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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使君先故,人间杳知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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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出自回程车《可否一昧幻灭身》

谁谓洁者多可辱,谁谓淡者应可欺。

别就优昙种水湄,忘之鸢尾开九曲。

飘忽如风若郁郁,湛然似镜则离离。

闭目攒眼作未见,转身向背似不闻。

可得一晤真因果?可能一借刹那魂?

可堪一盟来世约?可否一昧幻灭身?   一句开杀,一声杀音,秋翎缓缓收起手中琴弦。她自琴匣中抽出一柄尺长短剑,轻弹剑身,“燕公子很大口气,既然无妨开杀,我也无需保留。生死荣辱各安天命,我就是要拦在你的面前。”

燕忆枫叹口气,“何苦。”

“这句话我倒是要问回燕公子,”秋翎冷笑,“燕公子在未知这三年,杀戮无数,手染血腥,可有一天过得快活了?当年反戈的时候,你也不曾想到日后的下场吧?”

燕忆枫点点头,轻挑唇角,“真是句句都让我惭愧不已。我早就该知道,绝对不能和女人啰嗦。”

他扬起长剑,冷声开口,“既非同路,挡我者死!”

“疯子!”秋翎冷叱,提剑攻来。燕忆枫心知不能让对手近身,长剑走烟雨守势,旨不在攻而在守,脚下走空,虚接了几剑,已觉内息开始不继。他轻声叹息,由守转攻,换出夕暮歌诀的起势。

剑下江湖,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别离。骊歌唱尽,当是诀别之时。

双剑相击,秋翎眼中寒光闪过,左手一扣,掌中琴弦如鞭挥出,直打燕忆枫右腕。燕忆枫横剑去扫琴弦,转瞬秋翎右手之剑已至面前。燕忆枫虚步闪过剑招,二人错身而过,一声衣帛绽裂的轻响,燕忆枫跃出三步,横剑面前,看见秋翎抬手,左侧衣袖已被剑锋划破。

想刺伤敌人手臂的一剑,只弄破了衣服,不但没让对手折损,还平添了怒气,真不上算。

果然秋翎剑意更急,合着不时来的一鞭,燕忆枫左支右绌,打到此时,竟是连想要虚招溜走都做不到。如果他昨日没有在尹晗手中吃亏,没有在与萧漠的对决中耗损气力,与秋翎的交手应是六空格四之较,而内息的连番耗损,让他不敢硬接秋翎的招式,连六成的胜算也只剩下三成。

好在,三成胜算总是胜算,他也遇到过凶险十倍的情形。

燕忆枫强提内息,运全力极招相对,兵器触及的刹那,却又硬生生撤去内息,极招空用招式,同时使出借力之法,秋翎一剑顿时走空。

燕忆枫身形转过,错身之际,他轻声开口,“谁谓洁者多可辱,谁谓淡者应可欺。*强极则辱,刚者易摧,秋君,刚直如此,对你只有坏处。”

瞬目间,他看见秋翎微小的破绽。这样的破绽,已经足够动剑杀人——可是他在这一刻想起过去的交情,想起她二话不说提剑随他来到临安,也想起与紫竹几次交谈时,紫竹哀恳的神情——他还是下不了手么?不过为什么那时萧君拦在面前,他就能刺下那一剑?

这一场闹剧既然即将落幕,他的双眼,为何还在回望?

燕忆枫微微恍然之间,长剑转过,以剑脊轻击秋翎颈项。同时秋翎身形顿然静止,燕忆枫轻声叹息,伸手封住秋翎穴道,“翅翅,你还不知为何会败么?”

“功夫不济,败在你的剑下,秋某并无话说。”秋翎冷冷道,“要动手就动手,言语侮辱大可不必。”

燕忆枫纳剑回鞘,顺手摘下秋翎手中的剑,放在她的琴匣里,“一点余地也不留下的话,他就不会再对我笑了。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和我的敌人混在一起,我也不会放了你。翅翅,阿盈和你们在一起么?”

秋翎似是微微惊讶,“泠盈也在这里?”

果然,只有雨神相伴的小神官,是不会再出现在从前的友人面前了。他不知道湛淇为何不曾说起——但是为什么她会前来呢?

燕忆枫道,“看来她也不愿见到你们,这样说来,沈贤除了上回试图渔翁得利,也不曾和你们接触。”沉吟片刻,“很好,暂时扣留你,也只有尹大小姐和萧君会来找我麻烦,而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找我的麻烦而来的,所以根本不必担心。”他看看瞪着他的秋翎,微笑,“而且,我会让林晰延当你的看守。如果你不肯用脚走的话,我会把你扛回去,至于有没有流言四起,那要看你的造化。”

秋翎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打算让林晰延再断点什么地方么?”

燕忆枫不禁笑出声来,“别揍得太离谱,而且万一他把你放了,我就砍死他。”走到巷子尽处,左右看看,招手叫来个少年,“玲珑,带秋君回去,以后再偷偷跟着我的话,我就把你送给湛兄。”

他不再关心玲珑怎么把秋翎弄回驻地,只是继续漫步,免了再听任何奚落与嘲讽。一边走着,他觉伤处渐有隐痛,闭目调息片刻,觉内创并无加重,也便罢了。

燕忆枫走过长街,穿过小巷,心不在焉的人,听见远处有风铃的声响。恍然之间,他遥遥眺望,有一只风铃在小楼的檐下摇曳。

是谁在那里么?燕忆枫走近那座小楼,尚有十余丈远,他忽觉腰间鸳舞剑微微一震。他并不在意,又走数步,一声金铁交鸣刺入他的耳鼓。燕忆枫微微惊愕间,放轻步伐,快步趋近小楼时,听见有人开口道,“你仍然不退么?”

习儒秋?未知总管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与人交手?燕忆枫怔然之时,又听见有另一人缓声开口,那声音温恬而柔和,如说话的人向来给旁人的印象,“萧某不知阁下是谁,更不知阁下为何问罪而来,如果此时退却,倒像是自认其罪,话还没说,气势便先输了一半。阁下要动手,何不先说出理由,若萧某能解释了,也少些无谓之战。”

为什么他们会打起来?燕忆枫顿时额上冒出冷汗,跑近前去,方看见那小楼是前些日子习儒秋所住的客栈正房,后面的院落才是声响的源头。他不知为何萧漠会找到这里,对上习儒秋,萧漠应是毫无胜算——他一撑墙头,翻进院中,正见两个人对峙而立。

萧漠左手持剑,立于院角,神色平静而悠然,而习儒秋依旧是那副老样子,沉眉敛容,让谁见了他都笑不出来——燕忆枫不由分说地插在二人之间,“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身后的萧漠道。

“少主,背对着敌人的后果,你可曾想过?”习儒秋冷声开口。

这句话根本就是用来提醒敌人抓他当人质的。燕忆枫微微苦笑,如果是他自己,定然会摸着鼻子上头顺话茬就抓人质了事,不过萧漠显然没有这么无耻。

谁谓洁者多可辱啊。

燕忆枫轻声道,“你们素无仇怨,这里是未知的地盘,萧君,你越界了!”

习儒秋开口道,“不,他并无越界,我只是给他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燕忆枫微微怔然,随即握紧剑柄,“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决斗!”

习儒秋冷冷道,“那我允许你现在进行这场决斗,无论你选的对手是谁!”

燕忆枫还未回答,他身后的萧漠已经开口,“我选的对手是阁下!”

燕忆枫咬牙,“先生!”

习儒秋缓缓拔剑,“我接受挑战。萧斓的儿子,我不是少主,没有不杀萧氏子弟的誓言,你选择了战斗,就表示你有死在剑下的觉悟。”

萧漠微笑,“未知总管习先生的邀战,无论如何都却之不恭。可惜,萧某虽有用剑者死于剑下的觉悟,对敌之时,却总是想在死地里求生。选阁下挑战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萧某不愿趁人之危罢了。如能生还,与燕公子之间,早晚还是要有一场决斗,但是时间地点,由我和燕公子决定,而不劳阁下操心。”

燕忆枫侧过身来,看见萧漠的神情,想说什么,却又转了话题,“先生,燕红叶曾经让我发誓不杀萧氏子弟,她也曾告诉我,这个人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不能杀了他。”

“我不必杀他。”习儒秋冷冷道,“只不过,我也一样不会回避任何挑战。萧氏子弟,决不能和未知主人有任何瓜葛。当年他伯父和他父亲都知道会付出什么,他们流过的血,让他们知道檀瞻与未知百年仇怨决不可解。或者,你同情燕紫菀?”

燕忆枫轻声,“虽然紫菀输了当年的一场决斗,但或许笑到最后的人也一样是她。先生,既然我是未知主人,我欠他一条命,这能不能让你放弃这场战斗?”

“我说过了,你可以选择决斗的对手。”习儒秋声如寒冰,“你是未知主人,身先士卒地与敌人交好?如果你不能与他为敌,我可以帮你让他再没有与你为敌的机会!”

燕忆枫道,“先生……”

“让开。”萧漠道,缓步走上前来,坚定地推开燕忆枫,“事已至此,你愿意旁观就看着,不愿意,就走。这既然是一场决斗,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生死各安天命,从不需要任何旁人帮忙。”

燕忆枫默然无语,一手握紧了剑柄,可事至如今,他气力已竭,就算插手也占不了任何便宜——但是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死在他的面前,都似是一种可怖而难以想象的情境。

这是因何而起的战斗?

而习儒秋的剑已经动了。

燕忆枫看见萧漠的眉睫微微一颤。

又一声金铁互击的鸣响。

习儒秋的剑已是快得惊人,闭着眼的萧漠居然能后发先至?燕忆枫愕然间,看见双方起招便无试探。萧漠依旧不拘招法,剑下空灵,而他所对敌的人,只是缓缓出了第一招。

惜别。

双剑再次交锋,数十变化皆为萧漠轻松化解。萧漠依旧闭着眼睛,步下不让分毫。一场旗鼓相当的决斗,很可能有两败俱伤的结局。燕忆枫看得焦急,忽听一声隐约剑鸣,他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见萧漠已然后退了一步。

以他方才所观,萧漠的剑术即使弱于习儒秋,数百合内未见会落下风;而萧漠的内家功夫虽不可能如习儒秋深厚,也不见得会在剑决中表现出来,而萧漠后退,和这一声剑鸣,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忽然看见萧漠左手中的剑上,那一道断后重续的裂痕!

这样一柄剑,在与抗天剑对决时,一开始便已处于不利之境,方才他担心两败俱伤,此时看来,萧漠竟绝无取胜的可能。燕忆枫扬声道,“先生——”

话音未落,习儒秋手腕一转,凛凛剑光顿时直刺,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燕忆枫惊呼,“夜之轮回!”

直面杀戮之招,萧漠并不动容,左手中的剑,也同时递了出去。

剑风撕破虚空的刹那间,燕忆枫猛然掷出了手中的剑,两柄剑都刺在鸳舞剑的剑脊上,分毫不差地让鸳舞剑悬在空中。燕忆枫皱皱眉头,开口道,“我是未知主人,我命令你止战!”

“你能接住夜之轮回。”习儒秋没有理他,那双利眼盯着萧漠,“而且不是萧斓的破法。如果你不是萧氏子弟,或许……”他摇摇头,“不,既然你接下了夜之轮回,那么,接夜之重生吧。”

燕忆枫恍然想起当日在那家小酒馆里,他所看见习儒秋那无可匹敌的一剑!

静止的双剑,陡然又动,双剑间的鸳舞剑锵然落地。

一剑刺出,带动满城风铃轻响,青青的剑上涌起异彩,如绝望尽头希望的光线。是剑无情,还是用剑的人无情?那双冷眼中,真能觑破世间冷暖,淡看悲喜生死么?

如此绝望的一剑,为何又叫夜之重生?

此时他手中无剑,那一剑已不可挡。燕忆枫只觉全身冰冷,看着那极快又极缓的一剑刺至萧漠面前——他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场生死交战,看着他决不能想象死亡的两个人试图互相杀戮。

燕忆枫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一样东西落在他的脚下。

萧漠的剑,再次断折!

萧漠踉跄后退,一步又一步,退到第三步时,终于一个趔趄,不支跪倒。他急促地喘息,一手按住心口,燕忆枫看见他的指间有血涌出来,顺着黑衣,一点一点地滴到地上。

同一处伤的第三次受创,并不致命,只是——

燕忆枫看着习儒秋提剑走到萧漠面前,“或许我该对萧斓先说声抱歉。”他用沉冷的声音开口,“你将不会再有与未知为敌的机会。”

萧漠抬起头,“不用对萧城主抱歉,他没有这样的儿子。如果想杀了我,不必多言。”

习儒秋摇摇头,归剑入鞘,扬手一掌,燕忆枫不假思索,冲入二人之间,运借力之法,接下习儒秋直来的一击。纵然卸去大部分力道,一掌之下,他仍是险些立足不稳,气血翻涌,强忍着没有吐出一口血来。习儒秋冷声,“你要保护他?”

燕忆枫拾起地上的剑,依旧拦在二人之间,“先生,你不能杀他。如果这件事情不发生,似乎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偿还。这样种种,折煞了人。”他轻声叹口气,“那么,昔日你救我出仇家之手,今日我便不能让未知中人杀了你。我用剑告诉过你我的答案,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情也心知肚明,但是,我是未知主人,我不会让旁人主宰我。”他直视着习儒秋,“无论你们之间为何敌对,无论先生与他的父亲有何恩怨,我无法阻止你们的决斗,但我会阻止你杀他。”

习儒秋道,“你可以救他,我可以放过他,只要你承诺从此再不与他相见。未知不需要有断袖之癖的无能主人!”

燕忆枫微笑,“不,我选择挑战先生。出夜之重生吧,我想,你也想知道我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方才接下的一掌,让他知道习儒秋在一战中也已耗费不少气力,在这样的时候出手参战,旁人看来怕是无耻得很,但是他看见习儒秋露出了笑容,那个从不微笑的人,那个总是沉默严肃的未知总管,在这一刻露出了笑容,“万一无情活不成么?未知主人之多情,向来是以无情作为筋骨。如果无情活不成,那就没有做未知主人的资格。”他缓缓抽剑出鞘,“如果你能接下夜之重生,我让你护下他又何妨呢?但是如果你只是以命为赌,我无妨在此地杀了你。”

燕忆枫笑,“有断袖之癖的无能主人,在此候教了。”

他轻抬鸳舞剑,短暂又漫长的寂静之中,他听见萧漠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一剑他只旁观过两次,但如说要接,却也不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燕忆枫抑制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萧漠的渴望,抢先挥出了剑。

鸳舞剑刺出的刹那,习儒秋的剑也动了。

但既然鸳舞在手,世上还有什么敌人可惧怕呢?

剑气袭身而来,燕忆枫的瞳子微微张开,当年他出挽情之剑,不过是为了给没有杀意的人留下余地,如今他出挽情之剑,却只是不愿在习儒秋的面前使出夕暮歌诀——不,他也不愿在萧漠身侧用出未知的功夫。这样刻意地收束,就像要割裂自己的半身,但不知为何,战至如今,习儒秋并没有出杀招。

燕忆枫听见一声风铃,一声,连着一声,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声响。这声响预示着风起,还是他耳中一直响彻的虚幻?

燕忆枫提剑猛攻,习儒秋的守备波澜不惊,十余招后,他看见习儒秋微微抬起眼,似乎越过了他,看着他身后的什么人。燕忆枫恍然想起萧漠已经受伤,自己也不耐久战,但他想不出能胜利的法子,不论攻守,他始终落在下风。

在他神思微微恍惚的刹那,听见一句低沉的言语。

“夜之重生。”

他面前的那柄青剑徐徐而来,在他的眼中,这剑法似乎破绽百出,但是他旁观的时候,知道每处破绽都是杀机,这柄剑来得越缓,后着就愈发可怕。燕忆枫轻叹口气,不再多想,只是竭尽全力,剑出刀法,以手中一柄鸳舞,挥出破尽一切剑法的洗月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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