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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半夜尽,小楼轻叩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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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敏走了。”柳烟只是这么开口,“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愿望,但是她有自己希望的,于是她走了,我们都无法干涉。”

那时叶歌看不出柳烟喜悲,那种与生俱来的淡然,可是掩饰情感的最佳方式?

他并不回答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柳烟也并不再说什么,只是微笑道,“小歌,你可准备好了?”

叶歌道,“姐姐,既然流星门在我们一方,此次决计是不会输的。”

一旁萧漠忽道,“燕忆枫是一个变数,对于他的下一步行动,谁都不知是为了什么——他的本性,就连我,也无法猜透。我曾经自命为他的挚友,如今看来,也只是自作多情罢了。呵,旧事不必多言,如今,只将他作为一个变数看待便可。”

叶歌看一看萧漠,那无法视物的眼能看见什么?叶歌对这一切只是好奇,却不追问,只道,“萧兄……是可以见到光的罢。”

萧漠侧了脸,淡淡一笑道,“光,我是可以看见的,却不愿再见。光这东西太可怕,只会刺痛我的眼,却无法给我什么。”

对谁都微笑,面对怎样的问题都坦然答复,但是只有那一个人能看透你的内心——而那个人,和你如今已经是敌人。叶歌不再问什么,只是退出屋去。

甫一出屋,叶歌便看见了枫华。

沉默的少年背负着长剑,黑色的剑柄从他的肩上伸出来,更是显得面色苍白。枫华望着叶歌的眼冷而坚定,叶歌从未见过枫华那样的眼神,不由思忖,他会想要说什么呢?

但是枫华不言语,只是在等叶歌开口。叶歌等了片刻,还是道,“枫华……”

少年枫华抬起一条眉毛,那带些讥诮的神情让叶歌很是错愕,不知是否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不,或许他只是说不出来。

“风的气味改变了。”叶歌开口,“我想,你知道那份战书……”

“我只是听见了声音。”枫华道,“叶歌,你与轩主离开这里罢,陪着我们这些过去的人一起死不值得。”

叶歌望着枫华,坚定摇头,“我不会逃走——不,或许,我只是不能放弃你。”

“开什么玩笑?”枫华露出了毫无血色的笑容,“说了的话就是用来背弃的,放弃不放弃只在于要紧握的人——小叶,你不要犯傻了,未知的手段你我都知道,我觉得他们不一定会杀我,而你和如意——”

“枫华,”叶歌道,“我们有强援,不会输。”

枫华慢慢垂下眼,道,“是么……那,我就放心了。”

过了这么久,为何他还是那么单薄苍白?叶歌想要问枫华这个问题,却不曾出口。不,不仅如此,枫华不仅是身体上的瘦弱,还有——还有什么,隐藏在他的神情之中,那是一种一时半会无法述说的疲惫,你为什么会拥有如此疲倦的心?

“不要这样看我,”枫华忽道,“不要可怜我,不要同情我,即使是你也不行。”

“告诉我,”叶歌问,“你为了什么,才走上这条道路?”

枫华踟蹰久久,道,“我会告诉你……但是不是今天。”

“即使不会输,我们都没有把握生还。”叶歌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希望听见你的故事,并且——”

不,他想,这样的话,要说出来还太早了,并且,并且这样,是不是对那个人的背离呢?白羽……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并且,我们都必须直面过去的一切,在它挣脱缰绳冲上来之前。”

这样怯懦,真是不似你了啊。叶歌轻轻骂自己,你不如坦白一点,说出来又能怎么样?但是,这样的话又不能太过直白地说出,否则之后可能连朋友都无法继续做。不,他不愿意冒这个险,在这个险值得踏入之前。

枫华望着叶歌,目中冷光闪烁,最后终于启唇,叹息一般地道,“好罢……”

这是他第一次让步么?叶歌思忖,但是,他让步了,这就足够好。“来我屋中罢,”枫华这么开口。

二楼客房比自己的房整洁许多,自从萧漠占了叶歌床榻养伤之后,叶歌便跑去与枫华同住。两人都晚睡,枫华寡言,弄得屋中死气沉沉。

今日,他会说什么往事呢?叶歌在猜测之时,看见那木讷少年目光流转,本来平凡的容颜也有了生气。叶歌与燕忆枫仅有一二次会面,尚不能看出枫华与燕忆枫相似之处,这样的同胞兄弟,是否太过不似?但他不问。

“我是被遗弃的人,”枫华终于道,“母亲说过,捡到我的地方有一片枫香林,母亲去那里,本是要砍掉那片林子。”

“你不是说,你母亲爱红叶——”叶歌不由插口。

“骗你们的。”枫华淡淡道,“她恨极了红叶,也恨在那里拾到的我。我不知道是因为她一直知道我是谁而憎恨我,还是因为憎恨那片枫香林。那时我已经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大哥是庶出,我觉得母亲不喜欢他,否则,他本不该行走江湖,与人为敌。”

言语之间,本来冷定的眼神也变得飘渺了。决意忘却的回忆在诉说中归来,那本是他所惧怕的,如今谈及,却不再痛苦,只是多添了怀念。

他总是坐在城门口向城外看,那时他还年幼。小小的孩子搬着个马扎坐着,所有的士兵都认识了这个孩子,却没有人问他在等谁。

那时他八岁,只懂得皮鞭与眼泪。那时他已经忘了怎么欢笑,因为家人只会带来痛苦。他坐在城门口,看着马车出出进进,偶尔被烟尘扑到,咳一咳打两个喷嚏,继续坐着。

你不会在这里受到比在家之时更多的苦楚。

他看见远远一辆马车来,在他的面前停下。抬起头时,有温柔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小弟,等姐姐呢?”

他看见另一个小脑袋从一侧钻出来,幼小的女孩,有着一双水色的眼,“湘姐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弟弟?”

“哎哎,”女子微笑,“小弟,快跟小弦儿说好。”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弦,那双水色的眼睛聪慧而痛苦,几乎不可能同时存在的神情同时刻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上。他低声说了自己的名字,几不可闻。马车回家之后,他也破天荒没有挨打。

只是,紫菀夫人是个疯子。他一天一天的诅咒母亲,但又忍不住想要寻找在她怀中依偎的感觉。紫菀夫人对所有的孩子都很好,很温柔,但是他只远远看见过母亲温柔的神情,那种美让他忘记了诅咒,但他渴求而靠近之时,所有的温柔都已变得冷若冰霜。

他开始吹叶笛,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样运用气息。听他吹笛的人不会笑话他,不会责骂他,也不会惩罚他。

那就是小弦儿和萧澈。比他年长一岁的女孩,和更年长一点的小少年。

小弦儿爱说爱笑,萧澈却很安静,他那时以为有这样的哥哥姐姐陪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请了——但他始终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乐器也好,兵器也好。在抱着伤逝宝剑的小弦儿和扛着第一天就用来敲树的弃世戟的萧澈都开开心心离家之后。

他那时已然知晓这不是因为他年幼,而是因为某种更古怪的缘由。因为他是在一片枫香林中被捡到?不,单纯的被抛弃的过去不会招致如此。

他得不到自己希望的,便在心中禁锢起自己的笑与泪。那时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林子里吹他的叶笛,却永远不会有人去寻找他。

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但是他终究见到了那柄剑。

他本只想远离这样的人生,檀瞻之外的寞於山,绝壁之上的小屋。他听很多人说起过去的故事,于是想追寻那个传说中时代的脚步。旧时代在他面前留下的痕迹只有耳中听闻的故事,他不敢臆测,不愿追问,只有自己去看一看。

并且,他也不打算再回头。

那一年他十五岁。

入云之山,名唤寞於。他所听闻的那个传说便埋骨于此,那一柄剑,经历了百年的风雨,却再无人能将它拔出。

那传说中剑所制的墓碑,记载了墓中人生前多少许胜不许败的战役?

他登上寞於山,从绝壁上的小坑攀援上去,便看见了那座小屋。

木屋很古老,经过了百年风雨,可曾朽烂?他看见屋侧原有花圃,所有的花木都已老死,如今是杂草丛生。

——即使是他,死后,也没有人来看顾——那我呢?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木屋。

屋中本应很是整洁,百年之前的画卷积了百年的灰尘,早看不清画中何物。桌上的书信写了一半,也只能隐约看出起头萧字。笔尚在砚台上,墨干了以后笔黏在上面,如今谁也无法分开它们。

——如今,旧时代已然老死了啊。

他倒退出屋,对木屋合掌深拜。转到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是有花的。

那是一种他不认识的花木,花都落下了,叶却尚未长全。坟在落花之中,落花深处,有墓无碑。

他看见了碎心剑。

这一柄乌鞘的剑,即使经历了百年的风雨,仍然是高的,直的,以一种凛然不可欺的气势,立在坟前。

他终于开口了,“我是枫华。”

坟中的人不会言语,坟前的剑也不会言语。他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他只是开口,“我是来拜祭你的,只是,只是我什么也没有带,还要从这里拿走什么。你不会生气吧。”

唇齿之间,有淡淡的苦涩,他不愿意再想身后之事,只是开口道,“你如果愿意,就跟着我来罢,我会带你看我的江湖——我希望这个江湖比你给我们留下传说的江湖更加年轻,我希望你看见——这是我要给你的,一个更强大的江湖,没有压迫,欺凌,只有单纯的强力。”

剑鸣悠长,他踏前一步,伸手握住剑柄。长剑铮然而出,龙吟一声。

“你答应了我……那么,接下来,将是我的承诺。”

他背负起碎心剑,踏上了旅程,再也没有回过给了他伤心回忆的檀瞻。剑在月下有时会自己鸣动,那时他知道这是由于百年的寂寞。只是,在这世上,又有谁能继续结伴而行?

“我曾与叶弦立下约定,在江南水岸重逢;我也与碎心剑有约,有朝一日让他看见真正的我。如今我失约了一次又一次,无论是谁,都会取笑于我的怯懦罢,只是我不能面对的并非他们,我只是无法告诉自己,燕筠是我真实的名姓,红叶夫人,是我的生母。

“她告诉我,我的兄长弑杀了我的父亲的时候,她没有一点悲伤的表示,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告诉过我,如果我先出生,弑父就是我必须背负的命运。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我知道,是自很久很久以前,就融在我一族的血里的,但是我不想遵从它。”他顿了顿,道,“因为,我能感觉到,作为未知孩子的悲伤,会压得他们发疯。我在檀瞻城遇到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发疯了。”他的唇角轻挑,露出讽刺笑意,“告诉你这些,把这些令人作呕的事情透露给你,也只是让我自己更加不悦罢了。”

枫华止住言语,沉默之时,叶歌也不言。或许是因为这些都不会结束的缘故罢,这样做为未知孩子的悲哀,还有那父仇——他终于问,“你……你听说那些的时候,是否想杀了燕忆枫?”

枫华沉默片刻,道,“我相信之于这件事,他比我更加苦痛。我曾经想过杀他,在我们初次相遇之时。这种念头很可怕,一旦打起便不能停下,只是,那时我已经看出,他的武功较我高出太多。我懦弱卑怯,此仇我或许要花一生追赶都无法赶上。他是他自己的仇人,但我在咒诅他的同时也不能原谅自己。哈,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他,他是我,我会不会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那让我们这一组都疯狂的血脉,让我不敢对自己抱有希望呢。”

叶歌不语,听窗外沙沙雨声。天色已暗,这样的雨,明日可否停息?他低声道,“我,我相较你更为卑劣,我曾杀过——”

“不用说你的过去,我不想了解。”枫华道,“我只用知道你的现在,即使你曾是未知的杀手,即使你手染无辜者的鲜血,我认识的只是叶歌,值得作为友人之人。”

“你有些改变了。”叶歌道,“你知道,你并没有你自己说的那样懦弱。人在谈论自己的时候习于美化,但你只说自己的暗面。枫华,那不是真的你,你是让人信赖的人,在你知道这种信赖的时候,你会努力做到,不是么?”

他看见枫华笑了,这种笑没有讥嘲讽刺,也不带悲哀。枫华第一次这样笑,他也第一次看见枫华露出这种释然笑颜。

“不是的。”枫华道,“我骗你的,傻孩子。”

这种笑意味的可不是欺骗啊。叶歌撇一撇嘴,“枫华。”

“嗯?”

“下雨了,留在地上的血会被冲干净吧。”

“我不知道。”

“杀过的人,留在心里的血也会冲干净么?”

枫华笑了一笑,“用新的血,恶人的血洗掉就可以。如果你找不到什么可以洗干净你的心的东西,”他顿了顿,“就来找我吧。”

“傻子。”叶歌最后这么开口。

雨愈发急了,轩外青石地上淅沥作响。叶歌坐在榻上听窗外雨落,连绵不断的响声让他无法安睡。忽有人敲了敲窗,他起身开窗,风卷着雨雾打在他的脸上。叶弦自窗外跳进屋中,一身白衣已然淋得湿透。枫华道,“剑舞君?”

叶弦甩甩头发上的水,道,“不妙不妙,有两个大角陷了,这一回可能要糟糕。”

叶歌皱眉道,“怎么了?”

叶弦叹口气道,“晴公子和尹晗两个说要去揍燕忆枫玩,反被抓了去。我看未知明天就可能大举攻来,你们可别吓得尿裤子啊。”

叶歌轻吸了口冷气,道,“他们怎么会被捉?莫非红叶夫人也动手了?”

“我不知道。”叶弦耸肩,“我快要缠死那个燕忆枫了,在他窗外吹笛子吹得他不能安生,他才不耐烦告诉我别找了,否则我非累死不可。哎哎,这里除了你们几个小鬼头,是不是别的丫头都不大会武功啊?快把雨丫头送回去,要是牵连进去了可不好玩。我送她连夜回家去,你们要小心哪,记住,一定要撑下去,不准随便死。狠角儿,我来斗!”

少女从门口窜出去,枫华轻声道,“她永远不会屈从于任何事,剑舞君值得信赖。”

叶歌轻笑道,“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屈从,她和以前一样,她是我的姊姊啊。”

枫华愣了愣,又看叶歌,“你……你的眼,和她可不一样啊。”

“她和天枢承继了家族中江湖与乡野的两种责任,而我只是一个浪子。嘘,我还没打算和她相认。”叶歌的唇角挂着轻飘飘的笑,“我也没打算让大家都拘泥于过去,出卖自己换来的复仇她做到过,我也做过。味道不好。之后我们若是自己,也不用纠结于什么,你看她多开心。”

枫华不回答叶歌,叶歌也不再说什么。雨的声音自始至终环绕着二人,不必在意,不用纠结,最后等待的又是什么,是终结一切的人,还是等待着终结的人?

雨声终究会停止,之后又是长久的无眠。叶歌与枫华都不言语,但枫华却先开口,“我怕这之后什么也不能说出——我是自私的,请原谅我。这个时候用这样的话来扰乱你,我过意不去。但是如果再不说,我之后的战斗,可能会无力继续——我承认,我这一族可能有什么让人疯狂的东西,顺着血脉传承。我与忆枫……陷入了相同的麻烦。或许,是让别人陷入这种麻烦罢——如同他对萧君说过的,我想要与你说同样的话——”

“不用说了,”叶歌淡淡一笑,“我本来也要对你这么说,这样一来,我们真正可以生死相随,荣辱与共。”

“啊啊,”枫华道,“你与大哥倒是不同。”

雨尽天明,天边鱼白之时,怡梦轩的院门上,传来了些微叩击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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