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在慢慢修词句和分节。^m^
修改版。 只要一片细长柳叶,就足以吹出动人曲调了不是?燕忆枫虽不想打断任何人的自娱,但停步许久,如今已是应继续踏上旅程的时刻。
他抬起头,唤一声,“枫华。”
他只唤了那一声,柳叶笛的声音便淡褪了下去,在江南温润的空气之中打个小小的旋儿,随着那枚柳叶一同落下,坠入枯枝败叶之中,再不分明。扔下叶笛的小小少年坐在树上,倚着那棵馒头柳粗壮的枝干,在茂密的枝叶之间,用鸦色的眼向他瞥了一瞥。
那样机警的一瞥,让燕忆枫觉得那个孩子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身分,少年的目光是冷冷的,不会相信他人的幼兽的目光。燕忆枫见少年冷眼对他,也不多言语,只笑道,“也歇息够了,那便走吧?”
小少年挑了眉,冷声道,“要歇息的人是你,不是我。既然你说要走,那我也问问,你可歇息够了?”
“托小兄弟之福,在下已歇息得足了。”燕忆枫微笑回答,看着枫华跳下树来。
少年枫华看起来约摸十五六岁,个子很是矮小,似只有六尺七八寸,不仅显得他肩负的剑又大又长,还让他看起来较燕忆枫矮一头都不止。那个少年形貌尚未长开,乍看并不起眼,但细细看来却也不算难看。他的一双眼似乎总是望着什么与面前之事不相干的地方,呆呆的,让那孩子外表看来很有些木讷样子。
只不过,这个外表木讷的少年,却也有一副尖酸刻薄的好口舌。燕忆枫见枫华跳下了树,便道,“就算走得慢些,明日也便到了国界,到了卫国,檀瞻城便也不远了。听你口音,是卫国人,而檀瞻是以前靖的亡国者的城池,你为何要去那里?”
“我知道你是谁,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想去檀瞻附近,又是去寻流星门的麻烦么?”枫华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话说回来,我却又不想去檀瞻城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燕忆枫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孩子如此出尔反尔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好奇向来得不到什么答案。他只是不能说出他要寻找的人,那个人可能在檀瞻城,也有可能不在,他甚至不能询问他面前的这个少年。那个人若不想在他面前出现,那个人若是想要藏起自己,任何人都永远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而燕忆枫同样知道,他是绝不会去发问,也不会去寻找萧漠的,直到那个人不再掩藏自己。
这件事情还真是讽刺啊。
燕忆枫觉得自己又在想些不该想的事情,微怔了怔,却终露出微笑来,“是啊,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听说亡国者的地盘里,向来有鬼魅夜哭。只要你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去那里也无妨。”
少年枫华点点头,“是的,我知道。不仅如此,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我很好奇未知主人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一同前行,当然,我也想知道,我见到的未知主人,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
为了什么?燕忆枫自己也不知道;与传闻中一样,又是什么传闻呢?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话题。燕忆枫只是笑笑,轻声道,“这种无稽之谈不必当真,走罢,不去檀瞻也罢,我只是想要出来走走,算来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走动了。”
“那么,去哪里好呢?”枫华问。
“于我而言,去什么地方并不要紧。”燕忆枫淡笑道,“但是于你,你总要寻个去处,初见时你那没头苍蝇一样的举动,现在想来还是令我发笑。”
“我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枫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倏尔闪过锋利的光线,“只是,纵然我继续这样跋涉下去,纵然我知道我是谁,要去什么地方,我能不再愤怒么?”
“如果你和我有仇,我觉得你还需要再练几年功夫。”燕忆枫捕捉到了少年一闪而过的杀气,但他不为之所动,“当然,因为我无所谓走向何处,你可以试着把我引进一个泥潭,然后欣赏我陷进去的模样。”
少年枫华似是愣了愣,身上的杀意瞬间消散,“你在说些什么啊。”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不似有叵测居心被看穿的样子,“我可不是能忍的人,如果我们真是仇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拔剑相对了。这么看来,你似乎在躲你的仇人?未知主人总有很多仇人,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叫得上名来。”
“因为叫得上名的已经被我杀光了。”燕忆枫神情不变,“你知道,未知主人可不是良善之辈。”
“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神庙都有坍塌的一天,如今这世上还有什么侠客么?”枫华冷笑,但是即刻间又恢复了那木讷的样子,“我们向邱走罢,我听闻那里有着好的诗人。”
不再去卫国了么?走在槿国的青石道路上,燕忆枫偶尔想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萧君这些年去了什么地方?他的探子找不到那个人,萧漠似乎从世界上消失了,既不在自己的家中,也不在他能打探到踪迹的任何地方。但是奇怪的是,纵然萧漠消失了,萧氏既没有任何动作,也似乎没有派人寻找的打算。他有些时候觉得萧漠是不是已经死了,死在那一日他的剑下,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萧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这不仅是因为秋君在他身侧,也是因为他们相互承诺过,他们最后杀的那个人只会是彼此。这三年来他杀了数不清的人,所以萧漠还活着。
行了一二里左右,燕忆枫忽道,“停一下,好像有人。”
枫华止住步子,见燕忆枫神色已然微敛。此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还未问出,忽听燕忆枫朗声道,“哪位仁兄在前方挡路?在下一介过客,请海涵放过。”
燕忆枫微笑言语,右手轻轻按在剑上。这是一种挑衅与威胁的做法,这些年来他习惯了这样,也习惯了一言不合拔剑开杀的局面。说来有趣,在他不想动武的时候,别人总是逼他拔剑,而每当他这样威胁的时候,对方却似要慎重考虑他的杀意了。他厌烦这些懦弱无能欺软怕硬的来客,但是没办法,未知主人总是很值钱的,也总有很多人不怕死。
他看见远远树下有奇怪的大片黑影,凝神细听,风中有人细微的呼吸声。燕忆枫等了片刻,那风中渐有个年轻声音,带着三分的哂笑道,“公子是一位过客,那公子身边这位小兄弟呢?”
燕忆枫耸肩,“既然我不知晓阁下哪处高就,阁下又何必知晓我的同伴是谁呢?”
风中的声音没有回答,似乎是默认了不必知晓,也可能是沉默的应答。那个声音归为静寂,燕忆枫却忽觉得身后有什么不对劲,腰间长剑也随之轻微鸣动。
鸳舞剑自鸣匣中,周遭必有凶险,但是无论那是什么人,从言语中探得的内家功夫,到躲藏的伎俩,都应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遇到危机,那是——他一手按住剑柄,向后回头,见枫华右手微压卡簧,铮然一声,那剑鞘之中跳出一抹雪样光华。燕忆枫不由惊呼,“碎心剑!”
原来鸳舞剑自鸣鞘中,不止因周遭凶险,还有可能是遇见了故知。看到那柄剑的刹那,燕忆枫突然明白了那个孩子是谁,就和那个孩子知道他是什么人一样。他微微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他知道的事情,而是因为他方才曾经说过的话。
而曾在风中言语的人,似是与他同样惊讶地喊出了那柄剑的名字,燕忆枫本以为那人既是为了碎心剑前来,便一定会前来抢夺,但那人并不上前,只是迅捷地退去了,他甚至没有看见那人的容貌。
这是燕忆枫第一次见到碎心剑,百十年来,传闻这两柄出自萧氏的宝剑已经回到了萧氏的剑室,江湖中的每个人只能闻其名而不得其见,三年前他曾见到伤逝宝剑再出江湖,如今他看见了碎心剑,握在那个木讷的少年手中。
他出自萧氏,却没有萧氏的浅色眼睛,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说来奇怪了,他们曾因为什么而同行?燕忆枫看着握剑的枫华,恍恍然忆起他们相遇之时。那时少年枫华飞快地藏起了手中的剑,而之前他分明听见有人用剑尖在树上刻下字迹的声音。一个藏起手中剑的剑客,总是令人好奇,于是他问那少年名姓,得到枫华二字作为答案。
枫华,忆枫,相似的名字,那时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巧合,如今他不想知道其中的联系。
不过如今看来,这个瘦弱而木讷的少年也不像是他猜想之中那足以驾驭碎心剑的高手。燕忆枫环顾四周,只是因为他面前的少年拔出了剑,那位来客便知趣地走掉,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燕忆枫叹口气,又重复了自己方才的话语,“碎心剑。”
枫华看着手中的剑,淡淡地朝他抬起眼,他的眼神并不锋利,甚至有点疲倦,那种眼神让燕忆枫觉得很熟悉,那双眼睛来自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人,“你知道。”枫华平静地道,“似乎每个用剑的人都能看出这是碎心剑。”
燕忆枫轻喟,“你能用碎心剑?我曾听闻碎心剑是一柄极骄傲的剑,百年来作为流星门第一任门主的墓碑,无人能将其拔出。如今你却已能自如使用这柄剑?”
少年枫华忽地对燕忆枫笑了,那是燕忆枫见过最悲哀的笑容,“你以为我能么?”
“我不知道。”燕忆枫回答,“我只见了这剑一次,现在,出鞘的碎心剑已能迫走敌人,而令我匣中之剑应和。而你从前总是藏着她,我们也没有遇到需要拔剑的对手。”
“如今你见了这剑,真的觉得这柄剑与别的剑有什么不同么?这只是一柄历经百年而没有锈蚀的剑,这样的剑,萧氏应有尽有。”枫华道,“而这样一柄可能没有什么特别的剑,一座坟墓的墓碑,为什么有能力让人对自己的亲人下杀手?”
燕忆枫悚然,看见少年的眼,鸦色沉默的眼,带着一点他无法解读的悲哀之意。或许这个孩子纵然知道他的身份却并不知内情?他叹口气道,“名剑在手,怕是一路上不会平静。”
“何况,我并没有资格用这柄剑。”枫华道,“我知道你也这样认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燕忆枫沉默良久,方道,“是的,你自己也知道。”
“我不在意。”枫华道,“我承诺过的,一定不会忘记。我们走罢。”
这样看来,枫华虽然知道他是未知主人,但是也似乎并不知道所有的内情。就是说,那个孩子虽然一眼看出了对方,却没法看明白自己。燕忆枫在踏上行程之时暗忖。那个孩子有着一双熟悉的眼睛,再这么同行下去,他迟早会忍不住吐露真相……就像从前一样,和他一路同行的人,似乎永远逃不过与他刀剑相向的命运。
而他必须去找萧君,虽然他不知道如今萧君身处何地。燕忆枫在路上有时会寻思,与这看起来没有什么能耐的毛头小孩子一同前行,对手会增加还是减少呢?如果说这个孩子与他少年时代功夫相若也就罢了,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应该在檀瞻长大,武功却似远不及他认识的那些檀瞻出身的人。而再想下去,总有些事情让他头痛。
燕忆枫知道当自己觉得头痛的时候,最好就别再多想了。
那些日子二人从槿国的青石小径上走出,走过村落市镇,有人想杀枫华,也有人想杀燕忆枫。枫华并未再次拔剑,而燕忆枫也没有干脆地杀人了事。燕忆枫愈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与其如此,还不如先开口告辞。于是他开口道,“有急事,先走一步,告辞。”
那时少年枫华足足怔了一刻,回神之时,蓝色的人影已从他的视线之中消失。
枫华不再想那些,继续向前行去。与他同路的人迟早会离开,而他最终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前往。他曾很想问燕忆枫一个问题,但是那个蓝衣的人从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少年按紧了肩上的剑鞘,长剑是静默的。剑不曾回应他,她永不会回应他。
那不是属于你的剑,但你已握了她在手。
少年枫华摇一摇头,不再理会那些冒出来的胡思乱想,只是挺起了胸膛向前走去。他曾经对这柄剑承诺过,在他回头去回顾自己的所为之前,他需要找到什么地方,一个梦想中的江湖。枫华并不知晓能不能找到他所希望的,但是他必须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