”离的声音哀求道。

秋肃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虚弱了些,有些悲凉而又无奈的道:“离,你真的不明白么?季师兄……死了!你知道么?王上前天将他赐死了!”

“什么?!”

“算一算,这四年里,死了多少个丹师了?王上暴虐,入宫侍炉无异于送死。”他声音发颤,“其实这次试丹,你也通过了,是我求师父只让我一人升青衣,你难道不明白么?入宫待炉我一个人去便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去!你知道么?”

姬离没有说话,似乎是愣住了。

秋肃哽咽着道:“待我入宫后,你就跟师父说不愿再习丹师,辞了师父离开皓京吧,千万莫步我后尘……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求你……”

姬离的声音再响起时已没了刚才的凌厉,细听也微微颤抖起来:“你是为了我……可是你若是死了,我又怎么能好好活着?”停了一下,又道:“不若我们一起逃吧!”

秋肃立即道:“不!若是我们都走了,师父怎么办?抗旨不遵也是死罪啊!”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为何非要你去送死?为何……”两个人不禁相拥而泣。

寒凛皱着眉,窗外的哭声令人心烦,两个大男人怎么能哭成这样?

丹师么?入宫做丹师就会死?这是什么谬论?皇宫大内的丹师院……应该有很多难得的材料吧?也许……他心思一转,探头出去朝窗下那对还在哭哭啼啼的少年招招手:“喂,我说你们两个!”

他一声叫,把两个少年吓得瞬间分开,瞪着他的眼中又惊又怕还有些许羞涩,两人衣衫不整,一个少年一身青色袍服,清秀的脸此刻吓得惨白,衣襟半开,里面隐隐露出斑斑红痕,另一个少年看年纪比那青袍少年还要小一些,但是个头却比青袍少年高,身上穿的却还是短襟小衫,此时正狠狠的瞪着寒凛。

“你们……呃……”寒凛张口却还是有些尴尬,“是一对吧?”

短襟少年瞪着他,半晌鼓了鼓勇气道:“是!我们是一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青袍少年藏在身后。

寒凛看看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就是姬离吧?那他就是秋肃了?青衣丹师啊……不错不错。”

“你想怎样?”姬离皱着眉看着窗旁的男子,全神戒备。

“要不要我来帮你们?”寒凛笑道。

“不!”秋肃突然开口,却是一口回绝。

“哦?”寒凛笑看他,“你这么想去送死么?不怕他伤心么?”

秋肃脸色本来被吓得苍白,听他说的话立时红了起来,喏喏道:“这位大哥请不要取笑戏弄我们,我们虽是……但我们确是真心相许的,并没有半分轻佻之意,即算是死,秋肃也愿为姬离一死,换他一生平安。”他生得清秀,这番话出来却铮铮硬朗,倒令寒凛一愣。

“肃!”姬离在一旁感动得半死,竟说不出话来。

寒凛看这二人眉目传情,不由又打了个冷颤,叹道:“好好好,你们是真心相许,不过我也是真心想帮你们。”

姬离疑惑的看了看他,迟疑道:“为何?”

“大内丹师院有我想要的东西。”寒凛淡淡道。

两个少年对看一眼,姬离突然扑通一声跪倒,朝寒凛叩了个响头道:“大哥若是真有办法,就请救救肃!姬离愿为大哥肝脑涂地……”

寒凛摇摇手:“好啦!我不要用你的肝脑涂地,怪恶心的!大家各有所图而已,起来吧,进屋里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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