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枫华道，“我并不会为了这样无谓的事情愤怒。”轻轻挣开叶歌，“燕忆枫捉住了你，却没有杀你，反而让一个他早知道有反意的人来把你放了？你们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么？”
叶歌笑笑，“我要跟着别人很容易，想要跟上我和如意大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枫华点头，“那么，告诉我，燕忆枫怎么把你抓走的？”
叶歌微微赧然，“这些丢人的事情，何必说出来。”迟疑片刻，“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杀我。”
“他居然也有大发慈悲的时候？”枫华讥诮地道，“很好，他既然放了你一次，很可能下次见着也不会对你下杀手。也说不定他看惯了那些漂亮的，喜欢上了你。”
“说什么话啊！”叶歌捶了枫华一拳，“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枫华轻声冷笑，“我向来如此，你奈我何。”把叶歌推进柳烟的琴房，“滚进去吧。”
叶歌看见屋里的柳烟和小敏一起转了头看向他，柳烟带了淡淡笑意，而小敏白了他一眼，又埋头去捣鼓手里的匣子。叶歌嗫嚅道，“姐姐，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小歌。”柳烟轻声，“不过，你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
“是啊，是啊，”小敏附和，“爹爹也总是这么说。”
叶歌面红耳赤，“师姐……”
柳烟微微惊讶，“你们原来也是认识的？”
小敏打个呵欠，“啊，是啊，从他还是小不点就认识，我是他大师姐来着。”笑嘻嘻地，“所以我和你说过了，我不需要保护，我很厉害的啊。”
叶歌不知道柳烟知道多少，也不知小敏曾经说了什么，只是支吾几声，力图改个话题，“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不？”
“在漂亮的床上晚上睡不着。”小敏笑道，“白日里也没什么事情，都快闷出虱子来了。”
“你啊，”柳烟也笑，“看着文文静静的，却这么闲不住。”
小敏撇撇嘴，“劳碌惯啦。小夜，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把我找过来自己却跑掉，可不是好孩子做的事情啊。”瞅他一眼，“算了，看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也不多说你，回去睡吧。”看看柳烟，“我教训完小师弟啦，你要怎么训弟弟都是你的事。”
原来要被连番训诫吗……叶歌红着脸看着柳烟，而柳烟只是微笑，“以后别再这样了，小歌。去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要再这么不小心。”
叶歌走回自己的客房，脸上还是觉得烧烧的。他在树上睡惯了，在榻上就不那么安稳，翻来覆去许多次，最后坐起来，听见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少年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枫华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冷风从门外吹进来，他看见枫华盯着他，久久，门外的人开了口，“你也睡不着？”
叶歌点点头，在榻上腾出点位置来，“坐吧。”
枫华走进他的屋，关上房门，点一支蜡烛。火光明灭，他的神情阴晴不定，“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被抓走的，而且，我也想知道，燕忆枫为什么没有杀你。”
叶歌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以前甚至没有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念头呢？”
枫华道，“也罢了，人没有知道毒蛇念头的必要。”坐在小桌边上，“奇怪的是，我与他同行半月间，也不曾见他剑下染血。这三年来，未知主人手中杀孽多不胜数，他身负千金之赏，更与流星门有血海深仇，我曾在他身侧露出杀意，他却毫不在意。他甚至试图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功夫，我本以为他怀有歉疚，后来才知道他的歉疚与我无关。无论何时何地，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也只愿意当一个局外人，但有人迫我入局，我也不得不继续战斗。”
叶歌叹口气，“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么？”
枫华道，“人会憎恶与自己相似的人，你我并不相似。”
同刻叶歌看见枫华映着火光的眼睛，那双眼中隐藏着愤怒与痛苦。叶歌总不知道为什么枫华会如此愤怒，他走到枫华身侧，将手覆上那个少年的肩，“不要回顾。”
枫华低声冷笑，“生我者不慈，故我不会孝，为兄者不友，则我不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他们期望着我会去报那无稽的仇怨，却从不给我复仇的机会与武器，那些被称为家人的人，说不定只是在笑看我踏上死路，而我的敌人，却用虚伪的举止试图打动我。”
叶歌想起枫华与萧漠彼此疏离的举止，轻声道，“你为什么会对萧氏怀恨在心？”
“因为我憎恶背负他们认为我必须背负的。”枫华道，“我只希望带着这柄剑游历江湖，不问世事，只打抱不平。没想还没轮到我打抱不平，已经有不平之事找上门来。”他摘下肩上的剑，放在桌上，“不，是我沉不住气。如果我能像萧君那样遁世三年，也许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可以遁世，是因为没有人在身后追赶。何况他现在已经再出江湖。”叶歌道，“我也逃了三年，还不是被抓住了。”叹口气，“算了吧，他们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先自己瞻前顾后发愁，还不如睡觉。”拍拍枫华的肩，“好啦，明天如果有坏人来找你，你自己都快累倒了，又怎么打得过他们。”
枫华道，“既然你我有相同的敌人，他们也知道你在此地，他们来找的是我还是你呢？”
叶歌笑，“如果是来找我的，难道你不会帮我么？”
枫华道，“如果你再不和弦姐姐坦白，我是绝不会帮你的。”
叶歌微微怔然，轻声道，“不。”
枫华转过头看着他，“但是我已经说了。我向她保证，你会与她坦白。”
“你这是慷别人之慨！”叶歌道。
枫华点头，“我就是慷你之慨。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帮你说了。反正这都是你的事情。既然你已不在未知之中，就说明你有足够的机会选择。”他面无表情，“叶弦刚来檀瞻城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哭泣，城主听得不耐，说要自己出马为她复仇，她却坚决要自己动手。三年前她终于得知仇家所在，去那里的时候却已晚了一步，她连将仇家挫骨扬灰的机会都已没有。”
少年枫华低下头，“那时我也知道了自己的仇家所在，却只是觉得这仇怨来得无端。叶弦的心情，我是无法体会，我的困惑，她也不能理解。那时我们在寞於山巅，对这把碎心剑约定闯出自己的道路，变强之后再在江湖中重逢。”他笑了笑，“结果我们重逢的时候你也看见了。”
叶歌觉得喉中哽塞，他吞了两口口水，低声道，“先生说，是谢大侠出的手。”
枫华道，“北谢南方，燕支谢斛？他也会杀人？”
叶歌轻声冷笑，“看来他不但会杀人，还是杀人的行家。难道你没有听叶弦说过流星门从前的谢门主？”
枫华沉默良久，道，“我和叶弦从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并且，我虽然行走江湖，却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我带着碎心剑，更要避开流星门的人。直到遇到弦姐姐，我都觉得流星门的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叶歌拍拍他的肩，“罢了罢了，去睡觉吧，醒着的时候有那么多烦恼，还在这里硬撑着不睡说闲话，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没有来找麻烦，你就先自己倒下了。”
“抱歉。”枫华轻声开口，“就这一次，不要赶走我。”
话音未落，二人已听得窗外一声轻笑，“燕筠公子不会也和少主有一样的毛病吧？”
叶歌听出那是未知左使紫竹，还不等说话，枫华陡然站起，冷声道，“琴馆已经打烊，此时不请自来的只有贼人。客人何需自取其辱呢？”
屋外的人又笑了，“公子既然下了战书，就不要怪我等应战。而且与我未知的叛徒在一起，在下应战同时，也可以清理门户，一举两得的事情，只可惜我没多带几个人来。”
枫华冷笑，“你既然知道以一敌二自己处在下风，又何必让我们知道你在呢？林晰延，燕红叶还想着要杀我？”
紫竹道，“碎心剑杀气太重，并不适合你，也不会认你为主。”
“既然知道名剑识主，就不该不知道碎心剑绝不可能被未知中人所用。”枫华道，“如果我杀了你，是不是就合了碎心剑的杀意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杀气腾腾，连叶歌也不禁看他神情，但枫华的神情依旧是木讷而呆板的，如在脸上罩了一个精巧的面具。窗外的紫竹轻声叹息，“你与你兄长确实很像。”
枫华厉声道，“你说什么？”
叶歌还不知道枫华为何发怒，那个少年已经揽剑冲出屋门。叶歌追到门口，听见剑出鞘的声音，随即是一声轻微的惊呼，有人后掠出一丈，落在院中的枫香树上，“公子何必动气呢？”
枫华道，“将我与枭獍相提并论，如何不能动气？”
紫竹失笑，“他是曾作出枭獍之举，但公子心中难道没有藏着枭獍？若我所言皆虚，公子又何必因在下无足轻重之言语而发怒？”
枫华握紧了手中长剑，“林晰延，你激起我的杀意了。”
紫竹轻笑，“既然公子已有杀机，为何不试试呢？”
“得寸进尺！”枫华低声叱道，叶歌跑到门外，只见枫华瘦小的身影急掠上那棵枫香，剑光一闪，树梢上的人又后掠一丈，叶歌这才发现紫竹直至现在都不曾取出兵器。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奇怪的地方，只听得紫竹道，“你是要将碎心剑送上门来？”
瞬息之间，本已后掠一丈的人，伸手在院中的鹅掌楸上一勾，斜斜一脚踢向枫华右手。枫华剑换左手，横剑身前，紫竹那一脚踢在剑上，隐隐有金铁交击之声。枫华趁势抬剑，紫竹翻身后跃，二人又隔出一丈距离。“不错。”紫竹道，“你有让我拔剑的资格了。”
叶歌已经拦在枫华前面，“以一敌二，是你不智。半夜闯入这里，扰人清梦，如果惹得习敏出马，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习敏，这里还没有我看得上眼的人。”紫竹道，“在下前来此地，只是为了碎心剑。如果公子为一柄剑而不要性命，我无妨为少主清理门户。”
“别插手。”枫华沉声，“这是我的事情，没必要连累你。”
他左手持剑，神色冷然，“林晰延，我不愿与人相争，但也不愿受人摆布。你若要取碎心剑，就不必废话了。或许碎心剑不会认我为主，但我自认不一定会输。”
叶歌看见对面的紫竹笑了，未知中人多有一副好相貌，但那个人只是气度温文，容貌并不算突出，这一笑来，不过显得像槿国读到白头的书生，而不像持剑的武者。“公子好气魄，想来这一战不论胜败，我都可以交待了。”他笑着开口，取一柄小巧的怀剑，“如果习敏还不来帮你们，我可就要攻上前来了。”
他话音一落，枫华已经剑换右手，攻上前去。在叶歌眼中，枫华的武艺并没有很好的底子，却有一手特别的剑术。每招每式都完全不符规矩，看似破绽百出的剑……他微微眯起眼。
这剑术……看似破绽百出，实则杀机四伏。他学剑多年，见识也广博，却从未见过这般的剑法。从不回守，以攻对攻，每一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杀着！
萧氏子弟，多有一股不平之气，但他何以愤怒至此？
双剑相击，叶歌一时无法插手，但他看见紫竹神色也有惊异。剑过数合，紫竹剑握反手，迫近身形，尺长的怀剑格住枫华手中的剑，交鸣声中，紫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枫华立刻大声回答，“绝不！”
同一刻叶歌见剑光划破黑暗，倏起倏歇。紫竹的身形斜飞而出，撞在树上落下来，微微喘息，叶歌看见他的手臂上有鲜血涓涓而下，那柄怀剑已经不知去向。
“我倒希望是你。”紫竹轻声道，“燕筠公子，望你比他运气好。”
枫华道，“命途无端，谁又比谁更走运呢？滚吧，告诉燕红叶，我不杀你，只是因为秋君。”
紫竹点头，“碎心剑，惊鸿击，果然名不虚传，是凶戾之极的剑与剑法。怀璧其罪，你自己应该知道持有碎心剑的后果。”他看了一眼叶歌，却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去。
“此地怎容得你随意进出……”枫华口中口气虽然仍是强硬，却并未追上前去，反而拦住了叶歌。叶歌看见他收起长剑，用手指轻轻地拭去了唇际的一抹血痕，不由惊问，“你受伤了？”
“死不了。”枫华道，他踢了踢地上一柄折断的怀剑，面无表情地开口，“剑之命运无非两种，要么折断，要么锈蚀。拒绝接受命运的剑，注定要承载更多的悲欢罢。”
叶歌道，“江湖之中，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枫华笑了笑，“也是，因为江湖而死的人，怕是已经太多了一点。”
他似乎因为寒夜而轻声咳嗽，叶歌又看见他唇际沾染了深色的痕迹。叶歌不忍，道，“夜深了，你受了伤，需要休息。”
枫华看了他一眼，那沉默的注视让叶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随即他看见枫华似是支持不住地滑倒下去，他抢步扶住枫华，看见那个少年在失去知觉之前，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在求援。这个枫华，即使在笑的时候，那木讷的面容上也只有讥嘲，这个从未展颜的人，心中究竟藏着什么？就算……就算他是燕筠，就算他想要逃离一切过往，而过往紧紧跟随从未放弃，如果他想要笑起来，又有什么能阻止人大笑呢？叶歌扶着枫华走进小楼，回到客房，将那个身材瘦小的少年安置下来。他在枫华的榻边坐了许久，却终于什么也不曾说出，就在曙光初现之前悄然离去。
是的，他觉得枫华很可怜，他们初见之时他并不曾有这种念头，当他从蛛丝马迹之中探出了枫华所经历的事情和所背负的重担之时，他终于对枫华产生了怜悯。或许，那不仅仅是怜悯，或许他真的已将枫华当成了友人……
叶歌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一夜无眠。
天还没亮透，已经有人闯进了他的房里，“小歌你回来了啊。”黄衫的小少女快活地道，“我听敏姐姐说了，就过来看看你。我哥对你有兴趣，知道不？”
叶歌吓了一跳，“啊？晴公子？什么兴趣？”
辛雨坐在他的榻上，笑得前仰后合，“他啊……他说，上次过来看到你，觉得做个侍童不错。”终于忍住笑，“不过他刚说，那个小姐姐就把他骂了一顿。”斜着脑袋看看，“那个小姐姐怎么这么护着你，我没听说你有亲朋好友啊？”
叶歌哭笑不得，“什么啊，雨丫头你光拿我打趣。”伸个懒腰，“你哥才多大，就长出懒骨头懒筋想让人侍候了，羞不羞啊。”
辛雨又吃吃地笑起来，“天哪，你这和那个小姐姐说得一字不差，是不是那个小姐姐看上你了？”顿了顿，“哦哦，不，她也姓叶，难怪呢，本家兄弟，怎么都不能太欺负了。嗳，小歌，你知不知道那个枫华到底是谁呢？我哥也不告诉我，那个小姐姐也不告诉我，你把他带到这里来，也该告诉我他是谁嘛。”
叶歌眨眨眼，“你问他自己去啊，他要说就说了，不说的话我也不能说，否则他一生气说不定就揍我一顿。”
辛雨哼他一声，“你信不信我先揍你一顿啊？我去找敏姐姐了，不理你，你自己和那个小木头一起玩吧。下次哥哥再来，就让他把你抓走做侍从去！”
她出门的时候不忘回头做个鬼脸，叶歌摇摇头，觉得得去看看枫华，虽然昨夜他探出枫华的伤势并无大碍，但是他总觉得枫华这样隐瞒伤痛的举止，似乎隐藏了什么更大的危机……他觉得有些不安了，走出屋门，看见枫华斜倚阑干，面色苍白，盯着他的一双鸦色眼睛却异样地亮。叶歌还不曾说话，他已经先开口了，“昨晚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