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燕忆枫能起身的时候,也不过是他伤后第四日。虽然以湛淇的说法,是这样根本好不起来,不但逼他躺着,还撺掇他的手下封死了窗户。打破那些木条倒是不难,但要如以前一样无声无息地溜出去,就有点麻烦了。
他刚想爬起来,已经看到玲珑站在门口,用责怪的目光看着他。燕忆枫假装没看到自己的侍从,伸个懒腰站起身来,深深吸口气,却觉得肋骨快断了,忍不住咳两声,玲珑眨眨眼,作没听见状,却还是看着他。燕忆枫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揽了剑朝门口走,玲珑立刻挡在他前面,“湛先生嘱咐过,少主这次伤势不轻,不能放少主出去。”
燕忆枫叹口气,“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他说什么你就听?我干脆把你派给他去做他的侍从算了。不,老实说,以你的身份而言,我做你的侍从怎么样啊?”
玲珑道,“少主说笑了,湛先生如此嘱咐,是为了少主着想;依我看来,现在既然是左使在负责这边其余的事情,少主就不过是碰巧与我们遇上,根本不必强出头。”
燕忆枫道,“秋翎和萧漠就是为我而来的。”从一边桌上拿起一封信,“你自己放桌上的信,难道我还需要将它读给你听么?”
玲珑依旧神色淡然,“不敢,不过,纵然少主坚持,在下仍然直属总管习先生麾下,受总管全权安排。习先生让我照顾少主,并不是让我放负伤的少主去危险之处的。”
燕忆枫叹口气,“也可以说,因为习先生和我打了一仗,我气力不济,才在辛晴手下吃了亏。一切都是习先生的错,如果你还听他错误的安排,我说不定会被闷死在这破屋子里。”
“又没有用木板封起来,怎么可能闷死。”屋外有人走进来,“滚回床上去躺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燕忆枫抬眼看看门口,站在玲珑身后的湛淇,比身材纤细的玲珑足足高出半个头,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快点,否则我打了啊。”
燕忆枫笑,“算了吧,只能打疼你自己的手。既然你这么不放心,就跟我一同去会会扬州繁华如何?公子贤的眼线被拔掉了,他和你又没什么私怨,不至于天天盯着你。而且,我可不会再让谁动你,你惨叫的声音就像踩到鸡脖子一样。”
“只要你在街上晃悠,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候。”湛淇道,“算了,去哪里?”
燕忆枫似笑非笑,“上次那个女人不是想请我听琴么?如意说那里是扬州最有名的艺馆,那女人漫天要价,想来上次拒绝邀请实在可惜,我们就光明正大去一次好了。玲珑,带点礼物,不,别那样看我,我可不是让你去把那里端了。”
玲珑点点头走出去,湛淇走到燕忆枫身侧,用手背探探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在说胡话?那个女人不怀好意,你现在受着伤,想去那里送死不成?”
燕忆枫笑,“不过是个小姑娘,依我看来,说不定还没有流星门的叶弦可怕。要打起来的话,你以为我真的绝无胜算?”侧侧头躲开那只手,“好吧,我承认,如今我受了伤,不敢使力,如果叶弦和辛晴再来挑衅,我可没有取胜的把握。只不过那个女人很有趣,我很想去会一会她。”
湛淇无奈地,“除了这点,还有别的原因么?”
燕忆枫把那封信扔到湛淇手里,“你自己看。”
湛淇从信封里倒出一堆纸屑,“你还是一不顺心就撕信?”看看纸屑上的娟秀小字,“哦,又是小秋翎写来的,这次是她的意思还是萧漠的意思?他们已经知道你住这儿了,还是又把林晰延绑架去了?”
燕忆枫笑,“如果我们偷偷地去听琴作乐,紫竹就不知道该把信送到什么地方,我也就不会为回这么文绉绉的信而费心神,你自然用不着赊头痛药给我,这样我清闲了,你也清闲了,岂不很好?”
湛淇道,“好个屁,赊头痛药给你,总比擦你脸上的血补你身上的窟窿来得清闲多了。玲珑在这里,我不多说,你自己知道。”
燕忆枫叹气,“好好好,我带上玲珑,当年他和闻人语都能打上好几个回合,他的实力,你总能放心吧?我又不是为了打仗去的,你瞎担心些什么啊。”
湛淇道,“大前天你出门的时候想到过自己会被打得很惨么?”瞪他一眼,“我告诉你,现在你和你弟的伤势也快差不多了,他说不定还比你好些。”
燕忆枫微笑,“是么?他就这点伤,你那天还那么火气冲天,让我以为他快死了呢。”看玲珑进来,“走吧,大夫许可了,我们去找点乐子……”
玲珑自从那日在怡梦轩铩羽而归,想到再去那里,就略欠了一点底气。湛淇看到玲珑蔫蔫的样子,笑,“怎么,你不会也是粗人吧?”
玲珑腼腆地一笑,“虽不中亦不远,玲珑自幼学画,对琴却一窍不通。传言要听柳轩主一曲,须备百金之礼,仓促准备,还不知够不够呢。”
燕忆枫笑,“难不成她邀我们去,还会因礼送得不够而把我们撵出门?走吧,湛老兄,或许你还能找到机会和那个孩子解释当日你为什么直接逃走。”
客栈离怡梦轩不算很近,湛淇始终像个守财奴一般带着那只箱子,而玲珑看看神色悠然的燕忆枫,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行在长街上,因三人形貌都甚好,便有好事者吹口哨想引他们看一眼,燕忆枫旁若无人,湛淇板了脸,而玲珑听着就不免微微赧颜。他小声问,“虽然沈贤的眼线已经拔掉了,但若他再来怎么办?”
燕忆枫笑,“就算我受了伤,你总不至于怕他吧?顶不济你告诉他你是谁,从他那么待小神官看来,这边的人应该都挺迷信的。”
玲珑哭笑不得,“少主,我……”
“如果冒犯了你,说不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呢。”燕忆枫轻笑,“而且你好歹也是先生的弟子,算来还是我的师兄,别妄自菲薄了。”
玲珑道,“少主多虑了,若是公子贤不来,自然最好,不过怡梦轩主人似与少主有怨,为什么一定要前去?”
燕忆枫回答,“好歹得问清楚是什么旧怨,能解解之,不能解杀掉也无妨。”
湛淇冷冷地,“和萧漠那边怎么不这么处理?”
燕忆枫笑,“你还觉得那能解么?那能解的话你怎么不解你的?”
湛淇无语,他们走到怡梦轩前。从正门入,绕过照壁,小琴女欲要上前问客人可听琴,眼中看到燕忆枫腰间的剑,想要上前的脚步又怯怯地顿住。燕忆枫对那琴女笑道,“日前你家轩主邀我前来,诸事缠身,未得一晤。今日前来,是应邀而来,应有礼节,我也已备齐了。”
小琴女看他看得忘了答话,燕忆枫皱了皱眉,却忽听见女声遥遥,如金玉相击,“阿妍,带他进来。”
燕忆枫知是那日持玉箫的女子,小琴女听了琴苑主人言语,点点头将他们引向一间琴房,燕忆枫看看周遭,发现藏着不少有趣的东西。他示意玲珑放下礼物,对屋中的女子微微欠身,道,“怡梦轩主人前次相邀,因周围有人环顾,燕某虽知却之不恭,却只好婉拒。如今燕某前来,是想知道,姑娘所言要让未知中人听到的一曲,是否如传闻一般动人?”
“传闻?传闻中的未知主人行事极是不羁,缘何今日拘礼?”柳烟轻轻道,“进来吧,我既然敢要这个价格,觊觎我怡梦轩的人自然不少。那些对付强盗的伎俩瞒不过未知主人,传闻燕公子连萧氏的机关暗器都能破解,我更不至于在燕公子的面前班门弄斧。我今日也闲着,不必那么直白,想听曲别的么?”
燕忆枫已曼声道,“长相思。”
柳烟微微一怔,虽然面纱掩盖了她的表情,燕忆枫还是察觉了她的惊愕。这一曲对她而言可有所不同?他只是随口说出的名字,为什么会让她那么惊讶?
她轻声,“这一曲许久未动过,怕是会手生呢。”
燕忆枫微笑,“这一句话,你说给花重金来听你琴的人,是想要气歪我的鼻子么?连秋翎都不敢这么漫天要价,你要的起这价格,就应该奏得出这相思之意。”
柳烟迟疑片刻,道,“佳人既已在侧,何以怀相思之意?”
燕忆枫未料到她会这么问,微微惊讶,扭头看看旁边两个人,随即又笑,“因为像我这种俗人,只会对那些到不了手的人起意。怡梦轩主人诸般推脱,又是为了什么?”
柳烟默然,自一边取了琴匣,燕忆枫冷眼看着,她自匣中取出一张五弦古琴,看起来与秋翎的七弦琴相去甚远。他对音律并不了解,这随口说出的曲调,只是他偶尔听见的一首小小歌谣。而她的迟疑,是为了什么?
琴弦轻动,琴音渐起。
是真的手生么?不,她只是想把这琴音与那个人一同埋了,葬了,用她抚琴的手捧那一抔黄土。知音永去,一曲相思,又有谁能解?葬了知音,还有何必要再动琴弦?
伊人已逝,多年之后终有君追随而去,而您去了,又要我去何处寻觅?
但多年后的这一曲琴,却终究只是为那孤冢中人。
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日流星门的人曾对她说起这年轻的未知主人,她知道无论何时都不能小觑对手。就像那日,她看着他重伤时面对沈贤,却露出就算看起来落入必死之局,也一定能够逃脱的自负神情。那时她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而今日他突兀地前来此地,真的只是为了听琴?
一曲终了,绕梁三匝。柳烟按止琴弦,抬头时,看见燕忆枫正看着她。那个年轻人似乎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但是那双眼睛又是冷漠平静的,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总有一种异样的矛盾感。她看见一边的少年拘谨地正襟危坐,而另一个人,她曾经见燕忆枫拼了命保护的人,只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开口道,“还行,至少不像弹棉花的。”
柳烟轻声,“公子说笑了。”
燕忆枫笑,“他的笑话总是这么拙劣,柳轩主也不必在意。既然一曲终了,发现我们都是不通音律的粗人,那另一曲,你觉得是否还用得着奏出来?”
“这只看公子是否想听这一曲。”柳烟轻声道,“或是说,公子真是为这一曲而来?”
她面前的人,渐渐敛了笑意,“并无戏言,我也想知道姑娘到底师承何处。”
柳烟淡淡一笑,“不瞒公子,家师向来与未知作对,这一曲琴,也确实不是谁都能听得的。公子自己应该知晓,否则不会冒险在伤势未愈的时候带不会武的友人前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对无关的人多作刁难,也不会无耻到对伤者动手。公子得了如此口风,可满意了?”
燕忆枫笑,“倒也没有太出乎意料,你若是想与我未知作对,只要不闹出人命,那是悉听尊便,我也懒得干涉。”
柳烟轻声,“我的小师叔平白死在未知中人手中,未知主人可干涉过了?”
燕忆枫道,“若是有人买他性命,你的仇人应是那人,而非我们。若是因私仇,抱歉,私仇各自解决,我管自己的仇怨就已经够了。”
“得未知主人此言足矣,若我为私仇杀你未知中人,也请谨记方才之言。”柳烟轻声,“这一曲留到以后罢,若有机缘,我们还会再见面。”她按琴起身,“我不送客了。”
她起身之刻,似是忽有微风拂过。柳烟一侧身,面纱已被挑在一柄青青的剑上。她微微惊愕的神情映在那个年轻人的眼中,她知道自己的眼中有另两个惊愕的人。
“失礼了。”燕忆枫轻笑,拿起了那张面纱,将剑纳回剑鞘,“怡梦轩主人如此美貌,不应用面纱遮掩。”
柳烟道,“未知主人很是轻薄,若非我不想伤及无辜,也不会容你逞口舌之利。”微微冷笑,“若论容貌,又有谁及得上未知主人呢?你的言语如此挑衅,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手中已暗暗扣上一枚小叶,而燕忆枫只是微笑,一手揽上同伴的肩,“没什么,你的琴艺倒是比秋翎那丫头高明许多,不愧是邱国人。啊,还有,我这友人总说爱蒙面的人大多长得不好看,所以我每每见到一张面纱都要揭下来给他看看。”
“喂,我哪有……”湛淇觉得自己背了黑锅,不满地抱怨,而燕忆枫一手按住他的嘴,继续道,“轩主这里,是否新来了一名叫枫华的小工?”
柳烟淡淡,“公子是想站着走出去,还是被抬出去?若想动我怡梦轩中之人,可得当心后果。”
燕忆枫微微惊讶,“我只是问问这个人是否在此,可说过我的来意?坦白而言,他确实无法置身事外,但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管这件事。于我而言,他只是昔日同行的故交。”
玲珑听了柳烟威胁的言语,已经站了起来,摆出试图拦阻的架势,湛淇叹口气,“你怎么说什么都弄得这么僵?算啦,让我来说。这位姑娘,如果你轩中真的有一个叫枫华的小孩,替我把这个给他。”从箱子里拿出折好的药笺子,走向前去,放在柳烟的琴上,“我们走吧,看看你这走到哪都想打架的样子,真是欠揍。”
燕忆枫苦笑,“算了,我说不过你。我们也该告辞了。”他轻轻一吹手中的那张面纱,将它吹到柳烟的肩上,“未知中人恩怨一向分明,若你真与谁有仇怨,但去无妨,不过,若是动了于事无关的人,也莫要说在下多管闲事。请了。”点一点头,不等柳烟答话,便转身走出了琴房。
步出怡梦轩时,燕忆枫不忘与那个引领的小琴女笑一笑。玲珑是觉得这样做很有礼貌,而湛淇看着,多少觉得燕忆枫有些不怀好意。走了一小截路,湛淇忍不住道,“你今天到底是想干什么,就算那个女人没有杀意,你这样激怒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以琴茧来遮掩练过武的痕迹,琴房的机关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为,我怀疑这个女人的来头不小。”燕忆枫轻声,“她的小师叔死于未知中人之手,与她本应无关,但她执意报复,只有一种可能,她的师傅也已经去世,并交代她报仇。”他看看神情慢慢凝重的玲珑,“玲珑,你猜出那是谁了么?”
玲珑轻声,“那怕是……那怕是水天叶的传人!水天叶的小师妹,是先生的亡妻!”
燕忆枫叹口气,看看周围似乎没有盯梢的人,“完了,且不说那件事情到底多乱,她师傅是我弄死的。”
湛淇吓一大跳,“你说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说她就算知道却佯装不知?”
“若是前者,那是愚蠢了一点,但若她只是佯装不知,还能忍我挑下她的面纱,可见她不仅看出了玲珑的实力,还知道忍一时之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燕忆枫道,“我是不是应该哭着跑回临安去躲起来呢?”
湛淇没好气地,“算了吧,你每次只是说得好听。”一手按上他的腕脉,“受这样重伤,你还敢动剑,待会再在路上吐血的话,我可不会把你背回去。”
燕忆枫笑,“哪有那么娇弱。玲珑,如果怡梦轩主人真的是水天叶的传人,周蓦捷他们怕不是对手,紫竹那小子只要一落到下风就脚底抹油,她如果护着枫华,你们除了等那小子自投罗网,或是那个女人出门,怕是没有别的法子。不过水天叶的传人以水天叶的身分出去的时候,说不定也是机会。”
湛淇气得,“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动他么?”
燕忆枫道,“他逃不过一世,除非他打败所有的对手,否则他只能继续战斗。”
湛淇好容易才忍住没再次打破他的头,看着燕忆枫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又去按他的腕脉,“光想着打架,你本来就有旧伤,再这样随便动剑,伤可别想好起来。你觉得什么时候都有萧漠那小子来救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