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丧器,有说遇见棺材,一身晦气,一年倒霉!棺材关财,关门大发财,有人说遇见棺材,定会发财,是个好兆头!燕三望着室内巨棺,无悲无喜,只是想起今日一闹,长安不可再住了,明日又去何方?
燕三目光越过木棺森森死气,落到常杰身上。常杰已拔出铁剑,扛在肩上。铁剑没鞘,长四尺八寸,宽四寸五,十分巨大,到显得气势磅礴,只是剑刃无锋,剑身无泽,锈迹斑斑,显然久未磨砺!燕三凝视铁剑,这就是近两年来盛名远扬的怒剑吗?
郭太平目光落到常杰那柄锈剑,心中也有几分奇怪,道:“怒剑狂花,一笑杀人!阁下就是近年来杀遍大江南北无敌手怒剑常杰?”郭太平忽而有几分庆幸,刚才常杰没有大起杀戒,否则他的追风三十六卫必有所伤。常杰目光冷森,道:“自从昔日天风狂扫江湖之后,江湖再无用剑高手,常某空有无敌利剑,却是无人可斩,唯有独自嗟叹,今日遇见燕三少,终于可以快意一战!”
燕三目光又落到了木棺之上,道:“怒剑狂花,一笑杀人,阁下这副棺木是为燕某准备的了?”常杰面色如冰,答道:“这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他凝视着棺材,眼神流露出一份孤寂与悲哀,可他的腰挺的更直,又道:“我的对手,是我最尊敬的剑手!今日若是三少身死,我会为你守陵三月!若是我亡,请三少把我装入此棺,埋入荒山!”
“这又是何苦了?”燕三不由叹道。他忽而发现常杰并不是一个暴厉好杀的人,他有着丰富的感情,只是他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理想,也有江湖人的无奈。常杰目光越加阴森深沉,道:“无论击杀燕三少,还是被燕三少的利剑击杀,这都是件很荣耀的事!”三年前龙门决斗,燕三少战败,可自那一战之后,楚天风便不见踪迹!龙门决战,成为近二十年来江湖最奇诡的传说!燕三少虽然战败,可依然还是武林中的一座丰碑,还有许多人重视这座丰碑,期盼着跨越他!
燕三少早在三年前就放弃了决斗,放弃了搏杀!燕三想起了卢舍那恬静端庄的笑容,想起了卢舍那目睹的那一战!长剑已断,厮人已去!燕三惨淡一笑,道:“阁下找错人了,燕某不过是长安街头一车夫,燕三少早在三年之前,便已剑毁人亡了!”常杰目光如电,射到燕三手上,冷声道:“三少手中又是何物?”
剑!燕三手上紧紧握着一柄剑!燕三少一声长叹,郭太平的剑还在他手中!常杰目光涌动,杀机四起,道:“云天之剑,天下无双!常某即使认不出三少之人,也认得三少之剑,三少何故出言推辞,难道常某不值三少一战?”燕三一声苦笑,他穿着三少该穿的衣服,握着三少该握的剑,他还能解释什么呢?别人早已布好局,燕三身在局中,无论什么样的陷阱,现在也只有跳下去了!
“请三少爷拔剑!”常杰剑在肩上,严阵以待。燕三明白,今日一战,不可避免,缓步走出门外,立足阳光之下。他刚刚经过薛神医治疗,还没恢复过来,只觉阳光有几分刺眼,身体有几分虚脱。常杰却已铁剑横举,自语道:“怒兄,好久没有饮血,你可渴了,今日让你畅所欲饮!”
燕三深深吸了口气,又卷入了江湖旋涡之中,面对这无奈的搏杀!他审视着常杰怒剑。怒剑在常杰真气催动之下,凝有无穷杀气,那层层锈斑就像朵朵彩云,泛起妖艳光芒,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燕三握剑在手,他的手微微有几分颤抖,那是一种多么熟悉的感觉啊,十数年拔剑决战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的心炽热起来!可是他的手,他又感到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手不是他的手,他感到自己的手变得陌生而迟钝,无法让他运用自如!很久没有握剑,难道真得不行了?燕三不重视决斗的胜负,可手中的剑又唤起了他对剑的感情!昔日三少剑天下之冠,然而今日却无驾驭手中的剑,燕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莫明的悲哀。
“难道我的心真得枯了吗?” 燕三满脸悲怆,剑在他手中,像一根枯枝,没有剑气,没有生机,只有一股秋的落寂。“洛阳燕氏,真得就这么灭了吗?”郭太平一声叹息,怅然若失的燕三少能挡住杀气腾腾的常杰怒剑一击吗?郭太平眼中流露出一份深深的悲哀与怜悯,似乎不忍看到燕三命丧铁剑下。
铁剑无鞘,常杰无须拔剑,一剑劈出,森森剑气,杀气汹涌!燕三剑没有出鞘,他身体在剑浪中颤动,如朽木般在巨浪中沉浮不定,他还能保持三少那份飘逸吗?燕三似乎忘了眼前的决战,心中秋意更浓,凝结起了一层厚厚的深秋浓霜!他心中找不到了剑,什么可以救命?燕三似乎看到了无边的落叶,落叶随风而去,他手中如枯枝还会焕发生机吗?
燕三没有在意面前袭来的怒剑,他那无神的目光落到了远处,远到小巷尽头,远到无水的大漠深处!他看到烈日肆虐的狂风,他看到了沙漠风暴中流动的沙丘!老马的悲鸣被风暴的狂吼淹没,父亲挺立黄沙目光严厉一脸肃穆,如横亘千古的雕像石刻!他必须出剑,否则他将和父亲一起被沙尘吞没!他必须在沙漠中搏斗,沙尘是上天赐予他恩物,烈日是上天赐予他的磨练,唯有经过无数次烈日和狂沙的洗礼,他才能真正领悟燕氏的剑法,继承燕氏的道统!
燕三额头流出了汗,那是大漠烈日的焦烤!燕三的目光突然发亮,似乎捕捉到了狂风中每粒黄砂的棱角!燕三扬起了手,剑在鞘中,依旧如毫无生气的枯枝,可这根枯枝却突然似被沙漠飓风卷起,在常杰的剑浪中横飞疾舞!
燕三身影飘动,他又感觉到大漠烈下狂风的炽热,他的身体投入了大漠的黄沙之中!他要在大漠的飓风之中掀起狂澜,他要在这席卷一切的大漠风暴之中傲然挺立,他要欣赏无边沙尘风暴之后大漠落日的瑰丽!
郭太平的眼射出了惊愕的光芒,脸上泛起了喜气,却又迷漫着深深的迷惑!这是剑法,三少的剑法?似剑非剑,非剑是剑!随意一招,顺手拈来,看似不堪一击,却是恰到好处,制敌先机,御敌无形!郭太平不由心神涌动,不胜叹息!三少之剑,无迹可追、无章可循!三少之剑,天下之冠,果然名不虚传!
常杰越战心中越惊,巨剑纵横,本应气势磅礴,席卷一切,可是与燕三对敌,却似深陷旋风之中,无法自拔,只能苦苦支撑!常杰口中长喝,连退十步,长剑横锁,胸中怒气勃发,怒剑剑芒涌动,战意大甚!一招惊风十六斩,铁剑狂扫,怒剑雷鸣,如涛涛巨浪,冲入大漠狂风!
燕三眼中无敌,心中无敌,他只是在独自练剑,他只是在同大漠风尘搏斗!汗浆从体内涌出,燕三感到一种大汉淋漓的畅快,他要冲破那漫天的黄沙,扑入风暴深处!他突然一个飞掠,全身冲天而起,惊天之剑乘着风沙破空而出!
狂澜顿止,杀气无存,剑气全消!燕三一直没有拔剑,可他的剑却已击在常杰腹部上!常杰连退三丈,口角溢血,双目惊惧,一脸苍惶。他左手捂腹,右手长剑支地,撑住身体!虽然燕三长剑在鞘,可刚才一击,已将常杰狠狠重创,再无战斗之力!
常杰左手沾满了鲜血,可是他毫无感觉,他还在回味刚才的一战。那是怎样的一战,他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剑法。他脑中闪过刚刚战过的每一剑,想从捕捉出其中的精华,可是他失望了,他只能隐隐约约有几分感触,却无法抓住其中的真谛。常杰忽儿明白,怒剑狂花,一剑杀人,那不过是瞬间的光华,他离剑之大道,还有很大的距离!
“三少之剑,天下之冠,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郭太平一声叹息,衷心赞道。燕三听到声音,孤冷的心终于从遥远的荒漠飘回,没有黄沙,没有狂风,只有金秋的阳光照在身上。燕三望着秋日下自己长长的影子,长长一叹,昨日远去,黄沙远去,父母兄弟妻子远去,人世孤单,唯有孤影不弃不离。
燕三看到地上的血,他的目光落到了常杰腹部上,这才恍然有所悟,一场决斗已经终止。燕三不想回忆刚才的一战,他已记不起何时发出克敌制胜的一击,只感到肺腑之间有几分隐痛。他看着流血颤立的常杰,道:“你走吧!”
常杰走了,血染小巷!他用那柄巨剑支撑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地离去,却留下了那尊木棺。常杰没有死,他还不需要这尊棺材。燕三虽然不愿留下这尊木棺,可他没有叫常杰带走。常杰既然忘了,再叫常杰带走,那会是什么意思呢?为避免误会,燕三只有留下这尊木棺。更何况看着常杰离去时步履蹒跚的样子,跟本就无力带走这尊棺材。燕三回到木屋,盯着那尊停在屋内的巨大木棺,这尊丢下的木棺留给谁呢?
“本侯也该走了。”郭太平起身道,抬脚向屋外走去。燕三手中剑动,恰好挡住郭太平去路,道:“侯爷留步,请收回宝剑!”郭太平朗声一笑,推开长剑,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三少是剑道魁首,此剑正好收下!”燕三挡路不让,道:“多谢候爷看重,燕某不敢拜领!”
郭太平目光略一迟疑,道:“其实本侯也是受人所托,既然有人相赠,三少也何必坚辞?”燕三心中一动,问道:“所赠何人,侯爷可否实言相告?” 郭太平闻言,笑道:“那人既然有意,必有相见之日,三少何必追根就底。”燕三略有所思,另有定策,不再追问,道:“既然如此,燕某就收下了。”郭太平大笑道:“如此甚好!”
郭太平走出门外,举目远眺。马蹄声响,小巷奔来一匹赤马,上配金辔玉鞍。郭太平纵身上马,回首笑道:“那人对你一往情深,三少切不可喜闻辜负了佳人美意!”赤马欢腾长嘶,扬蹄奔驰,骄如游龙,飞驰而去,瞬间驰到巷首,转刻不见踪影。
燕三目送郭太平远去,低头望日影,不知不觉之间已到晌午,早上一直没吃,腹中顿觉饥饿。他转身回屋,幸好燕三少是生活在武林世家,向来不缺锦衣玉食,燕三居然在屋内找到了几份昔日三少爱吃的糕点,胡乱吃了些,填饱肚皮。再瞧屋内那尊常杰留下的木棺,这该怎么处理呢?扶棺沉思,还是等到夜深之时,将它扔到山野之中吧。
燕三坐在家中,他经过薛神医治疗,又经过一场与常杰决斗,不由感到十分疲倦,很想再睡一觉,可是突然之间,小巷传来一阵喧哗,抬目远望去,一群差役从巷口涌向这边来。转瞬间,那些差役便来到木屋前,守住门口,从众差役中走出位年过五旬的干瘦老儿,一身黑衣,一双锐目,顾盼之间,似乎可以洞察一切。老者身后紧跟一位皂服汉子,背负双钩,一双鹰眼,目光冷峻。
那老儿一瞧燕三屋内木棺,脸上喜色一闪而过,闯进屋内,目光逼视燕三,道:“阁下可是燕三爷?”燕三轻轻一叹,今天真是多事之秋,麻烦事又来了,慢饮一口清茶,道:“正是燕某,官爷有何贵干?”
那老儿面无表情,道:“小老儿姜飞,昨夜靖安王府失劫,燕三爷可有所闻?”燕三心中不由一动,靖安王府,内有重兵警戒,又有武林高手护卫,居然失劫,颇为出人意外,而姜飞乃是西北第一神捕,一生破案无数,早已辞职归养,这番又重出江湖破案,看来靖安王府一案非同小可。而跟在姜飞身后的正是他的得意门生,现任西北四省总捕头的铁面无情钩陆通。
燕三目光巡视姜陆二人,道:“原来是姜老爷子与陆大人,失敬失敬,二位大人横冲直撞,直闯燕某居屋,难道燕某作奸犯科了吗?”姜飞冷冷一笑,针锋相对道:“是否作奸犯科,燕三爷自知!我等只是接到密报,王府失劫珠宝,尽数卧藏于此,特来一查,三爷见量!”
燕三不由心中一惊,昨夜屋内突现许多瓷器古玩,如果与王府失劫案沾上关系,那可麻烦无究,沉声道:“姜老爷子认燕某室内之物出自王子府了?”姜飞早已将室内瞧的一清二楚,摇首道:“燕三爷室内之物虽然名贵,却非王府之物!”燕三冷声道:“那姜老爷子为何捕风捉影,横闯燕某居室?”
姜飞冷冷一笑,道:“燕三爷既非新丧,又无高堂,平白无故,家停棺木,这是为何?”燕三心中一惊,道:“难道姜老爷子怀疑这尊木棺?”这木棺是常杰所留,一时失察,难道会有什么不妥?燕三心中不由惊疑,今日事事蹊跷,难保其中暗藏阴谋?
“正是!”姜飞手一挥,四名差役抢步上来,两人守住棺木,两人守在燕三身前,手持铁链,只待姜飞一声令下,便上前锁拿燕三。燕三望着众差役,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一生经过多少风浪,其中纵有阴谋,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姜飞目光凝视木棺,眼神闪烁不定,心中有喜有忧,喝道:“开棺检验!”一声令下,那两差役便去揭棺盖,可是两人连连用力,棺盖却是打不开。姜飞道:“你们让开!”走上前去,扶棺细瞧,忽见棺材头上方有按钮。姜飞瞧这木棺暗藏机关,不由面色一喜,用手一按按钮,棺材一声轻响。姜飞回首道:“将棺盖抬开。”那两差役应声而上,用手一抬,棺木打开,顿时光华四射。燕三望去,竟是满棺珠宝,价值连城。
“终于找到你们了!”姜飞失声道。陆通也不由满脸激动,欣喜若狂,伸手从棺内捡出一颗晶莹光润的夜明珠捧在手中,细心把玩一番,这才小心放回棺内。姜飞命令差役合上棺盖,冷声道:“三爷可有话说?”燕三望着木棺,脸上泛起笑容,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一切有在意料之中,淡淡地道:“姜老爷子意下如何?”
燕三没有再提常杰,既然是个蓄意已久的阴谋,再提常杰又有何用,即使武侯郭太平也未必会为他作证,因为他也必然是阴谋中的一环,可这个阴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燕三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有恶意,为何会给他治病,无恶意,为何又让他陷入王府劫案中?
姜飞冷冷一笑,道:“小老儿也不想为难燕三爷,可国有国法,现在人赃并获,三爷必须得跟我们走一趟了。”燕三微笑道:“如果燕某不去呢?”那两位负责锁拿燕三的差役闻言紧握铁链,脸上一片紧张。姜飞侧身半步,让开去路,道:“三爷若要走,我等自知无法阻拦,可三爷当知,从此天下缉拿,再无安稳之时。以三爷的身份地位,总不想作亡命之徒吧?”
燕三双目含笑,道:“那燕某只有与两位盖世神捕同行一次了。”姜飞不理燕三讥讽,道:“官府拿人,照章办事,对不住三爷了。”打一手势,那两差役顿时将早已准备好的铁链锁到燕三颈上。燕三也不挣扎,随着差役而行。姜飞、陆通不离燕三左右,似深恐燕□□悔逃走。八差役抬起巨棺,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巷外走去。
一行人行至秦麻子家门,秦麻子闻得人声雷动,恰好伸首外瞧,看见燕三铁链在身,疾步上来,喊道:“燕三,出了什么事。”想冲近相问,却被差役拦住。燕三怕秦麻子与众差役发生冲突,受到伤害,大声道:“秦大哥不必着急,我有事去衙门一趟,明天定赶回来喝巧儿喜酒。”秦麻子见官差凶恶,也不敢过分逼近,只得道:“我们在家中等你。”
说话之间,燕三已被众差押着转出巷口,转入大街。大街人群攒动,熙熙攘攘,分外繁荣。好事者纷纷驻足相望,看着官差押着人抬着棺材,指指点点,各种猜测,议论纷纷。认得燕三的人,交头接耳,更是唏嘘不已。
忽然前街上一阵骚动,冲出一群人来,男女老少皆有。奇怪的是这群人身着孝服,手执兵刃,蜂拥而至,挡住官差去路。“让开!让开!”“反了,反了,滚开!”众差役吆喝四起,可不但没将那群人喝走,那群人反而迅速将官差围了起来。差役虽然凶狠,可见方个个提刀,也不敢造次,抽出腰刀,结圈相卫。顿时一行人无法移动,停了下来。
姜飞见来人个个面带戚容,眼放怒火,举手投足,就要和群差役拼个你死我活,再瞧他们握刀姿势,显然个个久经训练。姜飞心惊,这群人来意不善,显然早有准备,他心思缜密,一边暗中止住众差役,让他们不可轻动,一边喝道:“公门办案,来者何人,为何挡住去路?谁是主事之人,可否出来一见?”
对方人群中走出一位玉面青年,手提青锋,满脸悲愤,道:“哪里来的鹰爪,我等何罪,为何盗走我妹妹的灵杦?”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官府偷人灵杦,四下人群四合,都要纷纷来看个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