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听湛淇那样言语,燕忆枫微微怔然,“是么,他也有伤……他不会不知道的,受伤而不自知的人是傻瓜,那个小子只是一直在装傻。”他轻叹口气,“你不必现在就这么生气,我觉得迟些时候还有更多该你气的。”
燕忆枫转身,微微一笑,“在等着我的,应该不止一个小孩,这位姑娘,找燕某有什么事,可否直说出来?”
湛淇回头时,发现方才的少年已经不见,以轻纱遮掩面容的翠衣女子站在他曾站立之处,掌中一管玉箫,虽然看不清神情,他却也不知缘由地觉得那人来意不善。
她开口时,声音清婉好听,却隐隐有杀意,“既然未知主人大驾光临,为何这样便要离开,不再坐一坐,可是我家小工怠慢了公子?”
燕忆枫将湛淇拉至背后,轻笑开口,“今日天色尚早,本就不是流连声色之地的时候,且在下来自蛮荒之地,是个粗人。姑娘的邀请,虽然却之不恭,可在下向不拘礼,还请见谅。”
那翠衣女子道,“公子言重了,这世上有谁人敢拦未知主人去路?在下不过是想留公子片刻而已。家师曾叮嘱在下,若见了未知中人,当以一曲相赠。”
燕忆枫冷笑道,“我并不认识你的师长,也非是风雅之人,姑娘请回罢!”
他放开了湛淇的手腕,湛淇也不欲卷入任何冲突,只是侧身避至一边。燕忆枫轻声,“往后若有了兴致,燕某也说不定会前来。如今若是坏了心情,往后见了,大家面子上怕是会都不好看。”
翠衣女子淡淡道,“这样说来,未知主人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
燕忆枫方要回答,忽觉鸳舞剑鸣愈盛,变故遽生。他听湛淇在他身侧唤了他的名字,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似是被人攫住了咽喉。他转向友人之时,看到穿有红黑双色、槿国捕快服饰的人制住了湛淇,而自己身后也忽有刀意森寒。燕忆枫目中微现寒芒,身形展动,与那抓住湛淇的人交手三招,解了湛淇之困。他赤手交过三招,推开湛淇时身形已慢,不得已一推剑鞘,以鸳舞剑的剑鞘格住身后斩来的刀。
他动作极快,余光看那翠衣的女子,她却没有动,但是她还站在那里,她身上依旧有杀意。她和这边的来客不是一路,但是殊途同归,他们都来意不善。
身后的那把刀,肯定是公子贤不甘寂寞地亲自上阵。
燕忆枫一掌击开面前之人,翻身翩然落地,他立于远处,将湛淇护在身后,虽然这些人并不是为了湛淇来的,但是如果他们不择手段,肯定会选择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他轻声冷笑,“好一个公子贤,现在你连槿国的捕快都买通了,下一步是不是会去买通京兆统领,烧了我的未知总部?”
那个穿捕快服饰的人并没有言语,沈贤出现在他的右前方,阴影之中的又细又长的人伸出指节长得出奇的手,那一把阴影之中的刀却闪着光彩。
“你的事发了,就连你的国度也要缉捕你。”沈贤开口。他的脸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言辞之中满是恶意,“我用不着收买任何人,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燕忆枫粲然一笑,“我自然知道我曾做过什么,我也不介意任何试图杀掉我的举动。不过我做的事情,大多也用不着你沈贤来管。如今看来,我会的你都会了,还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沈贤冷冷,“只要你还因国度契约不能杀我,我就将在你去的一切地方试图狙杀你。你逃不开,为虎作伥的人也一样逃不开。”
燕忆枫冷笑,转头对湛淇道,“看到打我名号的下场了?必要的时候,你必须做出决断。不过,你无事罢?”
湛淇道,“这话应我问你。”
燕忆枫转回头,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方才不是说过么?既然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死不了,我还会怕什么呢?”他只是微微笑着,目光却更加明利起来,“公子贤,看这女人的架势,这回你怕是抢了别人的风头。既然你们都想杀掉我,怎么不试试与这女人商量着一起上呢?”
翠衫女子道,“公子多虑了。怕是公子平日所做坏事太多,方招惹了这些仇家,此次不过是一点报应罢?”
燕忆枫叹口气,“如果我喜欢女人的话,很可能被你的声音迷得神魂颠倒呢。”他轻轻自腰间拔出鸳舞剑,微笑,“不过,最好不要这样说,你们说得多了,我也就说得多了。多说多错,我一做错事情,就想杀了所有在场的人。”
不过,若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地砍死这三个人,也未免太过张扬,就连他也不一定做得出来——并且,以他现在这样子,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将对手全杀光。
惊晴一击之下,他的伤势比自己预料的更重,他只是不曾表现,但若再动内力,这伤迟早要发作出来。对付公子贤,向来只能比谁更卑鄙,而且,公子贤只带着一个人的情况,真是少见呢。
他握剑在手,慢慢平定心神,看见那个穿着捕快服饰的人掏出了铁链子,而沈贤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那边的翠衫女子却只是悠悠道,“以多敌一胜之不武,在下与未知主人的那点私人恩怨,看来还敌不过公子贤的恨意,那么,公子贤,请便。”
“不急。”沈贤道。
他们是在等他伤势发作么?看起来,如果这时候不动手的话,还真是要被当作病猫来看呢。燕忆枫淡笑,“如果你们不想打,那在下暂且告退。”回身拉住神情焦急的湛淇,“我们走。”
他知道公子贤在他转身之时肯定会试图偷袭,剑并不曾入鞘,只听见耳边风声,他再一次将湛淇推开,侧身以绵力压制住沈贤的刀。他不敢硬拼,只试图用巧劲下了沈贤的兵刃,纠缠瞬间,听得耳边琴音一响。
三声琴音,不成调式,古怪之极的三响。
燕忆枫一惊,不由自主地发力逼退沈贤之时,只觉内息鼓荡难抑,心口如烈火灼烧。那三声琴一奏起,他身上新旧伤一起引动,不知觉间鲜血已溢出唇角,染污他的青衣。他后退两步,觉得腿脚发软,只得勉力用剑拄地不倒,“秋君!”他涩声道,“公子贤,我真是佩服你,既然能说动秋君,是不是连辛晴的战书都是你设计的?”
远处抱琴的女子缓步走来,她神色漠然,随着步履一手抽下了一根琴弦,将琴放入琴匣之中,负至肩上,“我只是听说有教训你的机会。”她冷漠的口吻,如冰棱划过霜雪,“自从你背离而去,没有人能买通或说服我。”
如果秋翎在场,事情倒不至于把湛淇拖下水,不过以她那性子,这下怕是惨了。燕忆枫轻微苦笑,“那么,你和沈贤就得讨论谁先来取在下的首级了。不过要知道,你们没有战胜我,只是在坐收另一个失败者的渔利罢了。”
沈贤道,“妄自托大,是你自取灭亡之道。以你的功夫,怎么可能轻易接下晴公子的招式?我并不急,等她们了结了与你的旧债,我乐于看见你慢慢死。”
还真的那么想分这颗头颅么?燕忆枫冷笑,在袖中扣住一枚铜钱。这几个人站得都不近,但是不提那不知身分的奇怪女人,单单秋翎在,他想要逃走就很难。而秋翎现在也不一定会吃他的手段——这样看来,只有求援了。
他手指一弹,那枚钱币飞出去,击中了对街屋檐下的铁马。铃声清脆,绵延不绝,那么,现在只能一边打一边等了。
燕忆枫抬手擦擦嘴角血痕,勉强站直了身子,“那么,你们谁先来送死呢?”
“你总是不知好歹。”秋翎轻声,她手中的那根琴弦在晨光中闪烁,燕忆枫知道她这不是杀招,她想杀人的时候,倒从来不用琴弦……被血染污的琴弦,总是奏不出最好的音。
那么,她真的只是为了教训他?她不介意公子贤的利用,沈贤这一局,又买通了多少人?
忽地有人自一边屋檐上跃下,立在燕忆枫身前。秋翎站住了脚步,“你滚开。”
站在那里的是紫竹,而玲珑也跑到了燕忆枫身侧,“少主,你又受伤了!”
燕忆枫并不多言,只是开口道,“玲珑,带湛先生离开。”他的声音冷漠坚定。玲珑虽踟蹰了一下,却见燕忆枫表情不悦,不敢多言,只是行了一礼,一手扶了湛淇的肩,道声得罪,一纵身遁去了。
燕忆枫见湛淇离去,吁一口气,缓和了神情,道,“紫竹,你也走吧,最好跑远一点,免得动静波及到你。”
紫竹尚未答话,燕忆枫忽然听见身后响起手杖点地的声音。他脸色蓦地煞白,不再要求紫竹回答,只是立直了身子,轻声笑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沈贤连你也能买通?”
那个声音似是很远又似很近,但当那声音响起的时候,就连风铃声也消失了。燕忆枫看见那一袭黑衣从他的身侧掠过,拦在他的身前,萧漠背对着他,他不曾看到对方的表情,也不知道萧漠如今为何而来。但是萧漠背对着他,就像那个失明的人却要为他拦下敌人一般。
“你想让我亲自动手,我领你的情。”萧漠终于开口,“但是给我创造这样的机会,是怕我再次输给他么?”
他的口气是冷漠的,并不同他向来的温恬,甚至比前晚的言语更加不留情面。
燕忆枫微微苦笑,并不言语。他一直在流血,重伤之下,他几乎无法站直身子。想来这一二日间他已打了好多场仗,这么连着打下去,就算铁打的人也不一定能撑得住,如果这都是沈贤安排的,这个人的手段之高明,连他也要刮目相看了。
那么,萧漠会自己动手么?如果无法生还,他希望是萧漠动手。
但是萧漠只是站在他的身前,握着手杖,面对着他的朋友与陌生的人,背对着他的敌人。
“如果有杀了他的必要,我会动手,但是,我不会杀没有还手能力的人。如果你认为这是讨好我的法子,沈贤,你这是大错特错。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传话。”他冷声开口,“你走吧,如果有任何人要拦你,都得会会我手中的剑。”
燕忆枫怔在那里,不由道,“你现在还认为我会为此感激你,还认为我会领情?就算你此时不杀我,我往后也依旧会以你们为敌!”他强抑着心口痛楚道,“沈贤将你找来,是因为如果你不阻止我,我会用□□将这里的人一网打尽!你护着我,只会让世人拿你当笑柄!”
萧漠不答他话,只是举起手杖,从中轻轻拔出了杖中长剑。燕忆枫看见那柄剑,看到剑上的一条裂痕,当初为他折断的剑,如今却为了他再次出鞘。燕忆枫知萧漠手中剑出便是绝无反悔,但是他从不知道,萧漠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萧漠的声音淡淡的,却极坚定,“我早已收到了你的答案,我不需要你的亏欠,我也不敢再苛求燕公子什么,这些并非你欠我的,而是我所亏欠。我平生不愿欠人,只希望以此一剑偿清。”他顿了一顿,回身对燕忆枫轻笑,“只希望从此,我们之间再无亏欠。”
燕忆枫愕然,他看到萧漠对他微笑,就像那些他渴望却又无法追回的旧日,他也看到沈贤不忿的怒意,与冷漠相对的秋翎,他看到那边翠衣的女子走进小院,似是她从未出现过。
燕忆枫只是压低了声音,“好,萧君,那就算我领情,今日我欠你一条性命,我将它留到你认为足以一战之时。”
他看见萧漠留给他的单薄背影,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紫竹在他倒下的前一刻架起了他,那个一直不曾言语的人,面对着昔日的友人与如今的对手,轻声,“多谢,紫竹告退。”带着燕忆枫,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燕忆枫眼前慢慢发黑,他无力动作,却觉紫竹身子发抖。他问,“看到秋君,你又在害怕了?”
紫竹道,“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燕忆枫冷笑,想要说些什么,但已经无力开口。他记得方才萧漠拦在他的身前,如以前拦阻他一般拦阻着他的敌人。总是那么稚幼可笑,可他如今已经笑不出来。
马儿从扬州出来,又向东奔了百十里路,少年叶歌突然也觉得自己迷了方向。这只知其名而不知所在的落帆镇,却是在什么地方?
他见一户农家,便拨马过去,下马问人。捆着秸秆的农人指个方向,那却是继续向东,想起来不过三四十里路。纵是走路,步子快了不过是半日的路程,叶歌心里有了底,便不再催促马儿,放缓了步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是他逃过追杀最惯用的方法。
叶歌放马慢行,不久远远听得一声唿哨,蹄音渐近,这是让人避让的讯号。叶歌拨马至路边,见个黑袍的女子打马自他身边去了。他认得那服饰,却不认得是谁。这是组织中人,难道柳烟知道未知中人会对小敏不利?
不过,幸好,就算是未知中人来搅局,来的也是他不认识的。但如果比那人慢了,小敏被未知中人所害,也就是他的过错了。
叶歌催了催马儿,疾行许久,这坐骑也很疲累了罢?快要到了,到了那里以后,一定好好犒劳你。
落帆镇,小敏。少年叶歌念着这地名与人名,依旧是极熟悉的感觉,但他仔细想想,又不知道那到底是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镇子里找寻一个人,要如何去做呢?他答应替柳烟找人,起初不过是为了避开未知,暂离扬州,一个权宜之计,但若连此地都有未知中人,被发现的话,岂不是孤立无援?但他随即又取笑自己了:逃亡许久,总将事情想得糟糕……找到人之前,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做什么,或许大家还好。只是不知如意是否安好,如果这次又要和组织对面……还有那个枫华,怀璧其罪,组织已经瞄上了他,希望他能平安……
不应再躲避,不能再躲避。
少年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努力想忘却未愈的旧伤的痛楚。
他策马奔驰,越过一个小坡,远远便见到了一大片极深澈的蓝色,那是如同黎明前的夜的色泽,那就是海,与阴沉沉的天相连在一起。海是平静的,但那种完全无波的平静让叶歌觉得很不对劲。
水天相接之处,几点白帆一闪一闪,那就是这蓝色之中唯一的点缀了,叶歌甚至不曾看见波浪。那时他看见小镇,离海不算太远。这样海天之间的镇子,叫做落帆,也是镇如其名。
叶歌打马至镇子之时,天色将将黄昏。他远远听得渔歌子响,那是渔民出海归来。叶歌在镇边的小林子里拴了马,悄悄地溜进人群,想要趁机听些消息。他在人群之中忽地觉察到什么不对,扭头看时,似有人刚刚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是今日所见的组织中人?他莫明地觉得方才注视他的人来意不善,但那些思绪不久便被别的事情打乱。渔民本已四散返家,却又有些人聚了起来,叶歌听见后面嘈杂的声音。
“我说怎么刚刚回来的船又少了一条,阿涞那小子又偷着上船了是不是?”
“那小混蛋胆子大着呢,个头还没船桨高,整天想着下海,还真当自己是海生的呢。”
有人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几句话让叶歌有些好奇。
风大了起来,海滩上的渔民却似聚得更多。叶歌挤到前面,看到不再平静的海面上一只小船晃晃悠悠地朝着海里漂去,船上立着个小小的身影,还似是个孩童。
“阿涞又要闯祸了。”他听见一个声音道,“林二哥,你带上几个人再出两条船,一定得把那小子抓回来。你看——”
“但你看这天色,暴风雨怕是要起了——”那人话未说完,海面上忽地响起声悠长哨音,叶歌望向海面,那叶小船被风浪摇晃着,却又有只白船逆着风浪直直上去,端地是又快又稳。那小船上的孩子拽着帆,似是想避开白船,二船追逐起来。一时间四面黑云压上头顶,叶歌觉得风也渐渐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