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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当连阴雨,何处葬青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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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伤了?叶歌终是忍不住好管闲事的性子,追上了神情疲倦的人,“大姐姐,你好像受伤了……”他装出无知孩童的模样,“要去看大夫么?”

那个女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看叶歌,道,“跟我走。”便又迈开了步子。

叶歌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很是奇怪,但好奇心作祟,他听了她的话,就跟在她的身后。这时他才发现血是从她的臂肘处落下的,在她行走的时候,偶尔会有点风,让那逐渐变大的血珠滴答一声落到地上。

叶歌由是又忍不住道,“你真的受伤了。”

但他提醒对方伤势的话语得不到应答,抱着铁琵琶的女子走了那么七八十丈,回头又看见叶歌,“咦,我只不过随口说句让你跟我走,你就乖乖跟我走了?要是某个人像你这么乖就好啦。好了好了,别跟我走,小兄弟,姐姐要去的地方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叶歌道,“但是你在流血啊。”

“死不了的。”女子疲倦地道,“这样说不定我还能清醒一点,免得自己又被骗了。”

但你看起来还是快要睡着了,叶歌暗自嘀咕,那女子斜他一眼,又道,“好了,别跟来了啦,你过来我就打你。”一面加快步伐,飞也似走掉了。

叶歌快步去追,却竟然追不及她的步子。他觉着遇上恁多怪事,看着阴沉沉的天幕,似乎又有雨点子落到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去接雨水,它们绕过了他的手指,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甫干的地面渐渐晕出深色的水迹,方才滴在地上的血色也被冲淡了。

同一刻叶歌听见琴声,疏疏淡淡,来自不可及的远方,却又近在咫尺。

这不是姐姐。

叶歌顺着琴声走去,走不两步,琴声止了。叶歌不动步伐,直至琴声再现,便以脚步和着音律继续前行。琴音本有责怪打扰之意,却又转嗔为喜,透出些赞许来。少年知道,如今已不难再见到那个人。

再走片刻,循着琴音,叶歌走进那家平时他避而远之的酒店。当然,他避而远之只是因囊中羞涩,此刻他口袋里虽然也只有窟窿,但是既然要找的人在这里,他也就不管招呼他的跑堂,直直走进店堂里。

随着他走进去,琴音便也止了。叶歌看见抚琴人逐一解下琴弦放进锦囊,又将长琴置于匣中,轻轻的搭扣扣上的声响,她并没有抬头,只是轻抚琴匣上雕着的纹路,似在等待他说出来此缘由。

但叶歌自己也不知为何前来,他也知道自己有听见乐声就循声前往的古怪癖好,面前的人他虽识得,却素无往来。沉默片刻,那个女子站了起来,将琴负至肩头,她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是柳烟的义弟,有什么事么?”

他还以为她向来是眼高于顶,不屑理睬寻常人的呢,叶歌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道,“我只是听见秋君抚琴,故而循声前来。柳姐姐从前常说起秋君,还说若有机会,可以再共论琴艺。如今来了扬州,何不去怡梦轩小坐?”

“动静太大,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个女子用冷淡的口气道,“她的琴馆里有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不去看。我与柳烟只是论琴,别的一概不谈。”

果然还是那个传闻中的秋翎,叶歌微微苦笑,点头道,“或许如此,江湖中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我听说……”

“听闻的事情要靠自己的眼睛来判断。”秋翎道,“如果你没有事情,那我就先走了,尹晗和萧漠还在等我。”

尹晗……尹晗?听到这个名字,叶歌微微惊讶,却突然想起方才受伤的那个跑得很快的女子,他开口道,“尹晗前辈,是不是带着一只琵琶?”

秋翎道,“你见到她了?”

叶歌点头,“我看见她受伤了,她还说流血能让她清醒,免得被人欺骗,这是……”

他话说到一半,看见秋翎本来就冷冰冰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这里能伤到尹晗的人不多,如果她说欺骗,那就只有一个人。”

叶歌在这时候自然就觉得萧漠能与她结交甚笃,一定是因为从来都看不见她的表情的缘故……他不敢多言,只是看见秋翎携琴离开,再不理会他。

如此高傲的人,只有在抚琴之时,才会流露温和吧,他想起方才听见的琴声,南国的调式,与邱国的乐曲并不相同,但听在耳中,也一样有亲切的感觉。或许她并不如表面这般冷漠,或许……只是年幼的他无法走入他们的世界。或许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叶歌坐在空出的那张桌前,跑堂过来的时候脸色就有点不高兴,许是因看见了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衫的缘故,大着嗓门问他要什么的跑堂,让他觉得很是可笑,但他还没有回答什么,就看见一道白影飞也似的卷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来,大大咧咧地,“小二,打条鲢子煮汤,来盘水芹香干,再温壶酒。”

叶歌看见叶弦,想起她昔日的言语,她认出了自己么?那么他们为何不相认呢?叶歌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他知道面对着的是天璇,和他流着同样血的小姐姐。叶弦叫了酒菜,斜眼看看叶歌,“想吃白食么?吹一曲助兴吧,否则我大吃大喝,让你饿着肚子看着。”

她也知道他囊中羞涩么?叶歌微微苦笑,取出竹笛,他发现叶弦的目光停留在他唇边的笛子上,想起昔日的言语——昔日的承诺:带着作为信物的竹笛,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而我必因那而识得你,相隔再远,也有重逢的一日。

他的笛音让店中的人转了头来看,因为邱国素来如此,方才抚琴的和如今吹笛的又都不是庸手,店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歌吹着笛,莫名地想起怡梦轩与之中的友人。

如今大家一切都好么?他只是不能自己去看看,大家如何,他还是只能靠猜度——他从未这么久地思念过什么,往日的孤独是众人之中的疏离与永远带笑的寂寞,而如今,他却真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行走在天地之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有东西向着自己猛扑过来。

这样一个人的感觉,与从前不同。是在见到了枫华之后,他才开始对孤独感到惧怕么?

笛音缓缓止息,叶歌看见叶弦盯着他,那个一向笑容满面的少女,如今沉静下来,他看见那双水色的眼,他们在梦中从未分离,但即使相聚也不能相互说出真名实姓。

酒菜端上来了,斜着眼睛的跑堂只放了一双筷子。叶弦看了看,咯咯笑道,“还说邱国人风雅,也不过是嫌贫爱富的。”拔出剑来。叶歌只看那剑上泪迹明灭,叶弦收了剑,把一根筷子递给他,“再这样,明天我就到后堂把他所有筷子全弄成这般。”

叶歌看见那筷子从中间剖开,切面干脆利落,惊叹于她的剑术的同时,又听见叶弦道,“你不是一直和辛晴的妹子还有枫华他们住在那个琴馆么?辛雨今天还和我抱怨许久没看见你来着,没事的话就回去看看,也掉不了你一斤肉的。”

叶歌笑笑,“麻烦在身,若是回去,说不定翻倍的麻烦会害死人,还是在外面闲逛来得好,至少如果有人来追杀我,我也跑得很快。”

叶弦点点头,“说得也是,希望你能跑得够快。”从叶歌的筷子下抢走最大的香干,“如果有麻烦,就来找姐姐,尤其是那些讨厌的未知中人,虽然一个一个长得都很漂亮,但是性子一个比一个更讨厌。”

叶歌觍着脸把鱼头扒拉到自己这边来,“听你这样说,是见过不少未知的人?”

“怎么说呢,”叶弦嗅嗅杯中的酒,皱起眉头来,“反正我和那个燕忆枫打过不少交道,总觉得他虽然漂亮,却反复无常的,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前些日子还和我说要致函流星门道歉,转脸就翻脸不认人见面开打。三年前他在流星门杀了周正和孟轶,却偏偏放过了我。那家伙一再放过我,如果我自作多情一点的话,说不定会以为他转性了呢。”扑哧一声笑出来,“江湖中人,谁又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人手里呢?我在流星门,自己有了立场,厌恨是一码事,可大哥会说他滥杀无辜,我却觉得他来挑流星门这件事情里,除了被牵连的大哥,没有谁真的是无辜的。”

叶歌觉得对方似乎对一个外人透露了太多机密,看看四周,咳嗽两声,“这话要是被你的同门听了去,可不太好。”

“你会乱说么?”她抬起头,笑盈盈地问。

叶歌脸红,“我只是说说。”试探地,“三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听说江湖中出了大事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说来话长,而且很没意思,就不说了。”叶弦打个呵欠,“你那么想知道未知的事情,难道你也是未知中人,来套我的话?”

他微微怔然间,看见叶弦似笑非笑的表情,陡然明了。

她知道一切,只是不说出,一点点地撺掇着他,试图让他自己承认。那么如果他只是不说呢?

叶歌笑笑,“还不是被你勾起兴趣,而且那个燕忆枫在找枫华的麻烦……”

“大哥和秋姐姐都在,区区一个燕忆枫有何可惧。”叶弦撇嘴,“相比之下,你自己的两条腿倒是不一定能靠得住。我听说未知之中可不乏轻功高手,你年纪小,身手不过尔尔,想逃过的话倒是不那么容易呢。听姐姐的话,和枫华一起呆着,不管你想置身事外还是打起来,总要有得力的援手才行。”

叶歌也不多分辩,只是用芹菜塞住了自己的嘴。叶弦撂下筷子,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走了,如果你遇到坏人,大叫我的名字,只要我在附近,一定过来帮你。”临走时在桌上放下一串钱,“看你偷偷跑出来,身上也没带多少银钱,我就勉强接济你,不过可不要乱用,我会知道的。”

叶歌看着叶弦一脸正经的样子,惭然地笑,“麻烦到你,真是抱歉。”

“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啊。”叶弦拍拍他的脑袋,朝跑堂的横一眼,走出了这家店子。叶歌久未吃上热饭,叶弦这接济来得正是时候,他也就不客气地吃掉了所有的饭菜,抹抹嘴上的油,也学着叶弦横一眼跑堂,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那家酒店。

雨已经止了,风却卷着风铃声闯入他的耳中。满城的风铃,是未知势力的象征么?他听见风铃声中又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剑鸣,一口不常出鞘的剑想要饮血的欲望。

是敌人!

叶歌在一瞬的静止之后,陡然迈开大步奔跑起来,将愈的伤微微作痛,但他只是不在意伤痛,因为有一柄剑追着他,他不知剑在何处,却知道只要停下,那柄剑就一定会嵌在他的骨头里。

剑在何处?

叶歌奔至一棵高大的鹅掌楸下,身形拔起,这时才看见那剑顺着他的走势攻上前来。那个持剑的人黑衣蒙面,那双眼睛却是他熟悉的,没有光泽的蛇一般的眼。

胡俊的眼?

是胡俊的鬼魂来寻他复仇了么?只是如今,在见过自己最深的恐惧之后,他不会再惧怕了!

少年低喝一声,脚步一侧,踩着那剑脊再拔身形,黑衣蒙面客剑被踩歪,落下时一个踉跄几乎要绊倒。叶歌看他身材矮小,甚至不及外表瘦弱的枫华,未知不会培养这样的刺客,那么这还是个孩子。

就和他当年一样么?在孩童时期就被训练成刺客,在别的孩子玩闹之时就学会杀戮,在幼年时已经长大,却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这个孩子,和他当年一样么?

叹息之时,竹笛轻出,叶歌递出竹笛,那个孩子勉力变招,叶歌看他功夫还未精纯,叹口气道,“你还没有杀我的实力,就不要来自取其辱了。我不会杀你,回去告诉你们少主,叶歌心意已定。”

那个孩子虽然左支右绌,但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慢慢涌出恶毒的笑意。叶歌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发问之时,身后已有人道,“你错了,他不是为了少主而来,他是为了自己。”

他竟是不曾发现身后的人!

未待叶歌应对,一只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背心,他的任何动作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叶歌僵在那里,他身后的人淡淡道,“为少主而来的人是我。抱歉了,夜之歌,我有意成全梅梅的私心,但是如果他无法杀了你,我就只好履行对少主的承诺了。我是未知左使紫竹,奉少主之命,请夜歌来谈谈。”

未知左使!叶歌知晓自己中计,只注意了明处的剑,却不曾发现背后冷觑的眼。他无话可说,又不能真的大叫救命,他与燕忆枫没有什么好相谈,但绝无把握一人对敌紫竹公子与梅梅。如今紫竹制住他的要害,似乎可以立即把他杀死,但是他们只是制住他,就意味着如果暂时屈服,说不定还有生还的机会。

“走吧。”紫竹推了他一把,顺势封了他几处大穴,叶歌只得乖乖就范,这一路走得就远了,他左顾右盼,没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紫竹在他身后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城里所有敌人的行踪么?夜之歌,你是习先生最出色的弟子,居然不知道未知的规矩?”

他甚至没有看见紫竹的真面目,那个人隐藏在他的身后,一手掌握着他的要害,那个人有迅疾的身法和冷静的头脑,如果白羽在他的眼皮下逃脱,他是否真的不知情?

但是叶歌也不能在此刻发问,他只知道紫竹是燕忆枫带入未知的心腹,知道他当年在江湖中负有盛名,他想起那个名姓,突然同时记起一些尖锐的话题。

“我刚才看到秋翎了。”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开口,“她……”

“她没有掏出琴弦抽你一顿,算你运气好。”紫竹道,“如果你在我们问你之前开口说话,下一个封掉的是哑穴。”

叶歌无奈地沉默不语,又走了数里,他见一座小楼静静地立于巷角,檐上挂着风铃,在午后的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之前听说未知卖了扬州驻地,才会来到这座城池,如今他们又回到这里了么?

那么,既然有驻地,也就必然有为了受罚弟子准备的黑屋。叶歌被一脚踢进去,也不知道踢他的人是梅梅还是紫竹。被一个人反锁在屋中,他的笛子虽然在手,但穴道被封,就算有兵器也毫无用处。叶歌知道逃出黑屋的愿望不大可能实现,就坐在屋角,想着晨间发生的事情。

玲珑的疾言厉色,他的剑,他的匆匆来去,似乎都相当反常。他遇到尹晗的时候,尹晗正在流血,而秋翎说只有一个人能同时给予她谎言与伤害,然后突然出现的叶弦让他求援……这其中有什么他没有发现的关窍,让他落得被俘的下场?

那么,之后只能束手待毙么?叶歌知道燕忆枫会杀人,而且燕忆枫从不忌惮杀戮。他也知道燕忆枫想让他做探子——未知中人知道他是清鋆楼的后人,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先生对这些事情又是什么看法呢?

枫华让玲珑带去的话,和他有关系么?或许这是两出独立的仇怨,他不知道未知要碎心剑有什么用处,但是和碎心剑相关的一切都是危险的——枫华背负着他知道与不知道的东西,因为背负而痛苦,他不知道这种痛苦是否值得,这样的问题也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与结果。

那时如意曾告诉他:永远不要正面对抗燕忆枫。他当时觉得如意在说笑,也以说笑应对,后来他真的见到燕忆枫的时候,才知道如意是对的。他没有办法猜出燕忆枫的念头,无法预测的对手最是可怕。

叶歌胡思乱想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脚步在他的门口微微一顿,他想:总是要有个人来说什么了吧。但是那脚步又远去了。他在黑暗中等待不可知的命运,似乎是漫长得无法忍受的等待,终于有人开启了他的牢门。

光涌进来,刺痛他的双眼。叶歌一时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但是那声音很熟悉,非常熟悉,带着卫国的刚硬与槿国的温柔,一种深蕴矛盾却意外谐和的声音。

“我们又见面了,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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