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叶歌转头,看见隐藏在黑夜之中的影子。他抬手作噤声状,四顾看看,觉得在这里说话不太好,便拉着如意往侧巷跑去。走了片刻,他低声开口,“如意大哥,我有个好消息。”
如意道,“白羽还活着?”
叶歌惊讶于如意的敏锐,但是想想也知道,于如意而言,世上只有这一个消息能算是好消息,不由笑了笑,“我去帮义姐找人的时候,发现大师姐把她带在自己身边,时时有维护之意。”
如意似是微微动容,“那她现在在何处?你提到大师姐,没有与她冲突吧?”
叶歌笑,“怎么会呢?大师姐的性情极好,你又不是不知。实话说,我帮义姐找的人就是大师姐,她为了保护白姐姐,甚至不惜与未知右使冲突。白姐姐说结伴而行太显眼,不愿与我们同行,但她承诺过,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如意舒口气,却又皱眉,“为什么一时间你的义姐和未知右使都要找习敏了?先生把她藏在小村,一向让她远避事端,旁人是怎么知道她的?”
叶歌摇摇头,“我怎么知道啊,不过我在那里的时候,看到有人想对她动手,那时候我还没认出来她,觉得情形凶险得很,而未知右使也似乎在保护她……后来未知右使发现了白姐姐,要动手的时候,大师姐生气的样子,把我都吓到了。”
“毕竟是先生的女儿。”如意叹口气,“小夜,这件事真感谢你,只是连习敏都牵连进来,事情未免不那么简单,你还是早早抽身为好。”
“白姐姐说,我们必会相见。这件事情牵连到我的义姐和先生,我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叶歌道,“就算对手是未知主人,我也不能再逃。”
如意轻声,“如果对手是未知主人,你必须逃走!永远不要与那个人正面为敌,他或许优柔寡断,却绝没有妇人之仁!千万别忘了,如今的未知主人是个男人!”
叶歌扑哧一声笑出来,“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差别。我见过他一次,印象只余下漂亮了。”他掩饰了自己当日被惊吓的记忆,“你要说他优柔寡断,那就更不必怕了,当年还有谁比红叶夫人更雷厉风行呢?”
“小夜。”如意叹口气,“你离开也便罢了,如今真要与未知为敌么?”
叶歌低头,“我不想与先生为敌,但是如果未知与我的友人与义姐为敌,我也不能坐视。”
“你太重情,迟早会被逼迫选择,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被迫针锋相对。”如意道,“好好保重,小夜,有些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话,如今不说也罢了。若下次见面不慎为敌了,可要手下留情啊。”
叶歌无言以对,看着如意离去。屋中灯火在那离去的人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他看着影子,轻声道,“不当说么?你又当我是外人。昔年先生恩情无以为报,如今却要用憎恶与仇恨来回报,这是应当做的么?不,是我忘恩负义,就算先生要格杀我于当场,我都没有怨言。”
该说的话已言尽,如今再不应与任何人相见,夜还漫长,又当何去何从?他在城中驻足,这样安静的城池,平静之下又隐藏了多少波澜一如人心?那不是与姐姐的琴声一样——水天叶啊,他心中又痛起来,这不是错误,只是玩笑,无论看出计谋还是将计就计,都只是他人的玩笑……这一切又该归咎于谁呢?往来的人事众多,又有谁能负起这一切?
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极黑的夜中是看不出来的,除非有灯火映明它们。少年信步走至怡梦轩脚下,二层小楼上一盏孤灯依旧亮着。姐姐的屋。他想,我们都不是过去的自己了,水天叶有水天叶的责任,叶歌有叶歌的坚持,所以你也要早些安歇啊。
他立在那墨黑夜中,知道没有任何人会看见自己。他来此地为了什么,他来此地还想得到什么?她曾说过不用担心,他却逃离,是因为一切过往不可更改,他身为刺客的旧事不能磨灭。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是琴师,他是流浪的孩子,如今看似一切都变了,却只是回到了琴师与浪子背后真实的一面。他们都是刺客,是手染鲜血,不得安宁的凶徒。为了自己之外的事物奔波,结局仍然如此。事情总是这般不遂人意么?
叶歌轻声叹息之时,听见远处也传来一声轻叹。他转过头,还没有问出是谁,就呆住了。
背地里说人坏话,怕是总有被当事人捉住的时候。叶歌看见夜色中站着黑衣的年轻人,个子高挑,腰间佩剑,容貌遮掩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只能看见那一双熟悉的眼睛。
叶歌目瞪口呆,还未想好是否该转身逃走,那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叶歌这是第一次正面面对燕忆枫,虽然对方看着并无敌意,甚至面带微笑,他却觉得全身发冷,几乎动弹不得。那个极漂亮的人虽然在微笑,眼睛却冷漠而平静,他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死亡本身,一种强烈的反差,截然对立的感情怎么会汇集在同一双眼中?
瞬间有剑簧弹出的细微声响,叶歌身形疾退,转瞬之间,一柄青青的剑已至面前!
但那只是一瞬,叶歌站立不动,冷汗沾衣,对面的黑衣人已收了剑,他这时才听见那人第一次开口,那人有卫国与槿国混合着的口音,微微刚硬却又柔和,“很有胆量嘛,小子,不愧是先生最得意的弟子。”
叶歌涩声道,“你是未知主人燕忆枫!”
那人似是笑了一声,“不过都是半夜不睡觉的闲人罢了,只是在下运气不佳,半夜不睡觉还听到不认识的人在背后讲闲话。”
叶歌颤声,“你……”
“我现在还不会对如意怎么样,他毕竟有些用处,如果他作出对未知不利之事,自然有人除掉他,用不着我亲自动手。”燕忆枫道,“只不过,我一直在想有关你的事情,夜歌。”
叶歌虽然知道方才的话被人听去,自己的身分已然暴露,但对面的人似是没有杀意,他年纪幼小,陷入此等境地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开口道,“那么,公子既然已找到了在下,应是有所打算。”
那边的人又笑了一声,这次嘲讽之意却多于开心了,“世人皆知如今的未知主人不过是被前任玩弄于指掌间的傀儡,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背后闲话,我如今又能有何打算呢?”
这句话的杀气就更浓了,叶歌不由又后退一步,两人之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他不知自己能不能逃掉,但是被以“背后说坏话”的罪名杀掉也未免太丢人了……少年轻声道,“我并无侮辱公子的意思!”
“好在我也不觉得有多丢人。”燕忆枫微笑,“我一直听说你的各种故事,以你的年纪资质,你实在有资格看不起我。”
听了这话,叶歌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燕公子说笑了,在下只是寻常江湖人,并无与公子为敌的想法。”
“是么?杀了我的属下,还说不与未知为敌?”燕忆枫依然轻笑,一手扶着剑柄,“或者说,你不觉得杀未知的人是与未知为敌?”
叶歌一时语塞,燕忆枫又开口道,“自然,你离开时年少不经事,杀胡俊是他有杀你之心。所有作为,换个说法都有解释,我也可以原谅你,甚至命令梅梅不予追究,只不过,前提是你回未知,做我的探子。”
由主人亲自劝说加入,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待遇,可惜事已至此,如何选择后果都不一定会好。叶歌苦笑,“燕公子,叶歌如今只是寻常江湖游子,无心世事,不愿介入是非,也不愿与任何人为敌。燕公子大度,望网开一面。”
燕忆枫笑,“方才说我优柔寡断,如今就突然成了能轻易放手的大度之人了?你的资质连先生都赞叹,方才不避我那一招,不仅胆量过人,还能察言观色。先生说得没错,若收服你,确实胜过如意百倍。你既然现在没想明白,我可以等,不过我现在找到了你,你就别指望自己能从我手下逃走。希望下次再见,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知道么?我总是不大想杀小孩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但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笑意。叶歌觉得和这种人打交道简直太可怕了,未置可否,只是轻声,“抱歉。”随即转身跑开。
而燕忆枫看着叶歌跑去的方向,手指虽然搭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再拔出剑来。片刻一侧有树枝声响,墙头上跃下负剑少女,“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敢动他,我就……我就找辛晴再把你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燕忆枫听到叶弦这不像样子的恐吓,觉得好笑,“我未知的叛徒,竟然和流星门勾结上了,看来当年我没把你们杀干净,真是失策啊。”
叶弦瞪着他,“这和流星门没有关系!当年你没有救他,现在你也没有资格杀他!”
燕忆枫笑,“我不想提当年,只说现在。他身为叛徒,杀了我未知中人,谁还比我这未知主人更有资格杀他呢?你身为流星门的人,竟然来管未知的家事,如果换做谭谨或者陆嘉,你以为我不敢动手杀么?”顿一顿,“他们若是和你一样不识时务,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啊,叶姑娘。”
叶弦发现对面这笑容和三年前踏入流星门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由噤了口,只瞪他一眼,跳墙跑了。燕忆枫倒是纳闷,就算放下狠话,以如今他未愈的伤势,还不一定有把握击败叶弦,叶弦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跑了,也是件怪事。不过叶弦的恐吓只是说要再打伤他,他反而以灭了流星门来回应,那孩子受惊也是自然……
不过,如果流星门真的连未知的家事也要插手,既然双方势成水火,那就来吧。
燕忆枫呵了呵手,看天上云霭渐渐掩了繁星。夜风清寒,吹起他的衣袂,风云变幻,晴了不过一二日,就又要下雨了,是小神官悄悄于雨神祝祷的么?上次相见时不吉的言辞,是如昔日临安城前那场占卜一样,对他最后的警示么?
他信步走回客栈,觉得如意可以留到明日骂,再在夜里随便乱逛,某人说不定就又要念叨他了。他已经惹了友人不悦,再这样下去,怕是什么耐性都会被磨去,最终又只余下他孤身一人。
只不过,午后犯困的人,夜间反而睡不着。燕忆枫坐在屋中,听客栈外飘起小雨。起先是细雨飘上窗纸的沙沙声响,不久檐上也开始落下水滴,因在夜间,听得格外清晰。雨声中偶尔飘来一两声风铃轻响,他恍惚又回到那个雨日。
不过数年间,世事更迭,世上不再有苏晚晴,他手中的剑,也不再是那最是无情的挽情之剑。
死去的名字,埋没的往事,细究起来,只不过是一连串的错误。事至如今,已没有可以回还之地,昔日剑庐中的温柔笑语,也已埋葬在晚风之中。
他坐在桌边,听雨声绵绵,心绪却不能宁静。不止是因为听见自己的坏话,也是因为晨间那不可得的奢望。事至如今,这场决斗已经无法避免,那么之前之后,还能做朋友么?他为这突来的想法而惊愕,三年之前,他不就已经放弃了一切再作友人的机会了么?
他沉思间,不觉天色已经微明。他的侍从推门进来,看他还坐在桌边,不由皱了眉头道,“少主,你还负伤在身,再不休养,也让人说我未知无人,只能让少主一己出头,弄得遍体鳞伤。”
燕忆枫瞅瞅神情严肃的玲珑,觉得那孩子这么婆婆妈妈一定是被湛淇带坏了,他抬抬手,“去找如意过来,这是命令。如果他逃走了,就给他脑袋上挂上二百五十两银子吧。”
玲珑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会燕忆枫,还是应了这命令去找人了。燕忆枫摸着桌上放着的剑,想着是骂一顿了事还是直接杀掉以绝后患,想想觉得如果这么快就杀掉,也就难以把夜歌诓回来了。
片刻如意走进屋,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并不看他,“少主,有何事要在下去办?”
“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夜歌,怎么还不禀报呢?”燕忆枫淡淡地,一手拿起剑鞘,余光看到如意往后退了一步,“知情不报也就罢了,居然还和组织的敌人说我的坏话,我倒无妨有人嚼舌根,但是也别说得让被说的人自己都听见啊。”
如意低声,“少主……”
“虽然说了我的坏话,但是你听起来还是挺忠心的,我不想因为属下说我的坏话就杀掉属下,未免小家子气了点。”燕忆枫侧过头,“只不过,要我放过你,你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你想跑,大可试试。”
如意的声音依旧冷静,“少主,我是与夜歌见过,夜歌不想回到组织是事实,但是他也不愿与少主为敌。”
燕忆枫冷笑,“都把习敏从这边拐走了,还说不与组织为敌?你是组织得力的探子,尚且不能发现我听闻你们的闲谈,如果我想杀人,昨夜你们二人能留下活口么?如意,当初胡俊之死,你乐见其成吧!”
如意一惊,“少主何出此言?即使偶有龃龉,胡俊仍是我师兄,梅梅是我小师弟,我怎会乐见他死?”
燕忆枫瞥如意一眼,觉得如意说得虽然不像是假话,但也真不到哪里去,“如果你在场,会怎么办?昨夜我可没听见你劝夜歌回来,不是么?”
如意一时语塞,燕忆枫看到平常能说会道的如意被他噎住,忍了笑,“我猜你倒是不敢帮着夜歌杀了胡俊,可就算夜歌被生擒了,我看也会半途不知道怎么就逃走了吧。如意,这种事情别说你不会做。”
如意轻声,“属下不敢!”
燕忆枫觉得再说下去,话题慢慢又会变得奇怪起来,只是道,“既然你不敢,那你就去请夜歌回来。我可以原谅他的过失,如果他拒绝,你就杀了他,带回他的首级。”他看到如意猛然抬头盯着自己,眼中闪过寒芒,微微笑了笑,继续开口,“或者,你可以选择避开此事,去帮我杀一个人。”
如意道,“少主请直说!”
燕忆枫笑了笑,“杀了沈贤,嫁祸给流星门。如果让人知道是我们的人杀的,那你只能被我推出去以死谢罪了。去吧,自己想要干什么,如果你胆量足够的话,我也不在乎你逃走,能杀掉你的人可不少。”
如意无语地退下,玲珑从门口进来,焦急地,“少主,我为如意师兄作保,他……”
“你总不会是看上他了吧?”燕忆枫看看那个漂亮的少年,“你为他作保了三年,我昨晚自己听见他在和夜歌说我坏话,这样你还想作保么?”
玲珑嗫嚅,“少主见到了夜师兄?”
燕忆枫点头,“是啊,还是个小孩子,我还以为先生赞许,你又叫着师兄,该比你还大些呢,没想到年纪那么小。不过依我看来,你怕是打不过他。”
玲珑轻声道,“属下愚钝,夜师兄是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属下自愧不如。”
“他的资质确实难得,心思够活,胆量也足够,先生看重他,是有道理。”燕忆枫道,“只是我说你打不过他,不是因为功夫不济,而是你没他狠。”
玲珑急急分辩,“不,少主,夜师兄当年……”叹口气,“我入门晚,也不在先生门下学剑,但先生曾对我说,夜师兄唯一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不能斩尽杀绝。后来他叛出未知,先生只是说他不像话,但也没有对他下杀令……”
“但是他杀了胡俊。”燕忆枫轻声,“他能对自己的同门下杀手,你能么?”
玲珑微微惊愕的神情映在他的眼里,燕忆枫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把这个孩子逼得太紧,笑了笑,“我没有让你去追杀夜歌的用意,你不杀,遇到有些没法用剑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让你出面。何况……”他想了想,还是没继续说对方讨厌的话题,“罢了,这些天你也不必跟着如意了,让紫竹给你找点事做,……就帮我去找习敏吧,她被夜歌拐到了这里,说不定还被先生的敌人带去了,你帮我把她找回来,不过别惊动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