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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笑世家子,侯门几许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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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但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再不见可怖的黑暗,也没有温暖的鲜血,他的梦境似是回到过往,许久许久之前,在他第一次来到寞於山脚之时,那间小小的剑庐之中,有一个铸剑的女子。

那个温柔的,有着浅色眼睛的大姐姐,在披着丧衣的时候,却总是微笑着看他舞剑,在他收势的时候拊掌,“很好,小苏,就这样。杀性不用太大,不过也不要太收敛,像个小老头了。”

那个在尝试嫁衣之前就穿了丧衣的女子,总是温柔地微笑着,即使她从他的口中听闻了叶天枢的死讯,纵然他曾经听见她在夜间泪湿衣襟,但他们相对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

但他从不曾带给她叶天枢的最后一句话,她也从不曾问起。她从不说起自己前来槿国的缘由,却微笑着拿他玩笑,“我来槿国,捡到了两个小家伙,难道还不够么?”

那时他尚年少,只是红了脸讷讷答道,“救命之恩,苏晚晴必将相报,往后……”

但是他忘记了之间他们说过什么,只记得他们分别的时候,萧湘温柔的言语,“小苏,等我死了以后,就和天枢在死之国看着你。我们会看着你成才,但可不要早早见到你,你须答应我,要成了老头子,活到一百岁,才能找你姐姐来哦。否则那时我不会理会你的。”

那时他只是开口道,“湘姐姐,难道不要等我说江湖中的见闻么?而且,纵然九十九岁,也不能再相见?如果我去死之国的时候老掉了牙,姐姐怎么才能再认得我?”

并且,在他的所知之中,若无羁绊,人死之后便归于大地。无知无觉,又如何能再相见?若死得不甘,心有牵念,在死之国中的相见,又能互相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彼此所信的不同,不忍打断她的思念,甚至希望她能与叶天枢在死之国相见……那时他眼中有旧时燃烧的小楼,与最后一句他从未转述的言语。

而那时的萧湘只是微笑,“人小鬼大,还不知你小小一个孩子,怎么想这么些奇怪的东西。”

只不过,如今梦到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清晰地知道这是梦境,却无法从中离开。苏晚晴已经死了,却不曾去死之国,而如果燕忆枫也死去,在死之国相逢的又会是谁呢?

风铃之声,恍然入梦。黑暗之中,有鲜血涓滴的声响。

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远方言语。他不知道说话的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那声音从何时何地而来,但是那熟悉的声音,让他终于觉得安心。

叶歌等到天色沉沉地暗下,终于等到负剑而来的枫华。那少年自长街尽头缓步走来,面色沉冷,略带着一抹讥嘲笑意。叶歌迎上前去,却不知是不是问对方去向的好时机。他不敢问,枫华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再谄媚也没用,燕忆枫点名要你的小命。”

叶歌气得,“谁谄媚了……”顿一顿,“还好他是点名要我的命,而不是要你的命。”

“算是吧。”枫华道,“不过如果他要的是我的命,我还有点办法,要你的命,我就无计可施了。”

叶歌道,“要我的命,我可以逃啊,又不是以前他们不想要我的命。”笑嘻嘻地揽住枫华,“全胳膊全腿回来就行,别想着与虎谋皮了。”

枫华不动声色地抖开他的手,“唯一的法子,把习敏扣下来做人质,让习儒秋缚手缚脚,不敢下杀手。燕红叶不屑于自己上阵,只要缚住总管的剑,剩下的人不会是我们的对手。可惜的是,萧漠和秋翎现在自身难保,一时帮不上我们了。”

叶歌一惊,“他们二人又出了什么事?”

枫华道,“燕忆枫扣留了他们,萧君重伤,伤他的是出自与你同源的剑法,不是燕忆枫下的手,却能将萧君重伤如此,你应该知道是谁干的。”

叶歌轻声,“你觉得这一战势在必行?”

枫华道,“老实说,如果燕红叶出手,我们毫无胜算,但是……”他摇摇头,“我必须去向柳轩主道歉,来到这里,只是平白添了麻烦。你是她的义弟,劝她关店离开吧,与未知为敌倒不是大事,与燕红叶为敌,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我得去备战了,如果你不想死,最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

叶歌看着枫华走进小楼,辛雨伸个懒腰走出来,“枫华怎么了,你欠了他银子又赖账了么?”

叶歌笑笑,“我们想着怎么让你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出点钱喝酒去呢,想来想去都没法子。”

辛雨白他一眼,“你就借题发挥笑话我,胳膊肘朝外拐,看我不告诉我哥,让他揍你。对了,柳姐姐找你呢。”

叶歌只是笑,忽然听得凭空一声尖利啸音,他不及躲避,已有一支长箭擦过他的鼻尖,钉在他与辛雨之间的廊柱上。

好快的箭!叶歌听见辛雨惊奇地咦了一声,指着他,“红鼻头,我要让枫华来看看。”

叶歌用手摸摸鼻子,虽然灼热刺痛,但连一丝油皮也不曾擦破。他再看看那支箭,箭镞已经全没入廊柱,箭羽上刻着一行小字:承蒙邀战,却之不恭。

没有署名,但叶歌知道这是谁射出的箭。他伸手试着去拔,那箭深深地楔在木头里,他甚至难以将它摇动。过一会枫华走出门,看见叶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古怪神情。

叶歌道,“战书已经送上门了。”指指那支箭,“果然不愧是燕红叶。”

枫华走上前来,看看箭杆上刻着的小字,微微蹙眉,“这么快!”

叶歌道,“如果这只是红叶夫人一人的战书……”

枫华道,“对我们这样的人,她不会自己出马,你看,她这一箭只是让你变成红鼻头,没有把你的脑袋都钉在这柱子上。她只是代替了燕忆枫应战……我为我不智的行为抱歉。”

叶歌微微松一口气,“如果红叶夫人自己不出马,我们至少还不会一败涂地。而且虎毒不食子……”

“虎毒不食子?”枫华冷笑,“或许,习寂是虎毒不食子的那种人,只要你能,你把小敏绑在他的面前,他会住手。但是指望燕红叶看在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你看她对燕忆枫手下留情了么?”伸手猛然拔出那支箭,“既然她要流血,我就持剑备战,带着你的友人离开这里,再躲一些日子吧,叶歌,你已经流了够多的血了。”

叶歌道,“说起来,你既然去找了燕公子,他的看法是什么?”

枫华淡淡地,“他只是不肯放过你的师兄,倒是觉得放了你也没什么。你师兄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不能更名易姓改头换面缄口不提从前,最好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后事。燕公子说要杀人灭口,那就是准备来灭口的。相对来说,燕忆枫觉得既然已经杀了我的父亲,再杀掉我似乎有点下不了手,我的处境比你们是要好得多的。不过,如果来的人是燕忆枫,他很可能用一把□□了却整件事情。”

叶歌叹口气,“那么,红叶夫人会在意燕忆枫的死活么?”

“想挟持燕忆枫来要挟燕红叶么?”枫华轻声,“你可以试试。”

叶歌顿时觉得没趣,“我也只是说说……”揉揉没那么疼了的鼻子,“没必要每句话都那么刺人嘛,枫华,事情没来的时候能避则避,如果事情来了,也没必要现在就吓得不敢动弹。你看,红叶夫人刚才也没有把我钉死在柱子上。”

枫华抬眼看了他一眼,“说得也是,我刚听辛雨说柳轩主在找你,你过去吧,不管你选择什么,我站在你的一方。”

叶歌看看枫华,那个有悲哀神色的少年垂下目光,他有千百个问题,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想来想去,他转身走上小楼,一面鬼使神差地向后看了一眼,那同刻他看见枫华也在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小楼上的柳烟站在窗边,扬州入夜,远处的灯火摇摇曳曳,给她在窗边的影子镶上金色的光晕。叶歌走进琴房,轻声开口,“姐姐,我为姐姐惹来祸事了。”

柳烟侧过头来,微笑,“如果你说的是引来未知,我早就和他们结下仇怨,早来晚来,对我并无分别。早来一日,我也可以早一日了却我师门的遗憾。”

叶歌轻声,“但是,小敏……”他顿一顿,“姐姐,在落帆镇想要伤害小敏的,不是未知的人,留她在此,怕是会引她与她的父亲为敌,未知罔顾人伦亲情,我们可不能这么做!”

柳烟道,“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你知道,没有人能勉强别人做什么事情。小歌,我倒是担心你,你上一次的伤还没有好全,这一战,我希望你带雨丫头避一避。”

叶歌摇头道,“不,姐姐,这次是因我而起,诸事的起因,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我,我又杀了他们的人,我如何能逃呢?雨丫头的事情,我们不是已经说好让大辛帮忙了么?”

柳烟点点头,“那么,我们就并肩作战吧。如果未知要来,怡梦轩开门相迎。”

叶歌还想说些什么,已有人轻盈地一个翻身,从窗外跳了进来。“多谢多谢,想来想去,也只有找你帮忙了,小柳子,别来无恙啊?”

柳烟道,“尹大小姐来这里,我该扫榻相迎,何必言谢呢。”微微笑着,“说吧,这次要我帮什么忙?”

“说起来很惨……”尹晗笑嘻嘻地,“没带上来,反正他小弟在那边看着,也不会这么快死掉。我想小公子也想我早点把他救走,何况大美人已经发现了他在那里,夜长梦多,要是再等几天发现这小子被废掉,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所以暂时放在你这里,如果他吃你太多东西,我可以帮你写账单带去他家催债。”

叶歌惊讶,“你是说萧君?”

尹晗点点头,“可怜的小子,他小弟也告诉你了吧,我刚才还看到他从那边出来来着。我说小柳子,你就这么杵着,也不帮我收拾个地方给他住住?”

柳烟莞尔,“让他和他的小弟住在一起不就行了,还方便照顾。这么久没见了,你还是一样老大不正经,看来尹大小姐一心当大侠,是要嫁不出去了。”

尹晗大笑,“你我半斤八两,我说啊,那些槿国人可都拿奇怪的眼光看你,一点也不顾及国情风俗不同,你每天要打出去多少欲行不轨的?”

柳烟笑,“也还好,总比垂涎未知主人美色的少多了。这半年来虽然进项不多,但却少了太多麻烦。说起来,你让萧君待在这里,可这里马上也要成为战场了。他负伤在身,可有办法自保?”

尹晗道,“暂时没什么办法,我得去给他找把剑,否则说不定走路都会撞墙。”轻轻叹口气,“这里要和未知开战么?如果可以的话,彼此都退一步吧,多年宿怨,既然不能解,好歹可以避开。”

柳烟轻声道,“未知的战书已下,现在已经不是避开的时机了。这一次是谁伤了萧君?”

尹晗叹口气,“不是燕红叶就是习儒秋,而且他死活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动起手来,也许你们可以问出究竟?不多说了,我要去找未知在这边的地盘救人了,我本来以为那个条件能问出人的下落,没想燕忆枫居然能拒绝这个秘密。”她朝叶歌挤挤眼,“我走了,小孩。这一次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小柳子,下次一定给你带卫国的肉干。”

叶歌走下小楼,到了枫华屋中,看见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斜倚在榻上,枫华坐在他的身侧,两人似是在旁人到来之前又交换了一些不愿让他们听见的言语。枫华看见叶歌进来,鸦色的眼中闪过烛火的亮色,终于又垂下目光,静静地开口,“抱歉,都是我添的麻烦。”

叶歌轻声,“久闻萧君大名,这样初见,是见得不巧了。”

他看见萧漠似乎微微笑了,又似乎蹙起了眉梢,“你是叶歌吧,我听小弟谈起过你,却无缘一见,如今听起来,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是个酸溜溜的槿国小家伙。”

叶歌微微赧颜,“我确实是槿国人……”瞪枫华一眼,“萧君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起。如今……”

“如今你们接到了战书。”萧漠轻声道,“燕红叶的战帖,是针对小弟,是我兄弟连累你们,抱歉。”

叶歌摇摇头,突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啊,不,不是的。最初与未知的过节,是我杀了他们的人……然后燕公子抓了我去,我的师兄又把我放走了,枫华说,燕忆枫要对我师兄杀人灭口……”又突然想到对方在如意口中的评论,不禁止了话题,涨红了脸,“对,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枫华瞪他一眼,“大哥,不必在意这个小鬼头,在那边没敢细问,究竟是谁能伤你如此?又是燕忆枫么?”

萧漠沉默片刻,轻声回答,“不,这一次是他救了我。我来扬州,所准备的是一场决斗,但自始至终,就从没有过公平的机会。如果你们遇到习儒秋,绝对不要和他交手。”

枫华轻声,“伤你的人是他!果然是他!是因为你父亲与他的旧恩怨?他应该去找城主,或者让他的女儿来找你!他的女儿是……”

“咦,有人提起爹爹?”

叶歌与枫华同时看向门外,小敏甩着手上的水,好奇地看进来,“枫华,你刚才是在说我吗?”

枫华低声,“习敏……”

叶歌觉得小敏如果和习儒秋一样严肃的话,枫华脑袋上一定会多几个包,不过小敏只是好奇地看看榻上的年轻人,“这是谁啊?我没见过。”

“我是萧漠。”萧漠轻声地,“你就是习敏?久仰了。”

“久仰什么啊,我又不认识你。”小敏道,叶歌发现她在装傻,“怎么受伤了?嗯,长得不错,我蛮喜欢。”笑一笑,“你们刚才说起我爹爹?”

萧漠微微笑了,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依旧是素日恬淡而温和的声音,“习姑娘,虎父无犬女,你不用佯装,我也知道你功夫不在我之下。你的父亲与我之间是公平决斗,我败得毫无怨言,而其原由,也与旧人旧事无关。不过,我倒是不知,为何你会在这里?”

小敏微笑,“我是为了听故事而来。如果你有想要说出的故事,我也愿意听一听。”

萧漠轻声,“在说任何故事之前,我想问一问姑娘,夜之重生这一招,除了你父亲之外,还有谁会?”

小敏皱皱眉头,“我爹爹说,剑和剑术不过是给外人瞧的幌子,功夫到了一定境界,就不用关心这些了。反正我是没学过剑,爹爹给我演过两套剑法,如果你说最后一招的话,会的人大概不超过五个吧……嗯,反正我知道这个小家伙会。”一手指了叶歌,“你别看他个子小小的,说话嘴很甜,动起手来,说不定比你都狠呢。”

叶歌面红耳赤地,“师姐……”

萧漠轻声,“看不见,抱歉。不过,燕忆枫是否也会这一招?”

小敏道,“忆枫啊,我爹爹说他如果不是内功修为太差,以他看见什么剑法都能立刻学会的聪明劲儿,早该天下无敌了。不过那一招他大概不会吧,爹爹早就说杀性重不用了。”

萧漠沉吟片刻,又微笑了,“多谢姑娘指点我心中疑问。”

“对了,”小敏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红叶姨姨会那一招,因为爹爹说,最早就是红叶姨姨教他学剑的。这样说起来,忆枫可能也会吧,他刚来未知那些天,听说被红叶姨姨揍得很惨呢。”

萧漠点点头,轻声开口,“多谢。”

“那你总该告诉我一点故事了吧?”小敏笑笑,“也用不着说什么听了就得死的秘密,就说个故事听听,嗯……等明天你好一点再说吧,看这样子真是可怜呢。我也有点要问你的事情……”

萧漠微笑,“让姑娘见笑了,如果不涉及某些私事,在下绝对知无不言。”

小敏斜他一眼,“好像你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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