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版 燕忆枫不知道使他离去的是什么,是那经意或不经意的谎言,还是他已厌倦了假扮一个好人?他自槿国的水岸走至中原,一路上偶尔碰见追杀之人,他甚至懒得拔出自己的剑。身在临安的未知主人会杀掉一切胆敢进犯的人,但是他收到了那首诗,他换上了蓝衣,踏出了那座小城,过去的杀性,似是突然就消失了一样。
是因要见到他了,你才心烦意乱么?他冷笑着自问,是因为你还有那点虚妄的念头,才以为现在少杀一点,就能让他回心转意么?
他并不回答那些自问,只是看着拦住他去路的一群人。那些人满打满算也过不了几招,但他此刻突兀地不想动手,甚至因为自己被发现而觉得不满。燕忆枫向后退了一步,连手都懒得扣上剑柄,更别说拔剑出鞘了。他看着那为首人衣上的扣袢,想一些能让自己心情好起来的事情。如果可能,就伺机逃走——他并不在意被说什么,这些人都不是值得他出剑的对手。
忽地半空响起一阵轻笑,燕忆枫讶异地抬头,发现一旁树枝上坐着个少女,约摸十八九岁,眉目清秀,就那样笑嘻嘻地望下来,“这般多的人,单单欺负这么一个漂亮的家伙,纵不管那一个人是谁了,正道之人如此过活,是有意思没有?”
那众人之中为首者抬了头,见是个小姑娘,面上诸多不屑,只道,“对此等恶人,除去方是正理。你当此人你一对一能敌过不成?小姑娘还是回家去罢!”
少女微一抬头,眼角涌起笑纹,“小姑娘?一对一敌不过?欺负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就他这点本事,如今我一个人打二十个也不在话下——话说回来,你们倒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了?”
燕忆枫见那少女有着一双水色的眼,比天空的色泽更浅——这样的一个少女,是自那风的国度来的不成?但她的言语之中又尽是那卫国与槿国的口音,没有半点邺国的痕迹——这两个国度也是他的,就像这相似的口音。他在鑫城长大,知道卫国的言语。燕忆枫扬声道,“姑娘不必强出头,此事与姑娘无甚关系。”
“与你有关的事情,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呢?”那少女笑着回答,“坏事做尽了,也该行侠仗义;人杀得够多了,也得救一两个,否则怎么行呢?”
燕忆枫忽觉得那少女很是面善,他们之前见过么?声音容貌都很熟悉……他曾经认识过什么小姑娘?这时候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机。
燕忆枫一手按了隐隐作痛的前额,想着要寻某位友人找贴头痛药吃了方好。不论之前是否识得,这个姑娘如今这样行事,怎么看都有些挑衅的味道。他笑了笑,就算识得,也装作不认识便好了,“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此事又与姑娘并无干系,姑娘为何要自找麻烦?”
“我本来就喜欢找麻烦,不是找他们的麻烦,就是找你的麻烦。你这么漂亮,看起来本就像他们对你欲行不轨的样子,为弱者出头,也是我行侠仗义当为之事。”她话未说完便笑起来,笑得几乎从树上摔下去。燕忆枫不愿理会对自己容貌的评价,只叹口气道,“既是如此,姑娘与他们慢叙,在下暂先别过。”
他方欲拔腿开溜,前方堵他的人似是知他动向,一声唿哨,燕忆枫便见几样兵器朝着自己招呼过来。对未知主人的悬赏从未撤销,总是有许多人想要拿命赌一把。燕忆枫轻声冷笑,听见鸳舞剑鸣声铮然,他侧了身,伸手反拔长剑,青青的剑,如一泓春水,涌流而出。如果躲不过,那何妨开杀?
他甫一拔剑,剑鸣自止。与他的杀意相比,剑的杀意毫不足道!
他挥出沉默的一剑,这些不配得到哀歌的人,不自量力地前来送死,那么,他无妨成全他们!
肩,小臂,手腕,他看见鲜血涌出剑创,但燕忆枫只是冷笑,剑走猫戏耗子的虚实之间,却忽见一旁一柄剑加入战局。那柄剑轻轻在他剑锋上一磕,便化去他一记杀着。燕忆枫愕然,抬目望时,却正是那树上少女。她水色的眼里依旧满满笑意,就那样以一柄有着泪痕的剑,化去他所有的攻势,“给点教训就够了,对这样的人也没必要太凶,你够了啊,做事要有分寸,不要赶尽杀绝。你那么漂亮,可不要生出恶相。”她格格笑道。
燕忆枫哼一声,纵身跳出战局,看那些人大多挂彩,口中犹自咒骂不休。而那少女眉头一皱,向那些人叫道,“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教我救了不算,你们还念叨什么?少闹笑话了,快滚远些罢!”
看到那柄剑,他突然知道那是谁了,但是他佯装不知,免得长了他人威风。待那些人远去,燕忆枫方道,“姑娘好高妙的剑术,在下自愧不如。”
“三年前我输给了你,所以我苦练了三年的剑。”那少女轻笑道,“我认得你啊,你是未知的漂亮主人,三年前我就会过你,你现在和那时候一样漂亮,不过我也长大了,所以你才认不出我吧。”
燕忆枫道,“三年前诸事纷扰,我想我已忘了姑娘是谁。”
“我姓叶,叶弦。”少女轻笑道,“以前没有什么诨名,不过现在有朋友唤我剑舞君。三年前,我输给你好几次,不过那时候你也没下狠手,弄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啦。”
“霰雪初晴日,惊鸿剑舞君。你是谭谨的手下,流星门剑舞叶君?”燕忆枫作惊讶状,就算认得也装作不认得,“我原不知流星门也会和这些欺软怕硬的杂碎混在一起。”
“和他们混在一起?少笑话了,我说过嘛,哪边弱帮哪边,只是行侠仗义而已。”叶弦笑嘻嘻地,“而且你这么漂亮,就算你是未知主人,人人喊打,也有点觉得不帮帮你都对不起自己。何况,如果你是为了某件事情而来这里,或许我们的敌对立场可以稍微松懈一点。”
“我不喜欢打哑谜。”燕忆枫回答,“并且不管你想干什么,那都与我完全无关。一则,我惯于独行,二则,我讨厌流星门的人。”
少女忽长长叹了口气,那双星子一般的眼暗了一暗,“大家都这么说,就像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不会觉得寂寞一样。当然了,若是一个人待惯了,自然不会觉得孤单,有了同伴才会。”
“如果叶姑娘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可以先行告退了。”燕忆枫道,“三年前寂山一会,谭门主的能为,燕某佩服,所以我不想再和流星门的任何人打交道。”
他永远说不过便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燕忆枫行了七八十步,觉身后有些不对劲,回头看时,那少女依旧笑吟吟跟在他的身后。燕忆枫觉得烦厌,便道,“剑舞君跟着在下作甚?”
“我只觉得一个人走路太过无趣,跟着你走路,总是可以看见漂亮的家伙,不是么?”她露齿一笑,燕忆枫却是哭笑不得,想来想去,这小鬼头三年之前尚没有这般恼人,如今却如此令人烦厌。无论如何,流星门中之人也非全是歪瓜裂枣之人,又何必老跟着敌人呢?还是说,未知多美人的说法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这算什么理由,未知中人的长相,与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干系呢?他微敛了笑容道,“在下却不知晓,姑娘如此看重皮相。”
“我平生最看重就是皮相,因为你长得漂亮,我跟着你觉得赏心悦目;若你长得很难看,我还真不会跟着你。”她理直气壮地道。
这下除非动剑杀人,可真是没辙了。但是以对面叶弦的夕云剑法,他若不全力应对,百十招内还真未必占得上风,想来想去,燕忆枫只得决定甩掉这小丫头。他虽对自己的轻身功夫没什么信心,但全力以赴之时,也少有人能赶上他的速度。他纵身前行,那少女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背后五尺,不紧不慢地,“想甩掉我的话,你可得加把劲了。比起我家里的人来说,你实在是太慢了一点。”
他受不了了,于是停下来,转身直面那个女孩,“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弦望着他,嘴角带着奇妙的笑,“虽然三年前我见过你,也听过很多和你有关的闲话,还问过你相关的问题,但是三年时间,可能大家都会变吧。”
年轻人怔了怔,“三年时间,改变的或许不只是一人一事。”
“那时候我说你是个傀儡,你并没有否认,那么现在你已经变成真的未知之主了么?”叶弦忽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而且,那时候……你为什么要伤大哥?”
他不回答她,这一类问题他永远不想回答,并且就算回答了,也不会有能让彼此都满意的答案。燕忆枫只是沉默,望着那少女水色的眼。那是个永远不会惧怕什么的少女,率真而愚蠢,竟然以为能够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叶弦见他不语,又凑上来,“还有,人人都说你有断袖之癖,我倒是想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燕忆枫并不回答,只是转身离去,努力不再听她言语。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发怒,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烦恶呢。他忽想起萧漠,不由苦笑,如今他还能说自己到底爱谁么?
他们少年时曾经认真地盟誓,而他却背叛了这句誓约。他们少年时曾经决定生死相随荣辱与共,但他却背离了他的友人,以一口染血的剑作为答案。
不求同年月日生,但求同年月日死的誓言,作为友人的誓言。
他忆起那句话,也勾起一点令人不悦的回忆,但他不愿再回顾,只是继续漫无目的地踏上旅途。
燕忆枫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路之上,虽然觉得有个流星门的人在附近实在是太危险了,但叶弦似乎并不想伺机攻击,而只是因为一些奇怪的缘由跟着他而已。燕忆枫偶尔在想,是她想通过他寻找到某个人,或者他也可以通过流星门的关系找到他要寻找的人?在没有目的的时候,七国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不过,他与流星门的关系,一向是剑拔弩张的。她在他的身侧,也必有图谋,这样的话,还不如走得更近一些,以防万一。他想想,便停下来,扭头对叶弦道,“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有没有胆量成为流言中的一员?”
那少女显是愕然,也是他意料之中的表现。或许三年前他们确实打过照面,有过言谈,他们之间或许确实曾经彼此知晓,但是三年前的事情,让他不想再回想一分一毫。
那个小叶弦喜笑颜开,“反正人人都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既然你这么奇怪,我还能怕什么流言么?不过你居然真的允我跟着你?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啊。”
燕忆枫一笑,“如果你真的打算跟着我,这可不是唯一奇怪的事情。你是流星门的人,你知道我是未知主人,我们之间向有仇怨,奇怪的人是你。”
不过,如果她这么想跟着他,是否可以如同几年前的打算一样,骗她加入未知?她三年前还是个小毛孩子,如今战力已经不俗,如果骗了现在的她加入未知,谭谨会不会气歪鼻子?燕忆枫那么打着算盘,看着叶弦,“你倒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么?”
叶弦望他,唇角微扬,“我知道你在打坏主意,不过我可得告诉你,若想引我上当,可是没有那么容易的。如果真的想要图谋什么,你可能会输得连裤子都丢掉。”
“我输的次数已经足够多,再添一两次失败并无关系。”燕忆枫笑道,“不过也可以找个彩头,我现在想往淼城走,如果在到那里之时,你还没有被迫表明立场与我为敌的话,我倒可以公开表示,解除与流星门的敌对关系。这可是公事,你敢与我一赌么?”
当年他在寂山吃了不小的苦头,然后双方都表示公开敌对,虽然至今还未发生大的冲突,但他在鑫城的驻地被流星门扫荡一空,流星门驻扎在临安的据点也被他拔了,就连陆嘉的房子都被他抢了去。他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孩子到底在流星门中是什么地位,她敢不敢接受这个赌约?
“淼城不好,那边又湿又热,我一点也不喜欢那里。”叶弦道,“一起走的话,我们去扬州吧,虽然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最好,秋日前往也别有一番景致。”
“你真的不怕谭谨说你通敌,拿你祭了流星门的大旗。”燕忆枫笑道,“这样看来,我的赌约,你倒真的接下了?”
“既然未知主人亲口允诺,我流星门也不愿多生无谓争斗,此时我又有什么立场拒绝呢?”少女笑道,“不过,赌我是否公开表示与你为敌并不好玩,我加一条,你不可以遇到什么人都急急表明立场,不可以看到什么人都说我是流星门的人,因为如果你快到了发现我还没违反约定,就追杀我以便赢了赌注的话,对我可不公平。”
真的打算应了这种赌约?燕忆枫只是微笑,“我现在已经懒得与别人为敌了。不过你若愿意,我们可以立据为证。”
“还有啊,我听说未知主人都是疯的,你可以相信一个疯子么?”少女笑道。
燕忆枫抬眉,“那么,你觉得呢?”
“就算你是疯的又有何妨,至少看起来赏心悦目就是了。”叶弦笑道,“没必要立字据了,如果你想要赖账,就算立下字据,我也不能拿鞭子赶着你去履约。”
燕忆枫笑笑,觉得双方赖账的可能性可都不小,“那我们就去扬州好了,那里是槿国与邱国的边城,离大江不远,我过了江之后,有时竟会想念起它来。”
叶弦点头,“那就说定了,我们快点到那里,然后我可以当你和谭老大的信使。现在还不走,在这里继续等人追杀你么?”
燕忆枫方抬步,忽想起件事,又止步道,“还有件事,我很想知道。流星门的那份要杀我的单子,现在还留着么?”
少女撇撇嘴,“裱起来挂在谭老大的墙上,还按着血手印,看起来好可怕,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人想去走这单。毕竟当年我们在你手里吃了苦头,而你杀了孟轶以后,我和辛晴就成了谭老大之下最厉害的人了……”
“你现在是流星门的二把手?”燕忆枫失笑,“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啊。”
“二把手是陆嘉,不过我是最厉害的!”叶弦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别想试探,我比当年的孟轶厉害多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厉害,若我传扬出去,你这一辈子怕就嫁不出去了。”燕忆枫笑道。
“那可不至于。”少女道,“反正我早已经有婚约了,你知道那是谁的。或许也是因为你和他是亲戚,长得还很像,虽然你们亲戚之间也总是打来打去,不过我想揍你的时候也总是提不起精神。”
他那个傻傻的表弟么?摊上这么个姑娘,也真是够倒霉的。燕忆枫轻声冷笑,开口道,“那么走罢,你也盼着我履约不是么?”
但是谈到约定,另一个诺言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他想起那份短信,想起那期待重逢的字句,但是他又想起他们上次分别的场景,他记得手上沾染鲜血的感觉。
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如今的一切誓约,都作不得数。他会后悔么?或许吧,他已经悔恨了那么久。
燕忆枫轻微地叹一口气,却不曾停下步伐。他听见某处有风铃的声音,虚幻的风铃声,自那日起,一直响在他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