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龙盘,石城虎踞,天心盟灭,南宫屹立,喧嚣金陵,渐入平静。南宫英杰终于身首合一,葬于钟山南麓这金陵山水最具灵气的龙脉之所,俯瞰着金陵城内南宫世家的后世子孙。
燕三立在南宫英杰墓前,斟了一杯红葡萄酒。殷红的酒,如殷红的血。燕三一声轻叹,将葡萄美酒轻洒在墓前。英雄美酒,古来相伴。燕三忆起南宫英杰慷慨求死,那最后相伴的岂不就是这如血的葡萄美酒吗?燕三前来祭拜,何以寄情,唯有这如血的美酒了。
蓝晶灵采了些野菊花,做了几个花环,朝南宫英杰坟墓拜了几拜,便将花环放在墓碑前,然后站到燕三身后,瞧着燕三洒酒祭拜,见燕三洒毕三杯,便轻声催促道:“大哥哥,我们该走了吧。”
“嗯!”燕三点首应道。两个刚刚起步,正待离去,燕三忽然拉住蓝晶灵,轻身连跃,隐身树丛。蓝晶灵轻声问道:“大哥哥,怎么了?”燕三低声答道:“有人过来了,可能也是来此祭拜吧。我们今天要回江北,最好不要再横起枝节,等他们走过,我们再走吧。”
蓝晶灵闻言闭口,她虽然没听到人声,却忍不住向那墓前瞧去。等了一会儿,果然脚步渐响,来人渐近,终于瞧清。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南宫英杰之子南宫豪和秦明之子秦炎。
秦炎道:“表哥,你瞧这些花环,不知刚才谁又来拜祭舅父了。” 南宫英杰江南领袖,来拜祭他的人自然很多,南宫豪自是不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声,便跪到南宫英杰墓前。秦炎也在南宫豪身旁,跪拜下去。
燕三心中奇怪起来,南宫豪父子情深,前来祭父,本是正常,秦炎虽与南宫豪是表兄弟,姑父也是至亲,可他前来祭拜,却面无戚容,显然并无拜祭之心。燕三暗叹,秦炎此人阴险狡诈,善于心计,他与南宫豪同来,不知又有什么目的。
秦炎静拜良久,终于忍不住道:“表哥,这公孙云龙真是鸠占鹊巢,作威作福,他明知道那个燕三害来我父亲、你舅父,还窜通凌秋波来祸害南宫世家,不仅视我们南宫世家为无物,还一再侮辱表哥你,现在居然黑白颠倒,说我们受了那个燕三的恩惠,整个南宫世家要永世不忘,实在太可恶了,太气人了!表哥,你若再不站出来,将公孙云龙赶去,我这就回常州,霹雳堂与南宫世家永世绝裂,再无关系!”
南宫豪面色复杂地变动着,他双手紧扶南宫英杰墓碑,慨然长叹道:“不管怎样,总归燕三送回龙首,父亲才能得以安然下葬。只要父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们子孙这点耻辱又算得了什么?”
秦炎闻言眼中阴光连闪,又道:“谁知那燕三是何居心,若非燕三出现,舅父能够这么早离逝吗,难道我们南宫世家威震江南数十年,真得就对付不了一个天心盟吗?说不定那公孙云龙狼子野心,为了谋夺南宫世家之位,暗中与燕三勾结,设下奸计,狼狈为奸,沉瀣一气,故造南宫世家内忧外窜假象,迫使舅父禅位还不够,最终还要将他老人家逼到死处!舅父老人家一世英明,最终还是被公孙云龙这个吃人恶狼给蒙骗了。”
蓝晶灵听秦炎如此造谣生事,不由气得心中大怒。燕三早知蓝晶灵神色不对,轻按蓝晶灵香肩,悄掩她的小口,附耳轻语道:“我们就要回江北,莫要理他,再生事端了。”蓝晶灵脸色忿忿不平,燕三微微一笑,示意她平静下来。蓝晶灵俏脸连变,终于极不愿意地点了点头。
燕三这才放心松开手来,再瞧南宫豪心神激动,似乎被秦炎之言所惑,心中不由暗叹,杀父之仇,终究难解,秦炎心中之恨,可想理解,不理他便是了,只是这秦炎横起祸端,挑起南宫豪与公孙云龙争端,看来南宫世家虽然外敌刚去,却是内忧又生,一时之间,难了这多事之秋了,南宫英杰若是地下有知,不知又会所作何想了。
秦炎见南宫豪心有所动,又接着道:“表哥,我也暗听传言,南宫上下有许多人对公孙云龙窃取南宫之位甚为不满,若不是舅父遗德,他们早就离开了南宫世家。南宫世家毕竟是表哥的家,怎能衰败散去?我就处处留心,小心打探,暗中联络,终知这八雄七司九部之中,均有人支持表哥夺回南宫之位。至于南宫座下各处分舵,倍受南宫世家恩德,只要表哥振臂一呼,我想他们自会维护南宫世家的血脉正统。”
南宫豪闻言不由抬头,叹道:“只是父亲在时,我率意行事,为父亲所不喜,而父亲座下众雄,多有说我不是,现在父亲逝去,八雄七司九部之中,真得还有人支持我吗?”
秦炎连连点首,道:“表哥身在局中,有所不知。四智八雄七司九部,均视表哥为南宫世家未来之主,因而表哥言行举动,倍受他们瞩目,他们对表哥的所盼越高,向舅父进言必是越多,但究其本意,都是盼表哥象舅父一样成为一代英主。”
南宫豪听到此处,也不由将信将疑起来,叹道:“若是如此,我到有些辜负他们对我的期望了。如今父亲已去,希望他们能记得父亲对他们的深情恩德,能助我重振南宫世家。”
秦炎见南宫豪渐渐听信了自己话语,心中大喜,立即答道:“表哥放心,南宫世家易主为公孙云龙,绝非他们想象的,更非他们心中愿意接受的。公孙云龙虽然狡诈阴险,自为多智,但其威不足以震人,其德不足以服众,厚颜无耻地接南宫世家之位,更是彰显其是忘恩无德之人。南宫上下,如今已认清公孙云龙豺狼面目,支持表哥,自是理所当然。”
南宫豪此时也不由心生怨气来,恨声道:“这公孙云龙自持是南宫之主,貌似对我恭敬,却处处挟持于我,可是迫于父亲生前遗命,我一直忍让于他,但如今听表弟一番言语,可能正是这公孙云龙为了得到南宫世家势力,蒙蔽谋害了交亲。此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若是真如表弟所说,我定要夺回南宫之位,将公孙云龙血刃于此,让父亲看清他的真面目!”
秦炎听闻南宫豪此言,难掩眼中兴奋之色,又道:“公孙云龙日益猖狂,如是日久,江南必然是南宫亡而公孙昌。表哥,我们还是应乘公孙云龙根基未稳、羽翼未丰之时,早作决断,召集群雄,将他诛杀,以振南宫世家正气。否则,公孙云龙坐大,再想收拾他就不容易了。”
南宫豪虽然鲁莽,此时却是沉思起来,道:“这公孙云龙即夺我们南宫之位,对我们必然早有防范,你我未必是他对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表弟,你先找那些忠于南宫世家之士,加强联络,引来会我,只有四智八雄七司九部中有人支持于我,我们才有机会将公孙云龙在我们南宫世家里的势力连根拨起。”
秦炎一思,南宫豪所说到是实情,与公孙云龙对敌,的确不能莽撞,便接口道:“表哥放心,我这回去就联络,定会让表哥满意”南宫豪闻言点首,他此时脑中思虑,尽是如何对付公孙云龙,失神良久,便朝南宫英杰墓前再拜,道:“爹,豪儿终是南宫世家血脉,绝不会让爹爹失望,定会夺回南宫世家,引领着江南武林更加强盛壮大。”
南宫豪拜毕,起身回首秦炎道:“表弟,我们走吧。”秦炎跪了半天,此时才能跟着站起身来。两人离开了南宫英杰坟墓,向山下走去。蓝晶灵见两人远去,从树丛中站了起来,忍不住道:“大哥哥,刚才那秦炎那么造谣生事,你怎么不出面拆穿他的谎言,好好地教训他一下。”
燕三站在蓝晶灵身后,轻声叹道:“灵儿,以南宫豪性格,公孙云龙入主南宫世家,他必然早已心生怨恨,我即使出来,他又怎会相信我的话?南宫世家内部之争,我也不想管了。至于秦炎如何诬谄于我,只要我离开江南,他们又拿我有什么办法?何况此时毕竟是公孙云龙主持南宫世家,即使南宫豪、秦炎想留难于我,也不足为虑。我们不要再管这里的事了,这就到江边上船吧。”
蓝晶灵仍是忍不住心中愤怒,道:“若是我,定会饶不了他。”燕三笑了笑,道:“灵儿,所以连我也不敢得罪你呢?”蓝晶灵闻言也不由笑了,道:“灵儿什么时候不听大哥哥的话了,大哥哥刚才捂的灵儿出来出气来,灵儿还没有生气呢。”燕三忍不住又笑了。
两人走出树丛,路过南宫英杰墓前,燕三不由又回首一眼,心中暗叹:“南宫英杰,你抛开世俗之见,传位于公孙云龙,可这又引起公孙云龙与南宫豪之争,这对于你南宫世家,到底是对是错、是福是祸呢?”便也不再停步,向山下走去。
两人下了巍巍钟山,便加快脚步,赶到了江边,只见渡船静泊,等待渡客。燕三走到船前,正待上船,忽然一人高声喊道:“燕三少慢走!”燕三闻言回首,见追来的却是金天傲,不由心中暗叹,道:“阁下有什么见教吗?”
“哈哈,三少爷,今日很想再能和你约斗一番,可惜又没有机会。”金天傲金刀耀目,神气逼人,傲气依旧道,“主公得知三少爷要回江北,在左边江亭设酒为三少爷饯行,特令我来相请。”
燕三瞧去,遥见公孙云龙立在亭边相候,便点了点头,道:“看来盛情难却,灵儿,我们只有走一趟了。”金天傲闻言接口道:“三少爷,请!”回首又向那船家打下招呼,令那船家等燕三归来再开船。
燕三来到亭前,公孙云龙笑道:“三少爷离开金陵,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匆忙之间,也只有略备水酒,在这野外相送了。”燕三叹道:“如今金陵危机刚了,百废待兴,公孙先生主持南宫大局,日理万机,何需来此?”
公孙云龙请燕、蓝二人坐下,斟酒相饮,又道:“三少爷不能在金陵多待几日吗,待老主公七福过去,云龙当召集江南群雄,前来共饮,以谢三少爷对江南武林之谊,同庆天心盟覆灭。”
燕三听了,连连摇首道:“多谢公孙先生盛情,此番江南之行,惹起连番风雨,实非我愿,再也不想卷入江湖漩涡了。如今天心盟灭,金陵渐已平息,正是该我回江北的时候了。其间云天也受蒙骗,冒犯南宫世家之处,还请公孙先生代传歉意,南宫上下,多多包涵。”
公孙云龙一叹,接口道:“楚天风的确是一代枭雄,他心机缜密,武功高绝,深谋远谋,整个江南武林,几乎都入他殻中。此番天心盟虽灭,可惜却让他给逃了,此人不死,终是我们南宫世家的一大后患。”说到此处,也不由忧容满面来。
蓝晶灵忍不住插口道:“公孙先生,听说那日大战,楚天风不是被你重伤了吗,他真有那么大的能奈,逃过你们南宫世家的天罗地网吗?还有那个凌秋波呢,也没有抓住吗?”
“我们南宫世家倾近全力,居然遍寻他俩不着,想来他俩很可能逃到江北去了。”公孙云龙抬首瞧向长江道,“据我所查,这楚天风野心极大,不仅想称霸江南,还在图谋江北。江北诡密组织风心盟,便可能也是他所创。若是如此,他此番逃到江北,江北武林也很快可能被他搅个血雨腥风来。”
燕三暗思那日楚天风约明天四月初八在龙门再战,既然此时南宫世家寻他不着,那公孙云龙应该所料不差,楚天风应与凌秋波安然逃往江北了。想到此处,燕三不由瞧了蓝晶灵一眼,暗想蓝晶灵既知楚天风是风心盟盟主,以她的机灵,应该知道通知她父亲蓝大先生防范了吧。
蓝晶灵似乎也注意到燕三的眼神,体会到了燕三的心意,笑着接口道:“若是楚天风在江北作怪,那我们此番回江北岂不正好。公孙先生,看来我和大哥哥要快些走了。大哥哥,楚天风这么祸害武林,这次若是让我们碰着,你一定要把他擒住,送到江南来。那时公孙先生可要一定放下诸事,陪我到整个江南好好玩玩啊。”
公孙云龙闻言精神一振,起身再敬燕三一杯酒,道:“蓝姑娘此言,到使我茅塞顿开,当今天下,能降伏楚天风的,恐怕只有燕三少了。三少爷虽然无意江湖,可此次北归,还望为武林苍生作想,如遇到楚天风,一定要将他制服除掉。”又向蓝晶灵道:“至于蓝姑娘,江南随时欢迎你,你若想到江南什么地方玩,我若不能亲陪,自会派人安排得当,让你玩个开心就是了。”
燕三摇首道:“公孙先生高看于我了,江北武林,有蓝大先生和七霸盟,无需我去操心了。”公孙云龙道:“只怕七霸盟不明形势,想趁火打劫,此时来图谋江南,那可就是鹤蚌相争,楚天风得利了。”燕三接口道:“我想蓝大先生能够引领七霸,自有非凡之处,对于江湖大局,自会深思熟虑的。”
公孙云龙不无担忧地道:“但愿如此了。”燕三此时起身道:“江南之行,所幸之事,就是结交了公孙先生。如今公孙先生前来相送,更是离情难述,可是时间不早,不宜让渡船久等,我唯有借主人之酒,向主人回敬辞别了。”公孙云龙闻言慨声一叹,端杯起来。
两人饮罢,燕三走出小厅,公孙云龙居然随之相送,来到渡船前,江风吹来,秋爽宜人。燕三作别,忽而道:“武林传统,血脉相传,南宫公孙,终非一姓!公孙先生,人心守旧,物易内腐,你以异性而执掌南宫世家,可谓任重而道艰!”不待公孙云龙答言,便与蓝晶灵走上船去。
公孙云龙乍闻此言,不由心生霹雳,目送燕三渡船驶向江心,想起南宫英杰死传位时所留密函,难道世事如此,真得会如南宫英杰生前所料吗?公孙云龙面对滔滔江水,脸上露出了无限矛盾与痛苦,久久方才发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