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在这空茫的世界中,有什么地方曾经传来风铃的声音么?
院门上有叩击的声响,没有什么人去理睬。响声响了又响,却不曾有人如屋中人想象的破门而入。
叶歌知道这是未知。
你听见的风铃声,就是他们前来的证据。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起伏,终于有薄薄的匕首挑开了门闩。
院门吱呀作响,小楼却安静地伫立在风中,如同从不曾有人在此处居住过。
“他们终于来了。”叶歌这么开口。
“是啊,”枫华道,“你一定要活下去……伤还要紧么?”
叶歌望一望枫华,唇边轻轻挑起一个酒窝,“你呢?”
“我不会死。”枫华简单地开口,“我死不了,别瞎担心。”
未知的人并不进屋,只在院中寻了可遮蔽上方投掷物事的角落。未知的人在等待,小楼中人也在等待。等的是已到的人,还是欲来之人?叶歌侧身从窗口看一看下面,道,“都是些喽啰,该来的人还不曾来。”
枫华走至他身侧,向下望去之时,神色微变,道,“该来者是谁,谁又不该来?一切退路都堵死了,若是真有强者,我等可是无路可逃啊。”
比他想象之中更加聪明,叶歌微叹,口中的话果做不得数,枫华你——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啊。
叶歌道,“现在是等那位迷倒众人的燕公子出现,还是……”
话未说尽,他已看见了燕忆枫。
只身,黑袍,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剑挂腰侧。淡漠的神情中带着些微讥嘲,但那让人几乎无法直视的气势之中又有什么,与他身侧这枫华很是相似。是的,他们相似,那种几乎相同的不顾一切,他们拥有相同的血脉……但是,他们又是决然不同的,不只因为容貌,还有什么更深的,截然相反的所在。
而楼下的燕忆枫轻轻启唇之时,楼上的人都听见了话语。
“我想见萧君一面。”黑袍人声音冷漠,如同冰凌,“不告而别,是不拿在下当一回事,还是——”
叶歌闻此言语,眉头一敛,“走,去看姐姐他们。”
别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么?只要这小小怡梦轩平安——姐姐最喜洁,怎能让血污了这清洁之地?他心绪微乱,又听见屋外人话语,“我知道你对我的观感,我不在乎什么,只是……只是希望,能再见到你一次。”
这是因为什么才言及的请求?叶歌觉得心中微堵,枫华忽道,“不好!魅音,这不是燕忆枫!该死的,居然被骗了!”
叶歌微惊道,“那你说……”
少年枫华微微苦笑,“好一个恶毒的玩笑!燕忆枫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传这么远?如此相像,如此让人讨厌——果然,红叶夫人亲自来了啊。”
“红叶夫人!”叶歌不由惊愕,“为何红叶夫人会装扮成燕忆枫?”
“因为她是个疯子。”枫华面无表情地开口,“去找柳轩主,快。”
踏上一条长长廊道,穿过回廊的时刻地板被踩得摇晃。琴房之中寂静无声,叶歌心中暗是焦急。他推开房门,琴苑之主坐在五弦琴前,似在闭目沉思。
“姐姐,”叶歌道,“未知的红叶夫人来生事了。”
“不要理睬红叶夫人。”柳烟淡淡道,“她不至于和小辈动手,我们等,只要拖住时间,就可以。”
枫华见柳烟已是身着劲装,这是他首次见柳烟如此。他之前虽是知柳烟会武,却不曾见她真正显露。但他又有种奇妙的感觉,面前的女子可以信任,能够依赖。柳烟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要撑住,只要撑过这一刻,萧君他们只要能让燕忆枫毫无反抗之力,这边的攻势自然会荡然无存。”
枫华摇头道,“杀了燕忆枫也无用,红叶夫人不会管这些,她是疯子。”
他改变了,叶歌发现,在这一刻,枫华与之前不同——他不再木讷沉默,将自己封闭在壳子里,拒绝与他人相交太深——如今的枫华,撤去了伪装,只剩下他应当有的东西,锋利,冷峭,一针见血,很像燕忆枫。
不愧是兄弟啊。叶歌道,“姐姐,萧君他们去狙杀燕忆枫,会不会有风险?”
“萧君知道燕忆枫性子,燕忆枫不会太早来此地,如今我方折了尹晗辛晴二人,正是未知机会,所以他们不会不来——我们看家之时,他们三人去找燕忆枫麻烦,正合——”柳烟道,“只是,我们与他们一样危险。兵分两路,决计是赌局了。此次红叶夫人亲自前来,必然不好打发。如今就算想要找人帮忙挡剑,都找不到呢。我们占据地利,他们一时不敢攻——呵,我还是希望萧君将事情处理得快些啊。”
姐姐终究还是要卷入江湖么?叶歌心中刺痛,但此时不容犹豫。柳烟道,“跟我来——只是,如意近几日是去了哪里?”
如意?将他忘记了……
叶歌心中如遭摧折,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回应。少年挤出淡淡的笑,“如意大哥可能走了,他也应当走。之于未知而言,他并非一个很大的目标。”
柳烟轻蹙眉头道,“他会有事么?不如去接应他?”
但是,甚至不知他在何处——叶歌轻轻叹口气,“姐姐不用太担心,他应当会无事。”
“那么跟我来。”柳烟的话语简单直白,“我们不要在这里待着,太危险。”
卧榻之侧的暗门,长廊尽头的小屋。叶歌也是第一次进这屋室,不由好奇看看摆设。很多东西都已陈旧,木几,木案,旧得似乎还有尘灰与血迹在上面。桌上有着一张没有完成的画像,他想要上去看看那画像上的人是谁,柳烟已然卷起了画轴。她以极快的速度将大部分小物事都装进了一个沉重的铁箱,“如果这里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我就烧了怡梦轩,别处开店子去。”
她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玩笑的,叶歌低低叹息,看着柳烟收拾完杂物,道,“我们在这里等?”
“不忙。”柳烟微挑唇角,在门侧抓住一个把手,用力拉出。脚下的地板震动起来,整座屋子发出吱哑的哀鸣,倏尔震动止了,柳烟道,“如今,这座屋子已经是我们的一件武器了。”
屋中虽作了部署,屋外未知中人却不曾擅入。叶歌偷偷望出去,看见另一个人走至红叶夫人身前,拍了一拍她的肩。
叶歌看见那人,面上笑容凝结,他后退两步,苦笑道,“事情愈发有趣了,连习儒秋都来了——真的是要赶尽杀绝么?”
“未知是这样的。”枫华用叹息一般的语调道,“他们是有先例的,叶歌你不会不知。”
叶歌微微皱眉,“但是对付一个小小怡梦轩,为何会连红叶夫人和未知总管习儒秋都亲自出马?我们本当燕忆枫是幕后之人,杀了他便一了百了,如今红叶夫人出马,我们又有谁能在她面前走过十招?”
柳烟不语,心中却微悚然。当日师傅曾经说过,本有机会,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杀了习寂——但突然出现的未知之主以逸待劳,只用三招,救走习寂,且几乎杀了二人——如今,怡梦轩中人都年轻,资历尚浅。若是他们杀了燕忆枫,回还之时,愤怒的红叶夫人会……
只是,不能轻举妄动。
女子双手轻合,师傅,请看着我。
叶歌再向下看,红叶夫人与习儒秋却均已不见。身下地板一震,哗啦啦一声响动,竟是两柄剑破地而来!
枫华面色骤变,叫道,“我对他们,你们收拾喽啰,去!”
叶歌急道,“你——”
“相信我!”枫华道。他一抬手,碎心剑在手长鸣。
叶歌柳烟对视一眼,越窗而出。屋下也有打杀之声,二人落地之时,惊见如意扶剑而立,神色冷杀,“我从未离开过,”如意见是二人,面容略有缓和,“小夜,如今你我兄弟能再并肩作战,只可惜不见羽儿。”
“速战速决,枫华危险。”叶歌低声道,“当杀勿放。”
“我好像曾经说过,我们会再见的,是不是?师兄……”白衣的秀美少年现身墙侧,唇角轻挑之时,叶歌觉寒气逼人。“先生与主人,不是来对付你们的,你们大可放心。叛徒,他们本就为了燕筠来此。”
一开始,就是为着枫华来的?叶歌悚然,想要回助,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立在他的面前。木讷的面容,呆板的神情,蛇一般的眼,冷冷毫无生气。梅梅。
“看来不打起来是不行了。”如意反是轻笑,“那么,你们又谁要前来受死?”
“不知好歹!”已有二人按捺不住,联手向如意攻来。如意面上尚露淡笑,毫无惧意。长剑自身侧斜斜出鞘,荡几个圈子,回护之势毫无破绽。那边玲珑却抬了一只手,示意他人勿上。白衣玲珑环抱双臂,微笑的容颜上不见一丝杀意。
如意冷笑道,“玲珑君,莫看低我!”
“怎敢,”玲珑微笑道,“只是周大叔怕是觉得,以刁氏兄弟同时对你,也是对你太过严苛呢。”
如意嘿然,扬手出剑一刻,两柄长剑同时被架,“未知与我等的恩情,我等无以为报,只有以憎恨与复仇回报!”
如意厉声之时,剑气直向玲珑。玲珑目光一凛,闪身之时,面上已被擦出一条血痕。
“精进至斯啊……”玲珑立下身子,神色不变,赞道,“那么,我看周大叔是要按捺不住了。”
玲珑君只是袖手?叶歌愕然之时,梅梅已然拔剑。那小黑衣虽还是个孩子,却已是完美的杀人兵器。不急,不怒,是那个人训练出来的。
叶歌举笛招架,心中担心如意;梅梅剑出,却只注意相杀之人。相较之下,叶歌气势略输一筹。梅梅身材矮小,在叶歌招式之下腾挪身形,如处无人之境。他招式狠辣,叶歌与之对攻,全然占不了便宜——但叶歌毕竟是叶歌,立稳身形,不动心绪。
另一厢如意独战刁家兄弟,柳烟手按长箫,望定周蓦捷。三人担心枫华之时,楼上反而没有了动静。
玲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若是降了,还有活命希望。”
“既是已然叛出,如今便是敌人。玲珑君不必多说,出招罢!”如意叱道,“未知害了羽儿,还怕什么背离么?”
“可惜啊可惜,如今你还见得着她么?”玲珑依旧面带淡然笑意,眼中的墨色深得如化不开的墨,无人看透,“失去的,还可能回来么?”
虚晃一剑,抽身出了缠斗,如意抬了头,展颜一笑,“如意天天都见着她。”
那笑容之中毫无杀意,只是淡然温和,一如孩童,“失去的,又如何回不来?”
一声反问之后,怡梦轩中忽是一静。一静之时,立有一声低低叹息,倚墙飘来。叹息中带着三分掩不住的欢喜,却又有两三分悲凄,剩余的全然是无可言述的情愫。青衣少女抱剑倚墙,小荷从叶片中露出骨朵儿。
“谁又见不着谁了?”
青衣的身形飘然而起,落定如意身侧。如意抓住了她的手,有一点凉,手心很干燥。
她并不惧怕什么。
“如意,我可是又见着你了。”白羽轻笑道,“躲了这么久不见,真是对不住啊。叛出组织既是死罪,可忘了昔日生死相随之语?”
叶歌听见白羽声音,心中一喜,梅梅的剑却已至身前。
叶歌抬手相格,被梅梅逼退两步。如今若是不先将梅梅——但是,他已不想再杀人了。
笛中白光一闪而过,梅梅不闪不躲,剑抬之时,正是最适合的封招之机。叶歌一击不得,腾挪身形。枫华枫华你遇到危险了么?那么由我来救你!即使要将梅梅也带到那两个人的面前,即使面对先生,也不会生出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