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相击的双剑,擦出尖利的声响,燕忆枫觉得双耳刺痛,那满城的风铃声都隐去了,他的剑压在习儒秋的剑上。他虽然知道习儒秋很轻松就能摆脱他的剑,自己也再无余力出第二招,却还是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先生,我接住了么?”
习儒秋一用力,震开他的剑,回手纳剑入鞘,“你赢得了他的性命,少主。”严肃的黑袍人开口,“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令你不悦,我随时等候你的发落。”他又看了一眼萧漠,“萧家小子,你和你父亲年轻时的性子一模一样,多加锤炼,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萧漠默然不语,燕忆枫看着习儒秋走进客栈,回身之时,听见一声轻细的碎裂声,玉冠破碎,头发散落下来。他皱皱眉头,知道习儒秋的杀意还是找到了点地方发泄,再去看萧漠,看见那年轻人一手按着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扶着墙勉强地试图站起来。他走上前去,封住萧漠胸口穴道,轻声道,“你还有力气走动么?”
萧漠不回答他,燕忆枫看见萧漠在颤抖,因为伤口的痛楚么?他又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和习先生决斗?他……”
“谁要你救!”萧漠忽地低声喊道,“萧某一世英雄,再落魄也不至让你来救!你以为我会领情?你以为……”
燕忆枫突然吻住了他,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不愿再听敌对的言辞,即使只有片刻的相对,他也不愿再回避他的渴望。
然而他尝到的是血的味道,他的手指染了温热的血。如他心中藏着的可怖情景,如他三年以来的悔恨与愤怒,他放开了萧漠,看见身负重伤的人,在他的面前落下眼泪。
输了就气哭了么?真是个小孩子……燕忆枫抬手为萧漠拭去泪水,“别担心……我带你去找湛兄。”燕忆枫轻声开口,“抱歉,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刚才俘虏了翅翅,你也不得不和我走一趟。大概尹大小姐下次见了我会把我揍死吧……”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没有别人知道,他们都在想怎么把翅翅关起来,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萧漠轻声,“是他么?”
燕忆枫不解,“谁?”
“三年前伤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他。”萧漠轻声地,斩钉截铁地开口,“你为什么承认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情?”
燕忆枫沉默片刻,弯身打横抱起萧漠,“你错了,三年前伤你的人,自始至终就是我。先生刺中同一个伤口,是因为那是你唯一的空门死角。我不会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也不要逼我解释自己的所为,三年前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
萧漠在他的怀中轻轻睁开了眼,那双笼着雾气的眼朝他望来,燕忆枫微微怔然间,听见萧漠叹息,“帮我捡回我的剑罢,就算……就算它再不能续,至少是湘姐姐留给我的。”
燕忆枫道,“不能续的剑,留之何用,何况我也腾不出手去拾了。”抱着萧漠跃出院墙,“一世英雄的小子,最后还不是被人当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结局。下次找人打仗之前,最好想想对手能不能惹得起。”
“如果连我这样的傻瓜都后退,就不会有人敢于战斗了。”萧漠轻声地回答,“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么?”
燕忆枫沉默良久,“或许,对你对我而言,忘了反而会轻松一点,也不至于看着自己变成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他看着萧漠的血顺着湿透的衣襟一滴一滴地在他身后淌出血染的路途,一边加快了步子,“别说话了,你还在流血。我们这么引人注目下去,客栈也快住不得了。”看看四周,快步跑进客栈,到了房里,恰巧见湛淇坐在桌边,朝他瞥过来的眼中,嘲弄迅速地变成惊讶。
“你又伤了他?”湛淇问,急急地跑过来。
燕忆枫叹口气,“湛兄,你总是把我想得如此恶毒么?”将萧漠放在榻上,“要说恶毒,带他来找你这庸医倒像是要害死他呢。”
湛淇拎着箱子过来,在床头放下箱子,开启箱盖,恶狠狠地瞪了燕忆枫一眼,“下次再乱放位置的话,哼哼。”翻翻捡捡,拿几个瓶子,一卷伤布,剪开萧漠的衣服,“老地方?你还说不是你捅的?”
他还没说话的时候,燕忆枫已经溜出去了。一壁之隔,他终于将那口一直强忍的鲜血吐了出来。燕忆枫勉力凝神调息,却因心神激荡,觉血气翻涌不止。他发现自己的衣裳也染上了血,起身换了衣衫,前夜的未眠与强忍的不适,让他觉得眩晕,不觉之间,眼前就黑了下去。
燕忆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抽他的耳光,虽然不重,不过声音很响。他睁开眼睛,看见湛淇神情惊恐,“刚把一个包起来,你这又是怎么了?别说话,看着我,我指哪儿你看哪儿。”
燕忆枫不由得笑出来,“算了吧,你这个庸医,我没事,连着打了两仗,有点气力不济罢了。”缓缓地坐起来,靠在墙上,“不过,没摔掉牙或者摔破头吧?觉得肩膀好像有点疼。”
湛淇给他揉揉,“骨头没断,叫你自己不小心。你还知道连着打两仗会气力不济——连着两仗?你从谁手里把他救下来的,你娘么?”
“他的伤势如何?”燕忆枫轻声问。
“比上次好些,至少还有说笑话的气力。”湛淇白他一眼,“不过你也不必去逗他,喝过了药睡着呢,当然你要说他是被我麻翻了,我也没什么话说。先坐一会吧,我去给你开点药,你这气血两虚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想揍你。”
燕忆枫微微苦笑,“抱歉,每次都给你添麻烦。”
“是啊,不但你是个麻烦,还有个情敌也是麻烦。”湛淇没好气地开口,“你娘不是他小姨么,没前因后果的,他还救了你的小命,怎么会对他动手?”
“不是燕红叶。”燕忆枫轻声,“是先生。可能是宿怨吧……听先生提起过他的父亲。”他皱起眉,因为突然的不适而一手按住心口,“我得歇一阵子了,今天如果公子贤跑过来,我就真得折在那儿。”
湛淇狠狠地瞪他一眼,“知道的话就滚去躺着,少让人担心。”
燕忆枫点点头,勉强地扶着墙爬起来,蹭到床边上,蹬掉踩过血和泥巴的靴子,躺倒下去。湛淇走到房门口又折回来,一手按了按他的额头,皱了眉,又去按他的腕脉,“我看你这次真得歇好一阵子,别胡思乱想了,乖乖睡觉吧,一次能有幸照顾两个救命恩人,还真是让人热泪盈眶呢。”
燕忆枫是习惯了友人的冷嘲热讽,不搭理他,只是试图慢慢调息。接连的无暇休憩的鏖战,让他耗尽了气力,久久不愈的内伤就冒出来作些花样。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最大的敌人一个重伤,一个被他俘虏,剩余沈贤这种货色,就连他的手下都能收拾了。
只是,每当他想起萧漠与习儒秋拔剑相对的片刻,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像是那些别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甚明白的旧事与阴谋。他调息了许久,湛淇端了碗药进来,“你要是敢偷偷把药倒在床底下,我就趁你病要你命,揍断你几根肋骨再说。”
燕忆枫总觉得湛淇的威胁有点言过其实,不过还是既不想挨揍也不想被数落,就认命地把一碗颜色味道都很奇怪的东西生吞下去。湛淇拿走碗,再摸摸他的额头,“唔,暂时不会死了,我去那边看看。对了,如果尹尹再过来,想把他救走的话,我是拦不住的啊。”
“你根本就不想拦,还乐见其成吧,高风亮节的家伙。”燕忆枫讥嘲地道,“我与他已经互不相欠了,尹大小姐想救他就救走,我是无所谓的,他待在这里还吃我的饭。”
“如此口是心非的人,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湛淇敲他的脑门,“醒醒吧,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你做过的事情已经无法重来,就算悔恨也不要再回顾了。依我看来,如果你能退一步……”
燕忆枫苦笑,“我已经无路可退,倒是你,根本没必要羁绊在我这里。”
湛淇接下来敲他脑袋的一下就特别重,差点给他敲个大包,“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燕忆枫道,“没什么关系,你忙你的去吧。”闭起眼睛来,“世事总不如人意,不如喝酒睡觉。”
他听着湛淇关门走出去,想睡却一时睡不着。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窗闩上轻微的拨动,半睁开眼时,看见一个杏色的影子笨手笨脚地翻进屋,走到他的床边上,“小娘子,气色很差,又受伤了么?”
燕忆枫轻轻叹口气,“阿盈,总是这样的话,我就要把你再抓住送回去了。”
泠盈笑得眉目弯弯,“看你现在这样子,我赌你过不了三招就要吐血,还是别逞强了吧。”斜着眼睛看看他,“尹大姐说,你的小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嫩,让我摸一下不,小娘子?”
燕忆枫哭笑不得地,“你不是没和他们见么,怎么偏偏和尹大小姐搭上话了?萧漠受了伤,就在隔壁,翅翅被关在我的驻地,你不去看看,趁机把他们救走,反而来调侃我?”
“也许我在这里和你闲话,尹大姐就趁机把他们救走啦。”泠盈微笑,“也许我觉得你不会杀他们呢?翅翅第一个提剑跟着你,你又那么喜欢萧君,如果你杀了他们,连沈贤都不会相信吧。”
“沈贤巴不得我被他们杀掉。因为你的事情,他估计连我被狗咬死都喜闻乐见。”燕忆枫道。
“那个迷信的小子……”泠盈吃吃地笑,“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冒犯呢,你不信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雨神才不会在乎这些呢,顶多让你多淋淋雨而已。邱国人特迷信,你以后绕着走就好了嘛。”想一想,“嗯,不过尹大姐倒没那么迷信来着,可能是和湛兄待久了的缘故吧。”
燕忆枫坐起身,“你光天化日翻这边窗户,也不怕名节有失。”
“难道你怕名节有失么,小娘子?”泠盈道,“别怕,一会我就走。你总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但是干起错事的时候却总是一往无前不回头的样子,依我看来,你就是想得太多,经事太少,遇到事情才会手足无措,尽干些昏头昏脑的错事。如果你像湛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还好,偏偏你又有一手好剑法,错事一干了,连挽回的可能都没有。”她轻轻叹口气,“老实说,当年我们跟着你去临安,如果你足够聪明,成事以后应该先将我们诓入未知帮你干坏事,而不是逐个打倒,结下一堆仇家。你没有杀掉我们,也没有利用我们,反而激怒了翅翅,小娘子,你并不是一个傻瓜啊。”
燕忆枫沉默片刻,轻声道,“事至如今,何必再说如果呢。有恩还恩,有仇报仇,我既然做了未知主人,就再不愿与旁人有半点瓜葛,旧日恩仇,偿尽了便也算了。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介入这场战争。”
泠盈点头,“我是该走了,不过,我想看到战争结束,雨神不喜欢战争,她不愿洗刷血迹,遮掩罪行。小娘子,你不是看不透,你只是不愿去想,得过且过。”
燕忆枫看着她转身离去,回头时,看见湛淇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想些他不愿再想的旧事。
叶歌也在想些本来已经发誓不再想的旧事。
每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总会看见习儒秋严肃的面容。时间更迭,那个人似乎从未变化,他最后一次见到习儒秋的时候,那个人和他记忆中的高大身影并无分毫区别。
他那时曾得到一个问题:你知我为何唤你夜歌?
那时他不知道,后来想想,可能是为了和叶弦相对吧。如果习儒秋与谢斛是老友,将彼此收养的孩子起了相对的名字,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清鋆楼的人恪守中立立场,绝不插手江湖中事,手染血腥,最后依旧落得被灭满门的下场。而如今他们二人都已违背了祖训,过去的名姓,又如何能再提起呢?
但是既然你曾承诺我会得到希望的一切,又为何不让我亲手复仇呢?
叶歌坐在院中的枫香树上,摸出了他的竹笛。他吹起一只快乐的歌子,希望听见有人相和。久久,有乌鸫扑翼之声,树下有人开口,“这次又是哪里的调子啊?”
叶歌朝树下看看,发现辛雨的兄长辛晴正在试图把他从树上摇下来。他跳下树,“干什么啊,大辛,如果你把这树拔了,我可要告诉姐姐,让雨丫头做苦工来赔。”
辛晴道,“告诉哪个姐姐呢?”
叶歌瞪他,“别听那些大嘴巴的话,我可还没告诉流星门的小姐姐你偷偷喜欢她的事情。”
辛晴道,“我只不过是晚了一步认识她嘛,她的婚约又是和个跟那个燕忆枫差不多漂亮的小子,怎么也轮不到我。说起来,萧澈也好久没见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爹关在檀瞻城学习政务呢。”他搔搔头,“所以啊,小孩,如果你喜欢了谁,一定要立刻说出来,否则被人抢去就后悔也来不及啦。”
“什么嘛。”叶歌白他一眼,“你还真不知羞,说起来啦,现在流星门到底是和未知怎么个说法?”
辛晴道,“流星门不想管这些事情,小叶肯定是要帮你们的,她帮你们,我就不能插手,否则落人口实。未知右使刚去了流星门讨论和谭老大的婚事,这种时候多一事真的不如少一事。如果你们这边要打起来,大柳还要我装黑脸把轩子里的小姑娘和阿雨一并掳走呢。”
叶歌沉吟,久久下定了决心,“大辛,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帮我一个忙吧。”
辛晴道,“帮得上的忙我一定帮,别说让我弄死燕忆枫那家伙就行,惹得起他也惹不起他娘。当年在流星门他杀掉了周正和孟轶,谭门主不过给了他一杯毒不死他的毒酒,红叶夫人就弄黄了我们好几桩生意,把谭老大揍得鼻青脸肿,还把血手印按在了所有的单子上。你说说看,就算是狐假虎威,我们能拿他怎么样?”
叶歌叹口气,“也不至高看你如此,而且,想杀燕忆枫的大部分人都死得很惨,我自然不会让认识的人去趟这潭浑水。帮个忙,如果发生冲突,把姐姐打晕带走,不要让她和未知主人交手。”
辛晴微微惊讶,“你说大柳?我知道她不是鲁莽之人,她决定的事情也绝无反悔,如果她决定战斗,而我把她打晕了扛走,她不还我一身窟窿才见了鬼呢。当然,如果你说小叶的话,不用怕,她和未知主人的旧交情倒是不浅,还有点姻亲关系,她不会想杀燕公子,顶多被揍一顿。”
叶歌还想说什么,发现枫华已经静悄悄地出现在了门口。那个青衫的小少年面色苍白,却还是挂着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呆板神情,沉默地抱着双臂。叶歌皱起眉头来,却看见枫华渐渐露出一抹冷笑,不由好奇道,“枫华,你这是在笑什么?”
枫华道,“笑你愚蠢。就算你们打算决定与未知为敌,燕红叶盯上了我,习寂盯上了你,未知主人不想管此事,你们却在谈论要不要杀他。”他顿了顿,“燕忆枫不会在乎一柄剑,也不会在乎一个叛徒,如果要提防燕忆枫,离他远一点是最简单有用的法子。”
“可是现在要提防的不仅仅是未知主人,还有两位更可怕的前辈。”叶歌接着他的话头道,“对红叶夫人而言,世间更是少有对手,所以你比我处境更危险,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