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之中,一轮弯月,淡光流动,时隐时现。燕三一声轻叹,又是八月初四了吗?岁月如流水,匆匆又一年。去年长安此时,茅草小屋,一坛烈酒,巧儿相伴,梦中如梦。今日此时呢,如梦泉下,可曾相思?巧儿已作人妇,惜别泪眼,堪怜面容,是否展颜,可曾为母?
背上一阵疼痛袭来,又让燕三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又运气调息了一番。郑三山那雷神鞭一击的确厉害,几乎砸断了他的脊梁。风尘七隐和飞羽十三鹰现在又如何,他们会活着离开南宫世家吗?凌秋波虽然救了出来,可这会又是用几条人命换来的呢?
燕三回忆着这一年来的遭遇,离开了长安,为何就步入了一条江湖血杀之路?七杀的袭击,不了的争斗,为何总是脱不开江湖,总是离不开恩仇?燕三又想起了方正华,想起了这位挚友死前的惨淡一笑,想起了那孤灯夜雨下远去的母子……江湖人,江湖泪,江湖几多悲凉,江湖几多哀伤?
燕三眼中充满了倦意,这种倦意来自心底,他真想离开金陵,回到长安小屋,过着寂静无聊但却平静无争的日子。可是如梦的心愿,秋波的恩情……他能弃秋波不管吗?燕三心中明白,虽然秋波随他逃离出了南宫世家,可她对南宫世家的仇恨不但没有稍减,反而更加炽烈。
“三哥,你的伤好些了吗?”凌秋波来了,她望着燕三那关切的眼神,让燕三明白所有的宁静都是空想,他必须承担起一切,让秋波了却所有的苦痛。燕三淡淡一笑,道:“晚上我调息了一遍,现在好多了。这种外伤不防事的,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凌秋波幽幽一叹,道:“三哥,我不该小看了南宫父子,更不该任性,偷着跑回南宫世家,让三哥为我……”她的眼中几乎又要泪出。燕三抢过了话语,道:“秋波,不要多想了,我们这不是顺利地闯出来了吗?”凌秋波轻靠到燕三胸前,柔声呼道:“三哥——”无限情意,尽在脸上。
燕三轻拢了一下凌秋波的秀发,道:“秋波,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凌秋波点了点头,道:“三哥,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她又轻倚在燕三怀中良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燕三送走了凌秋波,心中忽而升起了一种牵挂,这些天来蓝晶灵一直在他身边,这番与她分别,刘传风为她安排的藏身之处安全吗?燕三想着这可爱的小姑娘无奈的命运,心中又是一阵嗟叹。
月隐云中,窗外夜暗,燕三泯去心中的烦恼,坐到了床前,是该入睡了吗?可就在此时,燕三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何来夜行人,燕三心中一惊,连忙吹熄了灯火,悄然上床,按剑在手。
黑暗之中,两条银线从窗外射入,落在地上,竟然游动。燕三透过纱帐看得清楚,原那游动的银线却是两条奇异的小蛇,全身泛着灿烂的银光,竟将室内照得朦朦胧胧。那两条小蛇昂头吐信,居然游动到室内桌上,互相交缠盘旋,似在桌上曼舞起来。
燕三看着那舞动的小蛇,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拨开纱帐,轻呼道:“灵儿,在捣什么鬼,还不进来。”因为他看见那两条小蛇的脖上居然各自围着一条很细的彩巾,而那彩巾正是蓝晶灵身上彩带特有的质地。
窗外一声轻笑,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跳窗而入,正是蓝晶灵。她走到桌前,那两条小蛇跳到她的掌上,欢乐游动。燕三收剑下床,走了上来,点着灯火,看着蓝晶灵掌上跳动的灵蛇,道:“灵儿,你在哪里找到这奇异的怪蛇?”
蓝晶灵笑而不语,从革囊中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一点药粉,洒在蛇身之上,顿时蛇上银光尽去,原来只是两条很普通的小腹蛇。燕三看得惊奇,蓝晶灵笑道:“大哥哥,我这戏法变得怎么样?”她手一扬,将那两条小蛇扔出了窗外。
燕三拍手称妙,又道:“灵儿,刘传风那儿出了差错了吗,你怎么来到了这里?”蓝晶灵道:“我是来找你啊,大哥哥,你怎么不守约,丢开了我们,偷偷来到了这里?”燕三一叹,问道:“灵儿,风尘七隐和飞羽十三鹰,他们怎么样?”
蓝晶灵闻言,也不由神色一黯,道:“他们都没能回来。”燕三一阵沉默,道:“灵儿,为了我死了这么多人,我不能让你父亲在这金陵的心血因为我而毁于一旦。秋波很相信朱连城父子,认为只要到这儿,就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便随她来到了这里。” 蓝晶灵道:“大哥哥,你知道我等不着你,心中多焦急吗?”
原来燕三南宫世家突围之后,并没有依约去段记铁匠铺,而是听从了凌秋波的主意,悄然来到了金陵首富朱贵安家中。他明白蓝晶灵担忧的心境,心中一阵歉然,温言道:“灵儿,你瞧瞧大哥哥,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了这里。”
蓝晶灵神秘一笑,无限骄傲地道:“大哥哥,你知道猎犬追踪的故事吧,我身上可藏有许多宝贝哦,它们的本事比猎狗大多了,只要我想找你,无论你藏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燕三知道蓝晶灵身上甚多奇物,到相信她有这份本领,笑道:“看来我是躲不开你了。”蓝晶灵笑容灿烂起来,道:“大哥哥,所以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遵守诺言啊。”
燕三一笑之后,却是又是一声叹息,道:“其实你不该寻来的,我虽然救出了秋波,可还没有出金陵,南宫世家不会善罢干休,我们目前的处境凶险得很。灵儿,你还是回刘传风那儿吧,让他们送你回江北,待我这边事了,我再去江北寻你,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守约的。”
蓝晶灵连连摇头,道:“大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爹,怎可抛开我?”燕三知道蓝晶灵的性情,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道:“灵儿,你要留在这儿吗?今晚你睡床上,我睡长凳吧。”蓝晶灵听到燕三同意她留下,脸上涌出了笑容,道:“大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相遇时的情景吗?”
燕三想起那日空谷琴音,荒郊相遇,心中涌起了一股清悠温馨。蓝晶灵却是身影一动,取出一块大丝巾,展在空中,抛出彩绫,又象那日古庙之中一般,搭起了一个丝巾小吊床。
蓝晶灵纵身坐到吊床之上,道:“大哥哥,我最喜欢这样睡,今晚就睡这里了。”她和衣而卧吊床之上。燕三道:“灵儿,这儿虽在屋内,不像那日古庙那般有夜风,可下无篝火,秋夜寒冷,你还是盖个被子吧。”
燕三抱起床上棉被,盖到蓝晶灵身上。蓝晶灵抱着被子,裹住身体,向燕三俏皮一笑,道:“大哥哥,你也睡吧。”燕三微笑点首,他背有重伤,不能触物,翻褥作被,趴到床上,和衣而睡。
清晨风来,蓝晶灵梦中清醒,坐在吊床之上,俯视燕三。燕三伤后劳累,心神疲倦,尚在睡梦。他闻得声响,惊醒过来,起身抬头,瞧见蓝晶灵,问道:“灵儿,昨夜睡得还好吧?”
蓝晶灵一声轻笑,应道:“好得很啊。”跳了下来,收好彩巾,望向燕三后背,又道:“大哥哥,你后背受伤了,伤得厉害吗?”燕三答道:“中了一鞭,受了些外伤,不碍事的。”
忽然一声轻扣门声,燕三打开门来,却是却是一个婢女送来洗刷温水。那婢女正屋内突然多了一个不相识的少女,不由面显诧异,忍不住对蓝晶灵多瞧了几眼,却又不敢多语。
燕、蓝二人洗刷完毕,那婢女悄然离去。不一会儿,一声高笑,朱连城却走了过来。他轻叩门框,道:“三少爷住在这里可习惯吗?”燕三答道:“朱公子客气,多有打搅了。”朱连城笑着走进屋来,看着蓝晶灵,目光一闪,笑着道:“这位是蓝姑娘吧,在下朱连城,我们可是见过面的哦。”
蓝晶灵想起那日秦淮画舫,身在燕三怀中,耳中曾听朱连城那放浪言语,对他心中已生厌恶,笑言相讥道:“朱公子是金陵四大公子之一,我一来金陵,便闻公子大名了。”朱连城闻言却喜,道:“朱某这点薄名,到让姑娘见笑了。姑娘能来朱府,我可欢迎的很。”蓝晶灵不愿再与朱连城多说,退到燕三身后。
朱连城亦非蠢笨之人,知道蓝晶灵有意对他冷淡,便收回目光,道:“两位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请凌姑娘,家父正在暖香阁相候,早晨欲与各位共餐。”燕三道:“好,我们这就去叫秋波。”
三人出了房间,转到对院,便是凌秋波住处。凌秋波已经出门,正向燕三这边走来。四人相遇一起,凌秋波却盯着蓝晶灵,目光中有几分狐疑。蓝晶灵笑道:“凌姑娘不喜欢遇到我吗,我可陪着大哥哥寻了你大半年。”凌秋波瞧向燕三,询问道:“三哥,她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燕三想起那日古庙凌秋波曾着过蓝晶灵的道儿,看来事过境迁,可两人依然心有芥蒂,一见面就不能融洽,只得道:“秋波,我来江南寻你,灵儿来江南游玩,便一同来到了金陵。”蓝晶灵看着燕三一笑,接口道:“凌姑娘,你可把我害苦了,大哥哥这一路南来,一直想着你,也顾不上陪我在这江南好好玩玩。”
凌秋波听到此言,神情自然了许多。燕三心中一叹,投向蓝晶灵感激的一眼。朱连城笑着插口道:“凌姑娘,请到暖香阁用餐。几位不要在这里叙旧了,家父还在那儿相候。”凌秋波便不再多说,随着朱连城而行。
几人来到暖香阁,朱贵安坐在主位,起身一笑,寒暄几句,请众人入座。燕三瞧那满桌酒菜,到是一桌盛宴,哪像一顿早餐,颇觉意外。凌秋波目扫桌上,神色一动,道:“朱世伯,我悄然离开南宫世家,南宫那儿可有什么举动?”
朱贵安闻言一叹,而呈愁容,道:“凌姑娘既然问了起来,我也不得不讲了。平远侯府,朝庭功勋,可南宫世家为寻你下落,昨日尽然将侯府搜了个遍。我们朱家虽然素与南宫世家交好,可难保他们不来此搜查。更何况天下无不漏风的墙,你们既已来此,他们很快也会追踪而来。”
燕三闻言,心中一惊。朱连城却又插口道:“凌姑娘,家父纵有留各位之心,但深恐这儿已经不安全了,因此在此略备酒席,吩咐我将几位请来,以便以实相告,更是为各位饯行。”燕三冷视朱氏父子,看来他们是明令逐客了,暗叹又错信了凌秋波,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道:“多谢朱先生昨日相留,秋波,乘早好赶路,我们这就辞别吧。”
凌秋波却是淡然一笑,道:“三哥莫急,我还有几句话要和朱世伯讲。”燕三见凌秋波神色反常,但也不争这一刻之时,便道:“秋波,你说吧。”凌秋波目光转向朱贵安,道:“朱世伯,秋波虽然年轻,可听说过富贵平安一词。”
朱贵安顿时眼中精光一放,却故作迷茫地道:“凌姑此言何意?”凌秋波笑道:“古人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甚至有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朱世伯,你身在商贾,不知这富贵可能买平安?秋波身为江南财神之后,虽然先父已去,但还有些余物。”朱贵安哈哈一笑,道:“富贵平安,古人果然说得好词语。只是凌姑娘,这富贵平安怎么个买法?”
凌秋波眉心微锁,沉思有倾,道:“朱世伯,秋波将金陵所有凌家财产全部转移给你如何?”朱贵安轻蔑一笑,道:“凌姑娘,你为嫁入南宫世家,已将金陵凌家的四成财产转移给我。这剩下的六成财产嘛,若是让我说服南宫世家派个八抬大轿将你接回去嘛,到还可以。可若为了这点财物,让我冒着杀身之祸,将你们窝藏于此,去得罪南宫世家,值得吗?”
燕三心中一凛,原来凌秋波身入南宫世家,是与朱贵安通过交易得来的。凌秋波却不恼怒,只是道:“那么以朱世伯之意,当以何交换呢?”朱贵安脸色一板,道:“凌姑娘,你上次危难相求,我才竭力助你入南宫世家。我们朱家从商,向来是公平交易、心甘情愿,可从来不乘火打劫、恃强凌弱。”燕三暗叹,没想到朱贵安是如此老奸巨猾之人,看来无商不奸,果然不假,他站起身来,道:“秋波,不要再说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保你安全闯出金陵。”
凌秋波看了燕三一眼,一声轻叹,摇了摇头,忽而玉唇紧咬,冷声道:“朱世伯,这个永嘉钱庄我们凌朱两家合伙,向来是你三我七分成,现在全部转让于你如何?”朱贵安神色一震,站了起来,忽而笑道:“贤侄女舍得如此吗?”凌秋波脸涌痛苦,叹道:“富贵哪能比得上平安!”
朱贵安神色大悦,可却强忍笑容,道:“贤侄女,你可要想清楚,我可没胁迫你哦。”凌秋波脸色渐常,道:“拿纸来,我这就写契约。”朱贵安不再多语,吩咐纸墨上来。
凌秋波执笔,燕三按住了她的手,道:“秋波——” 凌秋波凄然一笑,道:“三哥,你要娶我,还要我的钱吗?”燕三闻言,心中一叹,放开手来。凌秋波执笔手抖,但还是很快写完字来,递给朱贵安。
朱贵安双目圆瞪,瞧向契约,终究藏不住满脸贪婪。他凝视良久,畅然一笑,道:“城儿,饭毕之后,你领凌姑娘他们住到金辉院,金辉楼下正好有几个藏金窖,你告诉他们入口。”又目光转向凌秋波道:“凌姑娘,那金窖秘密的很,如若有什么异常情况,你们就藏入窖中,即使南宫世家将我们朱家翻个遍,也不会寻出你们来。”
凌秋波漠然一笑,道:“多谢朱世伯了。”执箸吃饭。朱贵安不觉尴尬,笑着道:“只顾说话,菜都凉了,各位请。”燕三面对一桌好菜,毫无胃口,可身在险境,期盼快些将伤养好,只得勉强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