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燕忆枫沉默,他知道湛淇说得有理,但是有理又如何呢?有理的人被追杀多年,还不是靠无理取闹的人才摆脱窘境。他试着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撑起一点,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得又躺下去。湛淇按着他的腕脉,“你看这气血两虚的样子,干脆让你的侍从把你背回临安去算了,我就不信你在临安那边也会被沈贤骚扰。”
“然后他在半路上把我干掉,到时候你只剩下一个死朋友。”燕忆枫轻声,“先生已经来了扬州,流星门在这里至少不敢轻举妄动,但在半路上可就难说了。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撤回去,他们和我又不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湛淇淡淡地,“是啊,他们是为了杀掉你小弟。”
燕忆枫道,“夺碎心剑,只是为了气流星门,迟早还是要还给他的,如果要试试那个孩子,也绝不会比他们当年对我所为更过分。”
湛淇笑,“我倒是听说你娘总是悄悄地在你身后保护你。”
燕忆枫轻声,“我宁愿当初只死我一个,也不想弄得和现在一样。”
“又来了。”湛淇捂住他的嘴,“我只不过说未知当年没亏待你,现在你小弟却被刁难,替那孩子觉得不公罢了,你又借题发挥个什么劲?”放开手,“看你脸色一直这么差,每次刚好一点,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下次是不是要去伤城和那个剑神来一场?”
燕忆枫笑,“听起来似乎很有趣,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一发疯就跑去了。”闭起眼,“如果你相信我,也相信那个孩子吧。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又是萧氏教养长大,我能承受的,他必不会败下阵来。”
湛淇道,“但是以他的年纪,他的功夫远不及你当时。”
燕忆枫闭着眼笑,“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天赋异禀,武学奇才呢?”
“天赋异禀,武学奇才的人,现在会躺在这里么?”湛淇没好气地,“你的伤不轻,睡觉吧。下次给你灌药的时候应该把药弄你一脸,看你以后还这样不。”站起来,甩房门出去了。
燕忆枫沉默,久久睁开眼睛看着屋顶,许久以前没有星子的夜空,似乎重新映在了他的眼中。
纵然被他背弃多次,萧漠依旧拦在了他的身前。但是之后他们依旧会继续那一场未完的决斗,如果落入险境的是萧君,他会站出来么?
燕忆枫微微苦笑,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如果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会怎么做。
窗子微微地响了一声,似有人翻进了屋,燕忆枫勉强地扭过头,看见淋湿了的玲珑,那个少年轻声,“少主,流星门的人来了。”
燕忆枫笑,“是乘人之危来补刀的?”一手扶着床费力地坐起来,“如果我被砍死了,一定是湛兄乱下迷药惹的祸。”
“虽然我们不能算是什么圣人,但也不至如此,说起来,我们倒是来道歉的。”辛晴的声音响起,“虽然你上次让我躺了许久,给你一个教训也是应当,但是不知觉间成了沈贤的手下,可让我也觉得不安了。我想沈贤是绝不可能向你道歉的,我不应该昨天下了战书今早就找你开战,抱歉。”
燕忆枫淡淡,“晴公子多虑了。据我所知,你们不曾退梅子街的单子,就算试图暗杀在下,也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在下承不起公子一句抱歉,请回吧。”
“喂,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不知好歹啊?”叶弦从窗子跳进来,“我怎么会知道沈贤下了套子引你去钻?我可和那家伙一点瓜葛也没有,你自己分别惹上仇家,还想要我们撇清关系?”
燕忆枫笑,“你倒是理直气壮,早知道我干脆杀了你们两个算了,还能回本。既然沈贤没有买通你们,那你们怎么想到给我下战书的?”
叶弦道,“你自己和我说过,如果我没有表明敌对立场,那你就要写信和我们和解,然后你出尔反尔,不是找揍是什么?我现在承认,就算上次输给你后我苦练了三年,现在还是打不过你。不过大辛上次败在你手里,这次却成功地把你打成这样,也算是给我出口气。顺便说,你如果在沈贤面前露出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说不定都不忍心对你下杀手了。”
燕忆枫被小叶弦气笑了,“如此油嘴滑舌,还敢说我轻薄你。你们若是说够了,就请滚吧。”他对玲珑点点头,“玲珑,送客。”
玲珑对那两人做个手势,叶弦看着他,“小孩,这多久了,你还在做他的侍从?一点意思也没有,如果你想通了,不妨来我这边,也好给流星门多添张漂亮脸蛋。”
玲珑淡笑,“叶姑娘说笑了,若论年纪,在下怕是比姑娘更年长的。如今未知与流星门之间不愿和解,我等立场自然不同。少主受了伤,还需静养,请二位离开吧。”
叶弦哼了一声,被辛晴拽出了窗子。玲珑关了窗,走到床前,“少主,下次……还是让属下再跟着少主,以免再遇到今日之境。”
“用不着,你现在不是做侍从的年纪,我一时也用不上你。”燕忆枫道,“你也去歇息吧。外面那么大风雨,沈贤那种人不会在这种天气来杀人的,你只需给我留盏灯就好。”
玲珑点头,“湛先生说,他会来看顾。少主不能老这样不顾自己安危,也得为湛先生想想。”
燕忆枫笑,“你倒是一直为他说话。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慢慢地躺下,“让他晚上也别来打扰我,沈贤那一两个人,决计是干不掉我的。”
他听见玲珑走出房门,烛火的光映着高高的天棚,他睁着眼睛,心口灼热的痛楚让他无法入眠。他听见在遥远的地方,似是有箫音又起,凝神细听,箫声却被雨声压过,再不分明。
他想起萧漠最后留给他的微笑与背影,想起前日酒馆中的言谈,不觉地又想起那柄剑上刺目的裂痕。那是重续的断剑,续处应比从前更易断裂,但是纵然萧氏珍藏无数名剑,萧漠还是一直拿着那柄曾经断折的剑。他不曾变,也不曾忘。但是事至如今,仇怨难解,他为何不愿改变,又为何不肯忘怀?
遥远的箫声,是在呼唤,还是驱逐?燕忆枫不知道,他只是静静地听那箫音,直至忘记了痛楚。
叶歌早起时,小敏已出海寻船去了。他出了小屋,看见白羽坐在小坡上,远远望着大海。海浪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很大,一直可以传到这里,但她却似听见了他踟躇的脚步,轻声开口,“多年未见,你还好么?我知道你总是不会说自己不好的,但是如果你一切都好,又怎么会受伤呢?小夜,你离开以后,找到了你想找寻的东西么?”
她那样轻声问着,叶歌却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只得试探着答道,“白姐姐,我很好。”
而白羽回过了头,她的面上分明带着悲哀的笑意。她不问不答,只是自顾着继续说下去,“昨天晚上,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看见了你,我本以为你绝不会来这个地方。小夜,当初你与我说要离去之时,我曾想过,那个小孩子,我从小照顾的小夜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看法,想要逃离杀戮的漩涡与无知的服从,终于可以离开那风起之地——虽然在那之后,小夜终将一人在外。你离开的时候,组织内乱刚刚开始,虽然先生已经让我们远离是非,但我们还是听说了那些并不值得的死难。你能离开,我很高兴,现在知道你还好,就已经足够。”
“白姐姐,”少年叶歌有些颤抖,“你——”
“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白羽稍停,“你的伤不轻,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看得出,我不想让敏姐知道这些,所以我昨晚阻止你发问。她知道得越少,先生就愈发不会对她发难。”
“哪里,”叶歌又露出他惯常的笑容,方才失态了么?可别让人看出来啊,“那些伤奈何不了小夜,再见到白姐姐小夜很开心,这已经足够了嘛。”
坐在小坡上的女子似是微微笑了,她曾经是冷静的,能看透一切阴谋,捉住一切破绽,她曾是他们的首领,但如今她却似是悲哀的,他看不透她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如此悲哀。
“你还是这样的,”她叹息一般地道,“一直是这样,老样子,让人想要问你为何如此,为什么即使背负着重担还要继续微笑,但是你又绝不会回答。”
“什么呀,我觉得过得蛮不错的。”叶歌忽地想起心中的疑惑,“只是,只是如意大哥为什么说你已经,已经——”
白羽的笑容更加悲哀,“如意,”她轻声道,“他……是觉得我已经死了么?你是已经见到他了吧。”
叶歌点头,“如意大哥,他很伤心。白姐姐,他就是那样的人,他说他不相信,但是组织说你已经死了,他不相信也得相信。他不愿表露,但是我知道他很伤心。白姐姐,既然你还好,为何不去找他?”
“小夜,”白羽依旧微笑,笑容之中微带悲苦,“我与如意自新主人来后,也一直想要离开未知,但你离去之后,连先生也不再信任我与如意。如意被派去做了探子,表面上是更近了组织机密,但他的任务也愈发危险。而当他们想用到我的时候,就会让新主人的心腹来和我搭档。这些都不必多说了,你我都知道组织的规矩,我每次只是怕你……怕他们发现你,怕我不能再见你一面。”
“不论如何,小夜跑得都很快,白姐姐大可不必担心,”叶歌一笑,“纵然不小心被发现了,以我的本事,也不会有多少麻烦。”
“是啊,就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强,说起来,先生偶尔也会提起你,他说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只是可惜……”
“我当不起先生称赞,”叶歌挠挠头,“我只是没死,也没想过要有多厉害。毕竟,我不想再杀人了。”他轻声,“白姐姐……但是我还是杀了胡俊师兄,他找到了我,逼杀我,我身上的伤,就是他刺出来的。”
“胡俊总是那么狠,落得这样下场,是他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说的。”白羽轻声,“说来你没见过我们的新主人,传说是未知的第一个男性首领,就是他自己跑去挑流星门,害得未知中人和流星门开战。”
叶歌叹息,“我听说了,真是一场大阵仗,传说流星门折了两员大将。虽然不在组织,我的消息倒是一向灵通。白姐姐,为什么如意会说你,你是……”
白羽微笑,“那里是座牢狱,那个机关是个通向水道的暗门,传闻焱城的犯人经常溜走,说不定也总是走那条密道。其实我并非刻意想要离开,只是想要紫竹担责。他担不起纵放的责任,主动说出我的死讯,那也好,我就假作已经死了,可以等着如意,也等着你。来习敏这里是一步险棋,她与我私交甚笃,虽然先生可能会前来,但是有习敏在此,组织中别人必不会发现我在此地。我为她缝补做饭,做她的小工,只可惜我没法给如意报信,害他为我之死讯伤心,也是我的错。”
叶歌苦笑,“这也不是你的错,白姐姐。”
白羽道,“不过,小夜你来这里,倒是为了什么呢?”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的船都修好了啊,想一起出海玩玩么?”小敏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在这里干说话有什么意思,我们出去玩吧。”
叶歌低低叹了口气,道,“我是受人所托,来找小敏的。”
“你说的是我?”小敏露出惊讶的神情,连叶歌也看不出她是否只是佯装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白你也说说啊。”
“叶歌受人之托,”他沉了声,认真地道,“怕是不好意思了,但能与我同去一回扬州么?你如今也很危险。”
小敏道,“昨天那种人?我不怕啊。奇怪了,为什么最近那么多人想把我带到这里那里的?”
叶歌倒也不知道确切的缘由,但是他受人之托,知柳烟必有理由。少年道,“实不相瞒,因为我的结义姐姐琐事繁忙,我才替她前来,姐姐也许知道一些事情,她寻你是要保护你。请相信我。”
“扬州?这说得可笑了。”远远有清冷的女声,又是昨日那个带着弓箭的黑袍人?叶歌抬头,看见黑袍的人策马而来,在不远处勒马,“小敏,你想相信这陌生人所说的保护?”
白羽见了那人,神情渐变古怪。黑衣女子冷冷扫视三人,道,“没有想到,一个已经死掉的人,居然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小敏,是你又一时心软,救了组织的叛徒么?”
小敏道,“我怎么知道她死了没死,还以为是她负了伤,爹爹送她来我这里调养一下,她是我的小师妹,你不准欺负她!”她伸开双臂拦在前面,“而且,就算她不想在未知待又怎么样呢?我又不是未知中人!”
黑袍女子的面上遮着面纱,看不出表情,但她的声音又冷下去一分,“虽然如此,但组织的规矩,对叛徒是绝不放过。”
“我不管!”小敏大声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如果你想杀她,你得先打败我!”
黑袍女子笑了笑,挽起长弓,搭住一支小箭,“习敏,你当真觉得自己能从我手中救下她么?”
叶歌忽地见小敏面上有了决绝神情,方想打断,她已冷冷道,“你试试?你或许是未知右使,檀瞻萧氏的女儿,我或许不是未知中人,但是你试试发这一箭?”
杀气!叶歌愕然,他从未见过习敏发怒,但这时他竟觉得有铺天盖地的杀气,朝四周直压下来!
她确实是习儒秋的女儿!当年先生不悦之时,他曾感觉过相似的杀意!
燕潇那一支箭搭在弦上,习敏赤手空拳,僵持良久,燕潇松了弓弦,放下了箭,“我可以假装没有看见她,放过她这一次。”她轻声叹息,“小敏,跟我去临安总部,不止是为了保护你,还须让先生不被琐事分心。”
小敏道,“有何必要呢?你真觉得昨日那种人能伤我半分么?”
燕潇道,“难道你真的要去扬州?如果你父亲的敌人捉住你,用你来威胁先生,你怎么担得起?”
“这个小鬼不是说要保护我么?”小敏轻笑,“我想他所说的保护,应当不是把我绑到爹爹的跟前。”
叶歌干笑,他知道燕潇应不识得自己,并未遮掩,而燕潇叹口气,淡淡地,“好吧,少主也说过,若是你反对,我也不必硬把你绑去临安。就当我没来过这里,白羽,珍惜这次机会。”
她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叶歌看看小敏,“你真的要来扬州?”
小敏轻轻出了口气,“呼,潇姐生气的样子还真可怕。”她露出笑容,方才身上的杀气瞬间消失无痕,“或许吧?反正在这里和在那边也没什么差别,就是船刚修好,还没来得及出海,就又用不着了,有些可惜。那个要找我的人是谁,我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到那边我就知道了,反正我觉得你不会害我的,对吧?你从来都学不会怎么害人。”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其实你还有伤,不应该太快走动,看你喜欢什么时候启程就启程吧,反正我是没有关系的。”
叶歌见那女子渐渐走远,又看看白羽,白羽微微出了口气,眉间渐有疲倦的色彩。少年笑道,“过去见得少,她又从不显露,我们不觉得,现在看来,大师姐真的非常可怕。”
白羽幽幽道,“你与她同行,组织自不会扰你,而我……我也当离开了。”
叶歌皱眉道,“既然与她一起才安全,你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去扬州?”
白羽淡淡一笑,“右使已经发现了我,我若跟着敏姐一起,会被组织中人注意。而且,还有些事情,我得一个人去办。”她止住了话,只道,“我一个人的话,也比较好躲藏。你们要珍重。”
叶歌点了点头,“我们明早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