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夹道,流水轻流,燕三追寻着那奇异的箫声,快步急赶,直到了郊外。燕三心中暗道,这吹箫的人好快的轻功!飘忽的箫声忽而柔和起来,燕三心中一动,凝视细听,那箫声突然静止在不远处不再移动。燕三猜想一定是吹箫的人停步相候,也不由放慢了脚步。
河水弯处,拱桥映水,柳条垂掩,古石斑珊。一青衣文士倚立桥头,含笑吹箫。燕三望去,道:“敢问是前辈相召吗,不知前辈有何赐教?”那文士微微点首,却不答话。
燕三一怔,这素雅文士会是位武林高手吗?江湖中人,文士打扮,附庸风雅,的确很多,可却不曾见过象眼前文士这般人物。燕三细瞧,这文士眉宇之间,不见丝毫江湖习气,他目光一片柔和,散发出儒家修心养性后所培养出的一种浩然正气,而且神色之间更是透露出一份淡泊逸远的神采来。
燕三踏上小桥,正待再次见礼探询,忽而心中一凛,桥头柳动,迎面春风,似有异样。燕三急退,可是已迟,绿影晃动,碧光乍起,一柄竹剑,从天而降,临面袭来。犀利剑气,破空而出,夺神眩目。
湘妃剑?燕三瞧见了那竹剑上的斑斑点点,犹如墨星的泪痕,不由冷汗浸衫,长剑速迎。湘妃剑,截湘妃竹而做!湘妃剑,凝聚着湘妃的斑斑血泪,更要吞噬江湖人的泪血!
湘妃竹,一个凄婉动人的传说!可湘妃剑,它不会让你想起湘妃竹的故事,它给你的只有杀气与恐惧。燕三置身桥上,小桥狭小,他左右受制,而对湘妃剑的凌厉攻势,凶险万分。
湘妃剑,是江湖故老相传,不知传了多少代,最神秘的剑法之一。自从湘妃剑出世,据说能从湘妃剑下逃过命的,至今只有四十八人,可当他们被问及湘妃剑时,顿时苍白的脸衬托着满含恐慌的眼神,最后只留下同样一句话,那就是炼狱!
一百三十二剑!燕三的目光中只有剑,碧剑绿光,湘妃剑那奇特的光芒几乎让他看到了地狱中的鬼头。燕三终于明白什么是炼狱,因为他直到现在都在忍受着一种炼狱般的痛苦。这是燕三今生至今最艰苦的一场搏斗,没有先机,没有希望,甚至让他丧失了对自己剑道的信心。
燕三苦苦地抗衡牛宰怕旖S辏恢雷约好娑宰乓桓鲈跹牡惺帧V钡较衷冢姑挥谢嵬腹9猓魄宄允值拿婵祝踔粱姑挥蟹直娉龆缘械娜耸悄惺桥⊙嗳闹醒挂植恢挂恢挚志澹允痔膳铝恕K簧奘蔚纳榔瓷保创永疵挥姓獍愀芯酰?
大漠的磨练,烈日的熔铸,燕三面对着漫天的黄沙,他可以在无水的荒漠中生存下去,他的剑比他的人更加坚强,他的生命比他的性格更加有韧性!这炼狱之苦灼烧着他的心,可他的意志并没有被击垮。
燕三的心中忽而涌出了一股炽热,剑是他的生命,虽然他曾经似乎抛弃了剑,可剑一直在他心中,一直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一切!昔日与楚天风的一战,战败只是他引退的契机,他虽然失去了天下第一剑的荣耀,可在他的心灵深处,他相信他的剑是无敌的。
可是今日,燕三的剑受到了真正的挑战,他能让自己的生命之火熄灭吗?那股炽热剧烈地燃烧着,激起了燕三的生命之火!燕三人剑合一,这才是燕三少英姿,这才是燕三少的风采!青衣文士的箫声不知何时停了,他目光闪动,悠悠长叹,不由对燕三的剑术深深地叹服。
燕三顽强地对抗着湘妃剑,剑为何以湘妃为名,难道仅因是削竹为剑吗?湘妃无情岂能有泪,湘妃剑真得无情吗?燕三凝视着那湘妃剑上的斑斑血泪,那仅仅只有湘妃留下的眼泪吗?
燕三看见了创剑者的血中之泪!湘妃剑嗜血,湘妃剑更含泪!燕三心中忽而一动,湘妃有泪,如烟旧梦,湘妃之泪岂不是如梦之泪吗?燕三眼中幻出了如梦深夜守候、对月垂泪的倩影,他的眼中幻出了如梦泪眼中的那份深情!燕三的心中忽而幻出了奇妙一剑——无梦之剑!
如烟的旧梦,如梦的旧情!燕三心中涌出,凝聚到剑上,扩散到天地之间。青衣文士忽见白华大炽,直灼青光,眼中突然掠起一丝慌乱,身影乍起,持箫飞身,迎击燕三奇幻多情的一剑。
燕三悠悠一叹,如梦之剑终于使湘妃泪落,白华炽处,竹剑暴裂,化作碎片,如湘妃血泪,随风而泪,跌入小溪,逝水而去!长剑破敌,席卷一切!玉箫恰至,迎向剑锋!剑箫相交,一触而分!燕三本无置对手于死地之意,借机飞身后退,退回桥头。
燕三望去,青衣文士也退回小桥的另一端,持箫含笑,是那青衣文士身边多了一位中年美妇。美妇倚立桥头,与文士相伴,娇容如画,丽影入水。燕三吃了一惊,刚才相搏的人,应该就是这个美妇了。
那美妇眼睑未开,居然是个盲人。她为何眼盲,难道是泪已尽?燕三忽而一叹,湘妃剑,无湘妃之情,岂能使湘妃之剑?燕三的目光又落到了青衣文士手握的那根箫上,白色的玉箫发出羊脂般的光芒。燕三叹道:“无名箫、湘妃剑,云天今天有幸得以拜见两位世外高人。”
美妇轻抬素手,淡淡一笑,道:“世人皆言,燕氏三少,剑道之冠!愚夫妇虽无争胜之心,但终以无法一睹燕氏剑法,深以为憾。今日得以与三少一会,方知三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燕三想起洛阳家毁,不由凄然叹道:“往事已矣,龙门一战,洛阳燕氏,早已烟消云散,燕氏之剑,更是不足称道了。”美妇闻言,却温言慰道:“人生难有常如意,三少爷一挫折,又何必过于自苦呢?往者已去,来者可追!三少剑已通神,天下谁人能敌?燕门虽毁,燕氏有你,谁敢轻视燕氏剑道?洛阳燕氏,以剑名动天下,剑在则燕氏在,三少何不振作起来?”
燕三黯然一叹,默然无语。美妇又道:“我们去见过灵儿了。”燕三闻言一振,喜道:“两位果是灵儿的叔父叔母,云天拜见两位前辈。”青衣文微微一笑,美妇接口道:“三少不必客气,拙夫便是灵儿的叔父蓝亚东。愚夫妇都有些残疾,拙夫又聋又哑,自号聋哑能人,而我天生是个瞎婆子,三少可称谓我一声天盲女。”
燕三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是天盲女说话,而蓝亚东则不言不语。只是蓝亚东又聋又哑,不能说话,而天盲女是个瞎子,不能视人,又看不见蓝亚东打手势,不知二人如何传递消息。天盲女似乎明白燕三心中疑问,道:“三少有话但说无妨,拙夫虽耳聋口哑,都懂得唇语。我虽然是个瞎子,但拙夫可用箫音将你的说意传来给我。”
燕三轻轻一叹,江湖真是多奇人,忽而心中一动,吃惊道:“两位前辈可是当今武林十大奇人之天残地缺?”天盲女也不由叹道:“我们夫妇天生残缺,只是行人做事有异些常人罢了。虽位列江湖十大奇人之列,其实也算不上奇人。”
燕三又道:“两位前辈前过灵儿,可探出灵儿的病因?”天盲女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附有一张素笺,递给燕三,道:“这瓶中有些药丸,用法写在纸上,你拿去让灵儿服下。”燕三接过药,心中甚有疑惑,问道:“我请遍全城名医,都对灵儿的病束手无策,灵儿的病严重吗?”
天盲女顿时脸上笼罩起一层阴影,默然良久,忧容未去,叹道:“灵儿的病——你把这药丸让灵儿吃下,她自会醒来。其它的事你就不用问了,灵儿会自己配药进一步治疗的,她会很快好起来的。”
燕三望着忧心重重、欲言又止的天盲女,知道蓝晶灵的病一定不会象天盲女所说的那么简单。燕三的心中也不由忧虑起来,天盲女话中到底隐藏了什么,蓝晶灵的病到底有多重?燕三深有疑虑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期盼着里面的药真能药到病除,让活泼可爱的蓝晶灵很快地完全恢复过来。
蓝亚东吹起了箫,箫声连绵,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天盲女聆听着那箫声,脸色几多变化,忽而叹道:“三少爷,灵儿在你身边还听话吧?”蓝三心中一愣,不明白为何问出这种话来,道:“灵儿是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孩子,谁都会喜欢她的。”
天盲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股凄凉的笑容,道:“唉,其实灵儿也是个命苦的孩子。”燕三心中隐隐感到不祥,试探着问道:“前辈指灵儿的病?”天盲女欲又止,思索再三,终于还是没有深说,只是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燕三听在耳中,心中沉痛,灵儿得的是什么样可怕的病,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要面临着悲惨的命运吗?天盲女忽而神色俱肃地道:“三少爷,愚夫妇有一事相求。”燕三心中隐有所感,毫不迟疑地答道:“敬请前辈吩咐。”
天盲女神色凝重,凝视燕三半晌,道:“灵儿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从小就宠着她护着她,她有时很任性,可只要你真心对她好,她还是很乖巧的。三少爷,灵儿很喜欢你,请你多多照顾她,她有什么要求,即使是些过份的要求,也请你尽量别违逆了她。她——唉——还是个孩子。”
燕三被天盲女那悲伤的情绪所感,从天盲女阴郁的脸上,他看出了蓝晶灵的生命中隐藏了深深的不幸。燕三思索着,这会是什么样的不幸?他想起了蓝晶灵的可爱,对他的依恋,道:“两位前请放心,只要灵儿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的。”
蓝亚东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他走了过来,轻拍着燕三的肩,一脸的激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天盲女插口道:“拙夫感激你对灵儿的照顾,我们都希望灵儿尽量多过些快乐的日子。”
燕三道:“两位前辈何不到客栈小住,守着灵儿。有你们两位亲人在那儿,灵儿的病也许会好得快一些。”蓝亚东摇了摇头,天盲女道:“不用了,这儿是南宫世家的势力范围,我们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燕三闻言点首,忽而想起一事,道:“云天尚有一事相询。”天盲女接口道:“三少不必客气,请说吧。”燕三道:“数日前试剑山庄为一剑道高手所诛,南宫世家疑是云天所为,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天盲女明白燕三话中含意,轻叹一声,道:“我们这些残疾之人,早就无意于江湖。若不是为了灵儿这孩子,我们也不会奔走于此了。”燕三躬身道:“云天失礼了。”
箫音又起,蓝亚东似有话说。天盲女聆听半晌,道:“江湖风雨又起,武林久平之后必有大乱,三少此次江南来得非时,江湖凶险,是是非非,谁三少好自为之。”
燕三唯有苦笑,道:“江湖多是非,可人在江湖走,谁又能摆得了呢?”天盲女也不由一声轻叹,接口道:“灵儿在你身边,三少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她,灵儿人小鬼大,也许能帮你一些忙。”
燕三挂念蓝晶灵病情,道:“灵儿尚躺在病榻,两位前辈若无什么吩咐,云天这就告辞了。”天盲女道:“三少请吧,唉,灵儿的病——灵儿就拜托于你了。”燕三踏步而去,蓝亚东箫音相送。
小河柳岸,箫声渐远。燕三回首,已不见蓝氏夫妇。他们走了,燕三悠悠一叹,虽然药丸在手,可这药能治得好蓝晶灵的病吗?燕三快行归城,可却无法排除心中深深的担忧。
燕三回到了客栈,蓝晶灵还昏迷在床榻上,无知无觉。燕三再打开药瓶,虽不知药名,但药气外泄,清香四溢,显然非同凡品。燕三取出素笺,按照所载之法,让蓝晶灵服下药丸。
燕三坐在蓝晶灵的床边,静守着她,等待着她醒来。可一个时辰、二个时辰过去了,天黑了,夜深了,蓝晶灵还是毫无反应。燕三焦燥起来,却又别无他法,只有继续守在蓝晶灵榻边,按着性子等待。
一夜过去了,远处的啼鸟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明媚的春光从窗外泄入,可是蓝晶灵依然没有醒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蓝晶灵真的是什么绝症,连她叔父叔母的药都治不好?
燕三对蓝晶灵叔父叔母给的药的功能开始怀疑起来,可是却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唯有继续按着要求喂药。蓝晶灵微瞌着双眼,睡得是那么的安然,就似春眠不知醒来的贪睡少女,正做着晨梦。
一天,二天……燕三凝视着蓝晶灵,愈加地焦燥不安起来。他已连续给蓝晶灵吃了三天的药,可是蓝晶灵为何还是依然沉睡如故。燕三心疼地用湿毛巾擦了擦蓝晶灵那苍白的小脸,蓝晶灵在一天一天地憔悴,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却走向了枯萎。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难道会永远沉睡下去吗?燕三看了一眼窗处的阳光,轻轻一叹,俯在蓝晶灵耳边,轻唤道:“灵儿,快快醒来。”可蓝晶灵却毫无动静,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燕三轻探着燕晶灵的脉搏,这几天来,蓝晶灵的脉搏越来越弱。燕三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深,如此下去,如何是好?燕三很想找蓝晶灵的叔父叔母询问一下,可托丐帮打听,却寻不出他们的下落。
燕三看蓝晶灵的病越来越重,更是不敢离开她一步,深恐稍有离开,蓝晶灵就会生命消逝,远离这个人世间,永远不会回来。燕三紧握着剑柄,他无法压住心中的焦虑,唯有用剑的意志,才能使他的心沉静下来。燕三静守着,期待着奇迹出现,期待着蓝晶灵快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