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冷雪,龙门山上下了第一场雪,满山银装素裹。燕三独立茅屋前,白衣映雪,长衫在风中扬起,呼吸之间,鼻孔喷出浓浊的白雾。风雪卷到他的脸上,染白了他的眉。他凝视这漫天雪花,欣赏着冰雪世间的瑰丽。
一条长长的足迹,蜿蜒到远山深处。燕三目光追寻着那远去的足迹,可足迹的尽头已被风雪填平,只剩下浅浅的足痕,终究无迹可寻,呈现一片白雪。燕三的目光飘过那白雪,远方又瞧见了什么?
燕三的目光凝视着足迹的尽头,再也没有移动,他在等待。远山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人影,一个银装少年正在雪地上跳跃奔跑,正是凌秋波的小弟凌子飞。雪花打在他脸上,掩不住他欢乐的笑容。
凌子飞双手牵了无数条红线,那条条红线却来自天空。红线尽头,传来了噪乱的雀叫。只见凌子飞头顶,飘飞的雪花中,露出黑压压的一片,原来红线拴得是数百只鸟雀。
凌子飞晨猎归来,他看见了屋前相候的燕三,远远地喊道:“燕大哥,我回来了!”一声欢呼,身影展动,腾飞在空,如头苍鹰,牵着红线,带动群雀,身形数变,向茅屋快掠而来。
燕三望着凌子飞那飞腾变幻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了微笑。凌子飞经过这段时间训练捕雀,终于练会了《苍鹰七式》的轻功身法。只见凌子飞借助飞雀之力,身影在空中连展,飘落到燕三身边,定住身形,扯住飞雀。飞雀空中挣扎乱飞,噪杂声一片。
凌子飞一脸兴奋,道:“这么快我就捉了七百只,燕大哥,你瞧我的苍鹰七式练得怎么样?” 燕三笑道:“你练得很好,快回屋吧,冰天雪地,你姐姐正担心你呢。”
凌秋波听到声音,迎了出来,道:“小弟,回来了。我已准备好了早餐,大家吃早饭吧。”凌子飞一番晨练,早就饿了,将手中红线交给燕三,便冲进屋内。燕三一笑,飞身而起,长剑出鞘,掠向群鸟足下,斩断红线。群鸟振翅,惊飞四散,逃向林中。
燕三长剑归鞘,收起红线,回屋就餐。凌子飞腹中饥饿,不顾旁人,埋头大吃。陆总管只剩一臂,只好用那只独手机械地举筷吃饭。燕三向凌秋波望去,只见她吃得很慢,目光不时向凌子飞扫去,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与怜惜。
早饭吃完了,四人都没有离桌,每天此时,都有一个例会。燕三道:“人人练武,都想找到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笈,其实真正的武学秘笈,却是来自民间。民间武术,何只千万,它们绝大多数流传数代,经过无数人的心血结晶而成,绝非不堪一击,只好学得法,用得法,必可成为无敌神技。只是众人大多流于形式而不深求其中精髓,或拘于形式而不善于灵活运用罢了。”
凌子飞知道又要练新功夫,不由一脸兴奋,认真聆听,只听燕三又道:“小飞,你的轻功身法已有了些根基,我这儿有本《五凤朝阳刀》刀谱,你现在拿去,从明天开始,你早晨除了捉鸟外,便对照刀谱,将刀法与你的身法结合起来,练习刀劈飞鸟。你从十只鸟开始练,当你练到一气能劈落十只飞鸟的时候,再逐次增加十只,直到你一刀能劈落一百只飞鸟,我便开始教你练剑法。”
凌子飞听到刀法练成之后,燕三便教他剑法,不由双眼放光。燕三接着道:“小飞,从今天开始,你上午不必挑水劈柴了,我为你在屋后准备了两块巨石,你每天上午推大巨石绕屋三周,并将小巨石举天百次,来锻炼你的力量,再到山涧飞泉那儿,挥刀截流千次,来训练你的刀法速度。”
凌子飞想起屋后那两块巨石,心中有几分畏惧。燕三又道:“手是两扇门,全靠脚踢人,练武功不可不练腿功,你从今天开始,下午除了爬山跑坡之外,还得用飞腿踢树,由细到粗,每天至少要踢断二十四棵树,这儿还有本《回风旋叶腿》,你照着练吧。”
燕三将几本书,放在凌子飞面前。凌子飞拿起书,见除了《五凤朝阳刀》与《回风旋叶腿》两本图谱外,还有《孙子兵法》和《九章算术》两本书。凌子飞盯着《孙子兵法》与《九章算术》,心中有几分奇怪。
燕三接着道:“以武功胜人,不过是一介武夫。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以匹夫之勇,即使一人可敌十人,但如果面对百人、千人又当如何呢?必将力竭而不能敌。成大事者,必须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因此万事谋为先,首先使自己立身于不败之地。以智胜人,运筹幄幕,决胜于千里,可以一人胜万人。小飞,除了学习武功之外,你还要学习谋略,从此之后,每天早饭后精研一个小时《孙子兵法》,午饭后精研一个小时《九章算术》,培养谋划能力。但是你一定要要记住,以谋胜人,必须目光远大,思绪缜密,判断得当,否则,必将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凌子飞盯着书,有些诚惶诚恐。凌秋波接口道:“小弟,你现在就去研习《孙子兵法》吧。《孙子兵法》首先讲得是因时而异,灵活应用,你要仔细参悟其中道理,切不可生搬硬套,纸上谈兵。”
凌子飞只得应道:“姐姐,我会去认真研习的。”凌秋波又对陆总管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一定要监督好小飞,让他好好练功,不可偷懒。”陆总管答道:“大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职。”陪着凌子飞离开去读书练武。
凌秋波洗好锅碗,收好碗筷,方才休憩下来。燕三望着她,叹道:“秋波,这段时间你清瘦了许多。”凌秋波幽幽一叹,道:“是吗?”抬手轻触脸颊,忧郁目光投向窗外,静视窗外雪景,默然良久,道:“三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两人出屋漫步,风雪满面,足入雪中,雪没小腿,深深足迹,留于山间。燕三拍去头上白雪,回首茅屋。茅屋山中独立,屋顶白雪满积,矗立在地,好似在大地上长出一个雪蘑菇。
两人走至前山的那条山泉旁,泉上凝冰,冰下水流,轻微有声。两人驻足,静听水流,寒雪风冷,凌秋波轻偎到燕三怀中。燕三弹去凌秋波头上雪花,握住她的手,轻唤道:“秋波——”
两人雪中对视,凌秋波眼中愁云淡去了不少。燕三笑道:“秋波,我们堆个雪人,好吗?”凌秋波来了童趣,含笑点首。燕三躬身,滚了个大雪球,堆到在地。凌秋波也忘了寒冷,忙乎起来。
燕三忽而捧起一捧白雪,散到凌秋波头上。凌秋波一声惊叫,雪粉滑到脖子里,又冷又凉,一声娇笑,从地上抄起冷雪,泼向燕三。两人在雪地上追逐嬉闹,燕三捉住了凌秋波,两人滚倒在雪地上……
两人在雪地上连滚数滚,终于累了,停了下来。燕三躺在雪上,仰望满天飞雪。凌秋波翻身,伏到他怀中。燕三暖玉在怀,顺手轻抱秋波后腰。凌秋波躺在燕三怀中,近视雪树冰溪,遥望远山裹雪,道:“这场雪下得好大,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燕三任由雪花扑面,笑道:“人道风花雪月,雪是这人间最美的一样东西。”凌秋波展开手掌,伸将出去,迎向空中,接住几片雪花,放到眼前,凝视棱角,忽而一笑,将手中雪花尽到燕三口中。燕三连忙闭嘴,雪落在唇,见热即融。
两人相拥良久,凌秋波坐了起来,捧起白雪,去筑雪堆。燕三也跟着起身,继续去滚雪球。两人又忙了半晌,堆起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大雪堆。燕三飞身而起,长剑勾画,瞬间雕出一美女,含笑卓立。
凌秋波望去,见那雪美女雪中神态,与自己有颇有几分相像,含笑道:“三哥,你呢?你要秋波一人独立风雪之中吗?”滚起雪球,堆到雪美人之旁。燕三闻言,心中一暖,又去堆雪起来。
堆雪相连,雪美人连在雪堆之前,燕三长剑又出,快剑相雕,瞬间又在雪美人身边显出两个雪人。凌秋波望去,那新雕两雪人却正是燕三与凌子飞,一左一右,分别立在凌秋波两肩之旁。
凌秋波拍手叫好,两人对视雪人,凌秋波依在燕三怀中,道:“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燕三轻拥住凌秋波,两人也如雪中雪雕,静立无声,共享温情。雪花从他们肩上头顶飘过,落到了雪人身上。
燕三道:“我们回去吧。”两人踏山归路,凌秋波忽听雪树丛中响动,转头望去,瞧见一只白兔蹿出,喜道:“三哥,你瞧。”白兔闻声,吓得惊窜。燕三一笑,腾身而起,一个飞扑,便捉住白兔两耳,提到凌秋波面前,道:“今晚你可以做一道美餐了。”
凌秋波见那白兔在燕三手中挣扎惊跳,接在手中,那白兔双眼仓惶乱转。凌秋波道:“这小东西也很可怜,这么大雪还在山中觅食,我们放了它吧。”将白兔放在地上。那白兔一脱凌秋波手心,便在雪地上一窜,逃向树丛之中。燕三面露笑容,目送白兔消失,拉着秋波,踏着山道,回到茅屋。
黄昏时分,大雪渐小,次日日出,天气转晴。只是冬季降临,再无好日,天气渐冷,时有降雪。山间生活,更时平淡无奇,唯有凌子飞在凌秋波的期盼、燕三的教导与陆总管的监督下,不得不刻苦锻炼,勤修武功。随着时日推移,凌子飞的武功也颇有进展。
转瞬三月,便到岁末。这日,北风凛冽,冬日不现,天空灰白,龙门山上,更是峰立岭伏,涯峭谷深,一片冰冻。山间茅屋,寒风颤立,屋檐垂冰,屋顶上残雪还没化尽。凌子飞已经晨练归来,四人聚到屋内吃饭。
吃过早饭,燕三道:“后天就过年了,今日我进城一趟,去购些年货。”凌秋波道:“三哥,我们一起去吧。”燕三点了点头。凌子飞闻言却是一惊,诧异道:“后天就过年了吗?”他日日夜夜,唯有练功,不知不觉,忘了日月。
凌秋波对凌子飞道:“明天就过年了,你想买什么东西啊?”凌子飞想到了过年,脸上不由露出喜悦,他拉住凌秋波的手,央求道:“姐姐,带我一起去玩玩,好吗?”
凌秋波摇了摇头,道:“南宫老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派人四处打探我们的行踪,这儿虽在江北,我们还是该小心从事。小飞,为了早日为父母报仇,你还是留在这里好好练功啊。”
凌子飞满脸不愿,可还是免强点了点头。燕三轻轻拍了拍凌子波的肩,道:“听你姐姐的话,在家好好练功,等你武功练成了,天下之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凌子飞虽然练武倍受艰苦,可想到将来剑傲天下,眼中不由又浮起了美好的憧憬。
凌秋波又道:“陆总管,你在家陪着小飞,要我们给你带些什么?”陆总管面色一片黯淡,叹道:“我要些什么呢?凌庄一战,妻子俱亡,给我带些冥纸,过年我给她们烧些纸钱吧。”
凌秋波闻言,不由心中酸楚,眼中泪涌。她强忍悲痛,道:“陆总管,我们这就上路,小飞托给你了。”陆总管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守护好少爷。”凌秋波嘱咐凌子飞要认真练功,便与燕三离开龙门山,向洛阳城走去。
两人进了洛阳城,已是年关,洛阳更加热闹繁华,来往寻常贵人百姓,忙碌的商家小贩,大家都充满了喜悦。因为大家忙了一年,所期盼的节日就要到来。在那辞旧迎新、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所有的人都会抛下一切忧愁烦恼,去恣意纵饮,去欢笑狂歌……
燕三走在洛阳大道上,他又回到了洛阳,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可是那么陌生。落阳燕氏,名族之望!他是在这个城市出生,可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这里,随着父亲远赴大漠,面对黄沙,刻苦练剑。
在大漠的岁月里,燕三会想起家中的母亲,想起家中的牡丹。他知道家中的牡丹最美,可不知道洛阳牡丹甲天下。他想家的时候,会忆起燕园的牡丹;他想母亲的时候,会忆起母亲牡丹花前的微笑;他悲伤的时候,会忆起儿时牡丹花前的嬉闹;他孤独的时候,会想在大漠上种上无边的牡丹……大漠中没有牡丹,没有欢笑,有的只是艰苦的磨练,有的只是对家的思念。
八年的大漠生活,燕三终于离开了大漠,回到了家中。他看到了家中的牡丹,他看到了久别的慈母。他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她在为谁憔悴?母亲守在家中,在等待远方的丈夫归来,在等待久别的儿子归来!可他又在母亲的泪眼中离开了家,离开了洛阳。他是燕氏的子孙,他要游剑天下,继续铸造燕氏的辉煌。
燕三远行江湖,母亲终于在等待中离去,父亲也离开了这个人世,只留下一双严厉的眼神,鞭策着继承燕氏的荣耀,鞭策着他在江湖中树立燕三少的威名。他在江湖中飘荡,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如梦,这才真正地回到了家。
燕三又回到了洛阳,带着如梦,他心爱的妻子,安定下来。可时间又是那么仓促,美好又是那么短暂。三年前的一场龙门决战,粉碎了他的家,粉碎了他的心。如梦离他而去,他又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今日。
燕三不知对洛阳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也许洛阳本来就是一个不幸的地方,许多王朝只有在衰落的时候,才会迁都到这儿,并从这儿走向灭亡。这座城市只会是他的梦幻,面对着它,唯有不尽的惆怅。
凌秋波感受到了洛阳的繁华,可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观赏这座城市,她只是穿梭于闹市之中,忙碌着购买年货。山间几乎一无所有,她要买的的确太多。她没有在价格上过多计较,只想快些买到,以便节约时间,快些赶回山间小屋。忙了三个时辰,年货终于办完了,凌秋波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踏上归途,这下燕三可苦了,背上背着,怀中抱着,手中提着,大包小包,俱是东西,幸好他是练武出,否则早就累趴在地上。凌秋波见燕三那副跟班模样,忍不住掩口而笑,所有烦恼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