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重写了哦。
应该比原来的好些。
依照前传,开始全文修改。 序言
我不知道自己擅长记忆还是忘记,一路走来,记住了路上听闻的故事,却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走过很多很多的路,从北风呼啸的邺国边关,直到烟雨迷蒙的江南水岸。我在磨破了鞋子的路上听闻了各国的人用各种语言述说的故事,有的是好的,有的没那么好,我就挑好的试着用我的诗把它们写出来。我写了歌颂英雄的诗和斥骂恶人的诗,但是却总觉得缺少什么。
走到水北镇的时候,我在街道上看见一个老说书人坐在茶馆边抽着一管水烟。我总觉得似乎认识他,但是我不记得。他看着我笑了一笑,说:“你看过伤城么?”
我说还没有走到那里,而且据说城塌了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又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好,我就是喜欢路上的人给我讲故事,不过我囊中羞涩,鞋子又走破了,得省着花钱。
于是他笑了笑,就给我讲了燕忆枫的故事。
楔子叹尽三春意,无处共煮梅
柳如烟,雨如烟,烟雨江南二月天,雨声扰我眠。
云展颜,风展颜,携手双双忆少年,别离顷刻间。
有轻轻哼唱的声音,在苏晚晴不知晓之处响起,声音很远又很近,在九霄之上,在山野之中,在屋外,在身侧,就在他的耳边。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哼唱同一首歌谣。
那是来自临安的曲调,临安的歌谣,熟悉又陌生,像一点失落在过去的回忆,一个被遗忘许久的梦境。他在梦中听见那歌声,它呼唤他从死亡的深处醒来。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夜色已深,没有光从可被称为门窗的地方照进屋中。屋中唯一的光亮来自一支蜡烛,它可能在他的卧榻之侧,不算很远,因他勉力抬起头时,看见远远的墙上有着蜡烛的烛芯,一点亮光,一闪一闪,刺痛了他的眼。
这一点亮光,反而让他更加看不清屋顶了。他的目力是极好的,但那屋室的顶棚却似是高高的天幕,在黎明之前没有星子的夜空,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
而那哼唱的声音持续着,熟悉而陌生的温柔的声音,他似是十分熟识那首歌谣与那个声音,印在骨头里,融在血里的熟悉——但是它们又是陌生的,他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曲歌。
苏晚晴挣扎着坐起来,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他抽了一口冷气,那歌声也恰好止了。唱歌的人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是陌生的,陌生却意外地温柔,虽然言辞似是带了些讥嘲,他却听出她没有恶意,“受了这样的伤,我真还以为你会死。还好你略有根基,十日半月,也不算睡得太久。如今醒了,却不要乱动,若是再挣裂伤口,痛的可是你。”
苏晚晴微微有些愕然,却也觉呼吸时心口痛楚。他勉强抬起手摸索身上,摸到自己的上半身都被结实地包扎了起来。被人捅个透心凉么?他轻轻苦笑,这倒也是第一次。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寞於山,那时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正准备与过去结识的姐姐重逢,并告诉她自己在江湖中的见闻。
“你不仅闯进了禁地,还让人把你当成了刺客。”那个说话的人从屋角站了起来。在这之前,她似乎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中,这一刻突然地出现,让苏晚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勉力支起了身子,去看来者。胸口的伤处一直很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可以看见走来的人。
那是一个黑色的人,披着大氅,蒙着面纱,看不出身材,也看不见面容。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声音,但仅从她的声音没法听出她的年纪,“你不仅闯入了檀瞻城主长子闭关练剑的所在,还愚蠢地拔出了自己的剑。那个孩子双目不利,却肩负保卫檀瞻城的职责,他年纪虽然幼小,却已被萧氏锻炼成一柄杀戮之剑,以你没有准备就直接拔剑相对的局面,没有被杀掉都已经算是走运。还好你剑术已有一定根基……呵,那个孩子真不愧是你一生的对手。”
苏晚晴觉得唇舌有些麻木,他没有办法说话么?不,他只需要集中精神。他低声开口,“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苏晚晴知恩必报,我欠夫人一个情。”
“欠情?”声音中略有一分惊讶与揶揄,黑袍的女人在他的床边坐下来,映着烛光,他看见她的面纱后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你欠的远不止这些,不管你知道与否,你注定要亏欠,也必须偿还。现在你还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苏晚晴沉默片刻,黑袍的女人又道,“你叫苏晚晴,江湖人称挽情公子风华绝代的就是你?”
少年微赧颔首,“那……是江湖朋友谬赞。”
“挽情?你觉得这名字适合你么?”女子淡淡问,“你觉得你值得这个名字么?”
苏晚晴不语,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决定不去回答。
“我不需要你多的相报,苏晚晴。”她突然冷了声音,“我需要你死,要你彻彻底底的死掉,把那些过去残留的东西全数抛弃,这就是我需要你为我做的。”
“抛弃我的过去么?”苏晚晴轻轻出了一口气,“但是,我还与檀瞻城中的一个人有着约定,她说不会再离开,而我一定要回去,告诉她我在江湖之中的见闻。”
“你不用去那里了,”黑袍女人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她已经去世了。”她顿了顿,又用回了最初带着些微揶揄的语调,“你现在可知道,没有任何承诺是可靠的了罢?”
“那首歌,”苏晚晴低声喃喃,“请为我再唱那首歌。”
“你还不够,远远不够。”黑袍的女人又站起了身子,他起初在她身上看到的那种温柔突然褪去了,淡化了,那鸦色的影子站在他的床前,苏晚晴不禁觉得之前的对谈只是一个梦,但是如今的一切是否真实,也是另一个奇妙的问题。
但是他终究只是微微笑了笑,问,“既然要苏晚晴彻底地死去,那么为什么还要救我呢?如果让我死在那里,让我因为战斗而死去,难道与现在不一样吗?苏某自幼飘零,至今既然不能达成我的承诺,又欠下了无法偿还的债务,那么,夫人,请你杀了我。”
黑袍的女人望着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能够看见面纱后面的那双眼睛。不止是最初看见的那一双黑眼睛,他觉得他能够看见她的神情……她能佯装出任何表情,但她却是平静而漠然的,无爱无恨,甚至很难想象她的喜悦或者忧伤,她剩余的表情只有讥嘲,她最终的言语仅带讽刺。苏晚晴听见女人的声音,“那样不好,我看不见我想看见的,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现在不够。你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懂得如何去恨;你有着侠名,却一直都在失败。不够,你必须死,变成另一个人,我想要的人,我希望你成为的人。”
苏晚晴微微愕然,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她的念头,一个疯狂的念头,“你并不是要我这个人死去,只是要我的这个名字死,让我抛去过往,从此为你做事。但是父母之仇未报,我又怎么能抛弃我过去的一切?”
“你现在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么?”依旧是淡淡的讥嘲的言语,“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你的仇家何在,否则,你在有力量复仇之前,为什么会让自己陷入另一场必死之局?”
苏晚晴沉默片刻,轻声,“我知道那是谁,那是什么样的敌人,但是以我的能力,如今还无法报仇。我必须练我的剑,我必须面对各样高手——这样有朝一日,我才可能获得胜利。”
“很好,现在你应该知道了,面对各样高手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强,因为如果没有人救你,你就已经死了。”女人淡淡道,“如今我给你与你的剑新的名字,我放你出去爱一次也恨一次,我给你时间,如果你不愿意,也尽可毁诺。但是我救了你,我需要你为我消灭未知。”
他的眼睛发亮,“夫人,你要我消灭未知?”
“那样,你将得到你所需要的,我也将得到我需要的。”女人又低沉了声音,听在苏晚晴耳中,如一声长长的叹息,“苏晚晴,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知晓。”
苏晚晴道,“夫人请说。”
他坐着的时候心口一直发痛,让他不得不躺下去。女人淡淡地道,“这一次,杀死你的那个人,那个孩子,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你们的事情两清了,如果你以后遇见了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不会杀你,你也不要杀了他。”
她转了身子,似是望向某个不可知的地方,“因为什么,你以后会知道,现在没有必要告诉你。既然你没有死,我会放了你,让你继续自己闯荡,你今年十六岁,我只给你四年的时间——希望你到时候不辜负我的期望。”
苏晚晴不语,只听到女子最后道,“从今天起,我给你与你的剑一个新的名字。你手中的剑叫鸳舞,你的名字将是忆枫。”
苏晚晴不说什么,只是一直望着屋顶,没有星辰的暗夜天幕渐渐沉降下来,他听见在遥远不可知的地方,有着风铃的声音。
七年后
听见檐下风铃声响得略急,燕忆枫打开窗子,倚着二楼窗沿望出去。纵是夏日炎炎,这北方来的风却总能带来凉意。
他从窗沿上望去长街,见远远一骑飞驰而来。骏马到了小楼之下,蓝衣骑者勒马停住,脚在马镫上一点,身子箭也似的直冲上来,燕忆枫眼疾手快,缩头关窗,听砰然声响,来者气力不小,已然撞入屋中。
那是个青年男子,眉目疏朗,却因被关窗撞了这一下而眉头微蹙。燕忆枫淡淡一笑道,“你可有事情么,紫竹公子?”
“有一人要属下为少主带一封信。”紫竹道,“之后如何事情,他说少主自会定夺。”
“有一人?不说名姓的话,怕是会让我想起一些老朋友。你又被他们发现制住了?这次他们就要挟你送封信,没顺手把你杀掉?”燕忆枫唇角轻挑,笑容中带上讥嘲。
紫竹低头,并不直视燕忆枫目光,“时过境迁,彼此立场不同,已成敌人,但属下与他们仅是立场不同,还未到要分出生死的时刻,少主这话,实是多虑了。”
“那些家伙还真是老好人,”燕忆枫笑得更开心了,“紫竹公子啊,他们忘记了,你也忘记了么?”
“少主不必再激属下。”紫竹抬眉,毫不怯懦地盯住燕忆枫,“并且,最该忘记这些事情的人是少主,不是么?”
他知道一切,知道真相的人不多,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无所谓,就和湛淇那个混蛋说过的话一样,谁也没法轻易放手。燕忆枫微闭了眼,“信拿来,你出去,我看见你总觉得不悦。”
紫竹扬一扬手,一封信便顺着他的指尖飘出去,燕忆枫抬手,信落在他的掌心。
紫竹转身欲走,燕忆枫的声音忽地又起,“左使。”
紫竹站住,“紫竹听令。”
“他还好么?”燕忆枫背对着紫竹,只是平静地开口,“遁世三年,再重的伤,也应该已经好了罢。”
“少主觉得三年够让事情变好,他便是好的。”紫竹斜挑眉梢,“他比你活得好,不管怎么说,你赶走了你所有的朋友,他却还有秋翎陪伴。”
燕忆枫总觉得紫竹提到秋君的名字的时候伴随着一股酸意,虽然彼此都明白那二人只是相互陪伴的友人,但是这样也总是会让人有点不开心。
“我三年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现在才来信答复么?”他轻轻笑道,“三年,怕是不够让人释怀罢。”
“到底是他不能释怀,还是少主你自己不能释怀?”紫竹忽道,“如今与我说这些,对少主又有何益处?我以前说过,你们就算……那次我们彼此弄得多狼狈,也不用细说了,萧君的事情,也不全是你……”
“多言无益,你的意思我知道,只不过,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燕忆枫笑了笑,“你退下罢,他当不会为此而神伤,愚蠢的人是谁还不可知呢。”
他转了身,看着紫竹颔首退出屋室。
燕忆枫用两根手指拈着信封,信封很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顶多是一张纸,一首诗。纸张轻轻薄薄的,在手中不大真实。封皮上的字带着一点怒气,这不是那个人亲笔写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对他写出任何字句。
燕忆枫拆开信封,抽出竹纸的信笺。他看着信笺上的字迹,不由笑出了声,“秋君的字果然又有进境,萧君的诗也有了诗意。是了,是了,应是再见一面的时刻了啊。”
他将纸上的诗句轻轻读出声来。
“相逢缘定待青梅,道是君归却不归。
“惟忆昔年三月半,清歌一曲酒倾杯。”
年轻人望着那四句诗笑了笑,“呼唤我么?我该来了。”
他走至桌旁,捻起了砚上的墨块,研了墨,铺开竹纸,他眼神微转,吟起一首诗,然后就着自窗子射入的光,将诗句写在纸上。
“清歌一曲酒倾杯,莫怨故交俱作灰。
“酒不醉人人自醉,奈何手抖洒旧醅。”
他写下诗句,放下手中的笔,发出了低微的笑声,“我纵然给你回信,不知你在何处,你也没法收到,”他低声道,“你纵收到,也不会去读,因为你是瞎的。你就算能看见光,也依旧是瞎的,根本分不清我到底是真是假,又何必邀我再次相聚。”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抓起了信笺,两封信合在一起,双手一握,再张开的时候,纸屑自他的手中纷纷而下,如江南少见的雪,沾染了他的黑衣。
既然你来信相邀,那我就去找寻你吧……如今,便是踏上旅程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