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萧漠一手按着心口,喘息了一会,缓缓拨开燕忆枫的手,“他果然是你的亲兄弟。当年……”
“不,不要提当年的事情。”燕忆枫打断他的话,“我希望你告诉他这种举动多么愚蠢,告诉他你我付出的代价,让他做更聪明的选择……”
“我从来不是个聪明的人啊,忆枫。”萧漠轻声道,“不要忘记了,在步入江湖之前,我唯一接触的就是剑,虽然我不想让事情落到用剑解决的地步,但事不遂人愿,常常即使流了血也无法解决问题。忆枫,如果你能放手的话……”
“我希望能。”燕忆枫道,“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听了小神官的占卜不进临安,如果我能再一次和你携手并肩……”他笑了笑,“也许我就不会问出那个让你我都烦恼多年的问题。”
“你后悔了。”萧漠似乎笑了,但依旧锁着眉梢,“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并不会为那个问题烦恼,这三年间,我也不是在躲你,只是想给我们彼此留下养伤的时间,也让我自己想清楚该怎么做。可是,你的伤还是不曾好,我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最终决定下来的,不过是一场被你我的犹豫不决拖延许久的战斗。”他轻轻叹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两不相欠,但于我而言,你又一次救了我一命。”
“别这么说,我们是敌人。”燕忆枫道,“到你的伤势没有大碍的时候,让尹晗把你救走吧,免得我什么时候兽性大发……”他勉强地笑了笑,“再说下去,那个孩子会起疑,有损你的名誉。我走了。”
他走出屋,看见枫华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总觉得那个少年已经听见了他们在屋中的交谈,但这既不好逼问也不好放任不理,燕忆枫只好开口道,“进去好好瞧瞧另一个傻瓜吧。”
枫华朝他看了一眼,走进屋里,燕忆枫在廊中站了片刻,终是不愿去听那两人说些什么,只是走回自己的屋中,坐在桌旁,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远处似有风铃轻响,燕忆枫抬起头来,那响声回荡在耳侧,不知是真是幻。他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后悔了,但后悔的只是曾经提出的问题和给予的答案。杀了那个人他并不后悔……即使他最终知道了这其中的层层陷阱,即使他之前就知道去路有险阻重重,他还是必须去,依旧必须开杀,并且,仍然得与旧友针锋相对。
这一路行来,他也曾有选择的机会,而每次他选的都是战斗,或许就如同大家都说过的话:未知主人都是疯的……
燕忆枫微微冷笑,耳畔的铃声也渐渐散去。他揉掉沾了墨的竹纸,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听见屋门重重摔上的声音,他微微惊讶,枫华已经推开他的房门,面色苍白的少年眼里闪着不灭的火光,恶狠狠地盯着他,“这一切都是你谋划好的?”
燕忆枫轻声,“你愿意用你的性命为未知的敌人作保,但是你知道,未知的承诺不可相信,你的性命于我们毫无用处,除非你试图为敌人挡下所有杀招,否则,该死的人还是得死,而你……如果你失去碎心剑,你还有什么用?”
枫华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如果你想见识一下我还有什么用处……”他摇摇头,“不,我对我的冒失感到抱歉。行走江湖,我不愿与任何人为敌,也不愿相争什么,只是希望以一人之力而平他人之不平。如果你不愿接受我的交换,那么我只能回去,告诉叶歌战争势在必行,让他准备应战,到那时,我不会对即将产生的死伤负责。”
燕忆枫失笑,“你是在威胁我?是,那个女人如果联合流星门的人,外加扣留习敏,是能与我一较长短。我得力的手下要么刚与我起了龃龉,要么被派去别处,但是我也俘虏了秋翎和萧君,尹晗不会在没有救出友人的情况下贸然开战。现在你的威胁,只有五分胜算,你要赌这五分么?”
枫华淡淡地,“一分胜算,总比半分胜算也没有要好。你方才说过,我可以选择杀死你,但是我不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无论你……”他似是想起什么,露出冷漠的笑容,“你我总是一母所生的兄弟,我们剩不下几个血亲了,死一个少一个。”
燕忆枫道,“檀瞻城还有几个,今年之前除了你,每个我都见过。”
枫华点点头,“这就是我当初认出你的原因。看吧,那时你还不知我是谁,我就已经想要试图跟着你,看看你到底在找寻些什么。你说我怀着痴妄的幻想,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你追杀如意,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你的秘密,但是如果你杀了他,这个秘密就会天下皆知,难道要每个人都知道你所爱者到底是谁才罢休么?”
燕忆枫沉默片刻,轻声道,“他竟然已经告诉了你们?”
枫华后退了一步,“你现在想杀人灭口的话,已经晚了。至于你对什么人有邪念妄想,世人都觉得你是疯子,只是可笑而已。世人只知萧君念旧为你所惑,被你利用后背弃,绝不会信你有真情在其中。但是如意知道的,让你不得不追杀他的事情,肯定远逾这点小事。”他沉默片刻,“萧君方才让我避开此事,是你授意的?他……他的心思,才是你要追杀如意的原因?”
“如果你再说下去,我只有请你在这里做一阵子客了,等我杀了他们所有人,自然会放你出去。”燕忆枫轻声道,一手按紧了剑,“而我要去做的,不过是简单的杀人灭口,不为任何其他缘由。”
“要灭谁的口,也说来听听?”有温柔甜美的声音响在他们耳侧,两人惊愕地看向一旁,黑衣的人早已凝立身侧。“我好像听见了一些不该听见的话,要不要也灭口看看?”
燕忆枫轻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什么时候前来,需要告诉你么,我的小未知主人?”燕红叶莞尔一笑。年逾不惑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竟然仍是艳色逼人,与燕忆枫站在一起,母子二人虽都一身墨色,却似光彩夺目,让枫华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燕红叶!”
“不乖的孩子,你应该叫我母亲,而不是直呼其名,看来紫菀将你教得一点礼貌也不懂。”燕红叶微笑,“燕筠,我听说你一直不肯用我给你取的名字,没礼貌的孩子,难道不该受到教训么?”
枫华道,“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受到教训了?”
燕红叶道,“那么恨我么,燕筠?你是未知的孩子,不管你能不能成为未知主人,都得接受考验。我承认有些考验很伤人,不过如果你挺不过去,你就没有资格做我的孩子!无论你是什么人,你自然可以恨我,你也可以试图以我为敌,提出挑战。但是,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任何人堪当我的对手!”她依旧微微笑着,“你嫉妒你的兄长?是的,比起你来,我更厚待他,但是你问问他,当年他是怎么当上未知主人的?”
枫华的瞳子微微缩小,“他杀了——”
“闭嘴!”燕忆枫冷声道,“燕红叶,我正好还想问你,当年我父母被未知逼迫自尽,谢斛去梅子街带走我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燕红叶微笑,“谢胡子帮忙一向帮到底,我们恰好有点私交,反正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流星门主,我们也互相交换生意。你真的以为谢斛是大侠?你以为他的侠名只靠他一人能那么显赫?孩子,事至如今,你还以为未知行□□只是因你我本性嗜血?这三年杀的人,哪个是无辜被杀的?这么说吧,有人要杀的人,哪个是无辜的?”
燕忆枫一手按紧了剑柄,冷声道,“谢斛从不会为这点恩怨杀人!”
燕红叶笑道,“是,他不会因个人恩怨杀人,但是他的仇家也没一个还能活着与他为敌!不醉刀的每招每式,他都和我争论过,我替他杀尽了所有仇人,换他带你六年行走江湖。所有事情都要付出代价,你流了血,也通过了考验,所以我让你做未知主人,如果紫菀的女儿能赢你,她自然可以接替你继承未知,甚至燕筠你也可以尝试,但是,我能容忍阴谋,也能容忍暗算,我不能容忍你自己放弃!”
枫华道,“你作为人母,何必残忍如此?”
燕红叶道,“你觉得如果有人抓住你们来要挟我,我会作何选择?”她笑一笑,朝燕忆枫道,“你的俘虏不吃不喝的,如果死了,可与我无关,最好自己去看看。”
燕忆枫道,“谁敢折辱秋君?”
“虎落平阳,又有谁不敢折辱呢?何况,你选的狱卒可不称她的心啊。”燕红叶道,“我要和这小子说些事情,暂时用不到你,退下吧。”
燕忆枫沉默地转身,他本想再去看萧漠一眼,就一眼——但是燕红叶在侧,他决不能再为萧漠带来更多麻烦,他只好转身离去。
他行一路,风铃随他步履响彻耳畔。燕忆枫微微怔然,回首遥望,冬日阴沉的天空沉沉压下,让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燕忆枫将手笼进袖中,走进未知的扬州驻地。走不几步,在客房外看见愁眉苦脸的紫竹。他笑笑,“我们的俘虏如此愤怒么?”
紫竹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要么,你自己去和她说?”
燕忆枫叹口气,走进客房,这可不是那时关夜歌的黑屋,窗上甚至没有防止客人溜走的铁栏与栓子。秋翎坐在桌旁,看他进来,那双冷漠的眼在他脸上扫过,淡淡地,“来劝降么?”
“萧君也在我手里。”燕忆枫轻声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们。如果你把自己弄死了……”
“我吃不惯槿国的东西。”秋翎冷冷地,“闻到黄瓜炒蛋就觉得恶心,把我关在你们的厨房附近,恕我一时半会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没吐出来已经算你们走运。”
燕忆枫皱皱眉头,“抱歉,林晰延应该知道这些……”
“关到别处,也会有别的理由。”秋翎淡淡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给你添堵而已。萧君是怎么被你俘虏的?”
燕忆枫道,“他受了伤,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他。”
秋翎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却只是问,“这一次伤他的人不是你?”
燕忆枫道,“要说是我,倒也没错。”
“不要告诉我是你搭救了他。”秋翎道。
燕忆枫笑笑,“我只是俘虏了他,并无他意。”
秋翎站起身来,“我倒是相信他在你手上没有危险,只不过,他又伤在未知中人手下,这个说法,我迟早要讨回来。”
“翅翅,你伤害自己也不能换来什么好处。有什么需要,告诉林晰延,你知道……”燕忆枫轻声,“你还爱着他,不是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萧君在一处,就像两个来寻你们的弃妇?”秋翎冷笑,“不论旁人如何说,你和林晰延都心知肚明,不是么?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不打断你们两个的腿才见了鬼!”
燕忆枫不由笑了起来,“说得好,你该知道,就算为了笼络紫竹,我也不会杀了你的……我会告诉林晰延你讨厌鸡蛋味,不过如果他把你关进黑屋,那可和我无关。”
他摇摇手,不等听秋翎再说一句就溜出了屋门。紫竹叹口气,“看来你的腿也保不住了。”
燕忆枫道,“先担心你自己的腿吧。给她换间屋子,尹大小姐可能会找到这边来,如果尹晗来了,小心行事,放走秋君顶多断我们两个的腿,让尹晗打起来,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紫竹道,“少主惹出的麻烦,要我们做手下的来弥补么?”
燕忆枫笑,“否则要你们还有什么意思呢?秋翎要打断你的腿,我也没有办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么?不是连燕筠的剑都能伤着你么?”
紫竹知趣地闭口不言,燕忆枫看看天色渐晚,就慢慢走回客栈。枫华已经不在,红叶夫人倒是坐在他的屋里,看见他进来,微微眯起眼,“黑皮信上的人,你有把握么?”
燕忆枫微笑,“你想杀了我,可以直说,不必假手于人。不过,待扬州事了,我会去走一趟。”
燕红叶道,“哈,我让燕筠滚回去,他想放弃战斗,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声音中不复笑意,“因为紫菀也来了,他前来扬州,亦是被紫菀促成,既然紫菀要再次与我相争,我为何要容让呢?”
燕忆枫道,“你也要插手这场战斗?”突然想起什么,“还有紫菀夫人?那么,习先生刺伤萧漠,也是你的意思?”
“习寂绝不会将他与萧斓之间的恩怨加诸于那个孩子,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对那个孩子下手。”燕红叶冷冷道,“不错,是我授意废掉萧漠,一者可以牵制紫菀,二者我要你知道,绝不可以与萧氏有任何瓜葛!我当初只是要你不杀他,没有让你爱上他!”
燕忆枫轻声,“如果你现在要杀我,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觉得让你去杀了病入膏肓的杜子规,是要杀你么?”燕红叶道,“看来是我错了,我不该认为你是虎豹,你不过是一只小猫儿。我给了你那么多年的时间,希望让你成为天下第一,你给我了什么?我在你的年纪,杜子规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之一!”她轻声冷笑,“那是唯一敢背弃我的人,我当年给了他一身窟窿,告诉他,十六年后,我会让人去杀了他,所以我现在要你动手!否则,你以为我让玲珑做你的侍从,是为了什么?”
燕忆枫惊愕地,“原来,这才是玲珑留在未知的原因?你要他……”
燕红叶微笑,“是的,剑神非鄞必须有人继承才会死,那年我看着杜子规为了两个孩子逼死了自己的情人,所以我让习寂去将大的那个带回来,养在未知之中,只要有一天他拔出剑来,我就可以让你去杀死杜子规。”
原来,这就是禁忌的真相么?燕忆枫沉默片刻,道,“这对玲珑不公。”
燕红叶冷笑,“世事对谁公平?你想着对人公平,对你自己是否公平?如果你当年就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你会不会痛下杀手?如果你不杀,你身后的所有人都活不成,我对所有人都很公平,他输给你,不会有任何怨言,如果你恨我,那就恨吧,我不会因为你的憎恶而不能安寝的。”
燕忆枫攥紧拳头,久久,轻声地开口,“你不怕我真的毁了未知?”
燕红叶道,“没有人能毁灭未知,傻孩子,只要不公还存于世上,未知就不会覆灭。”
他曾经听见过相似的话语么?燕忆枫一时失神,耳畔又响起了风铃声。在他回过神的时候,燕红叶已经不见了。
燕忆枫在客栈里吃了晚饭,要一角水酒自斟自饮。饮至半酣,有人坐在他的桌前,“受了伤还敢喝酒,真是不要命了。”
燕忆枫叹口气,“我没事,不过是旧伤有点复发,调息一会就无大碍。”摇摇空掉的酒杯,“好了,不喝了。湛兄,给我开副安神药吧,我觉得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
湛淇道,“喝了酒再吃安神药,你不怕一睡不起么?”
燕忆枫淡笑,“那样一了百了,可惜,这世上还没有能毒死我的东西。”放下酒杯,示意店家将账记在自己头上,与湛淇一起走回房去。推开房门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床榻上已经没有受伤的人,窗子大开,桌上压着一张薄薄的纸,用胭脂写下几个大字:“别来无恙,后会有期。夜长梦多,救走了事。”
湛淇叹口气道,“尹尹真是耐不住性子,这时候就救走,剩下的药给谁喝啊。”颠颠药罐子,不怀好意地瞟了燕忆枫一眼,“说起安神药,这些也……”
燕忆枫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自己房。湛淇拎着药罐子追过去,不由分说地递给燕忆枫,“止血止痛,外伤内伤一样治,反正前面给你那碗也是从这里面分出来的……”
燕忆枫无奈地将剩下的半罐子药一口气饮尽,“药死了的话,就是你的罪证了,湛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