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天罗宫内静悄悄的,萨卡多坐在花园的小凉亭里,此时的他已经脱去沉重严肃的自己那套属于暗夜使者的衣服,而是换上了一件舒适飘逸的黑色罩纱长衣,他手里把玩着装有温酒的白玉质地的酒杯,一双绿眸看着其在自己的手中来回转动,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没有回头,他轻啜了一口酒后嗓音低沉的问道:“你来了?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进入凉亭的银翼显然对他的机警和敏捷反应并不稀奇,他慢慢的走向这个由内而外散发着阴冷气质的男人,在站定脚步后,他低着头,轻声地说道:“使者交待给属下的事,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
“结果呢?”他瞥了一眼已经站在自己旁边的银翼,随意的问道。
银翼眼睛盯着他手中的酒杯,恭敬的回答道:“那个和段亦辰站在一起的那个姑娘便是绝情门的掌门,同时也正是她把阿卑罗王推下了天水崖。”
听完此话,萨卡多浅淡了笑了一下后,叹息着说道:“阿卑罗王太不小心了,他真不应该把自己的女人带到穆灵坡去,更不该让我看到她。”说到这儿,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倩影。“她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在何处?回绝情门了吗?”
银翼很细心的捕捉到了暗夜使者眼中那一闪即过的异样光芒,听到问话,他摇摇头说道:“她叫唐若萱,据我所知没有回绝情门而是暂住在丐帮里。”
“唐若萱。”他眯着眼睛轻缓的读出这三个字,“很好。看来她对阿卑罗王还是有情的,不然也不会过了多么之天还不回绝情门。”说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意味深长地说道:“说实话,真是难以想像这么一个柔美、多情的女人居然会在天水崖上做出那么惊人的举动。不愧是阿卑罗王看上的女人,与我所见过脂胭俗粉相比果然是与众不同。”
听他这么说,银翼小心的询问道:“难道使者你对她有兴趣?”
今天的萨卡多似乎心情不错,因为听完银翼的话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扬着嘴角低声说道:“不如这么说,我对阿卑罗王所拥有的一切都非常的有兴趣——地位、女人、还有……天剑。”说罢,他佯装没有看到银翼吃惊的表情,抿了一口酒后说道:“好啦,闲话不说了。今天阿卑罗王交给了我一项任务,你知道是什么吗?”
银翼摇摇头低声说道:“属下斗胆一猜,方才提起天剑,难道阿卑罗王是让你去帮他找天剑?”
萨卡多狭促的盯着银翼,直到对方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他时,他才收回了目光,转投向手中的杯子,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银翼,你还真是前途无量呀,一猜就猜中了,看来以后我还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
闻言他的赞扬,银翼非但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惧意徒生,他连忙的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道:“使者过奖,属下只是听到刚才你提到天剑,所以就顺口说了出来。”
没有理睬他脸上的惊恐表情,萨卡多轻笑出声的说道:“站起来吧,瞧瞧你,干什么这么紧张,难道你没有听出我是在夸奖你吗?”
听到此话,银翼深吁了一口气后,站了起来,并谨慎的问道:“那使者你对这事做何打算?”
放下酒杯,萨卡多站起身来,深吸了一下夜里有些微凉的空气,低声说道:“萧振逸的儿子果然厉害,他所做的事着实的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不相信他会如此相信我,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阴谋。不过,”就着月光银翼发现他的眼眸瞬间转变成深绿色,而语气更是让他觉得周身发寒,“我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越是危险的事情我就越想去尝试。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对手,心思沉稳、难以捉摸。所以,就冲这一点,我也会帮他找到天剑,但同时,我也会让他尝一尝死在自己梦寐以求的物件下是什么滋味。”
银翼看着他此时阴冷狠绝的表情,嘴角扯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
听到段亦辰带回的消息后,萧廷感到莫明的不安,他用手绢轻拭了一下嘴角后,对段亦辰说道:“明天,不,最好是越快越好,你去找若萱,让她赶紧离开丐帮回绝情门去。”
闻听此言的段亦辰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唐姑娘是担心你所以才没有回去的。”
萧廷摇了一下头,微显有些急躁地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之所以回到血月神教就是希望她不要再跟着我,回绝情门去。”
段亦辰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的不能理解了,他小心翼翼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萧大哥,你为什么如此着急的希望她回到绝情门呢?要知道这样的话,你们再见面就很难了。”
萧廷听到这话,轻叹了一声且无奈地说道:“是呀,血月神教和绝情门相隔甚远,如果她真的回去了,恐怕再见面就很难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段亦辰越听越糊模,他觉得萧廷的话简直就是自相矛盾,尽管他希望唐若萱离他远远的,但从他所说的话中,又能听出不舍的意味。正当他想要接着问时,情绪已经慢慢归于平静的萧廷缓缓的开口问道:“亦辰,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段亦辰思索了片刻后,有些怯懦的回答道:“是眼睛。”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萧廷闻言苦笑了一下后,喃喃低语道:“不是。我从小就双目失明,在黑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其实早就习惯了。但就如每一个盲人一样,我还是非常的渴望光明的。从小我就对自己十分的苛刻,强烈的自尊心让我容不得自己有一丝的不完美,所以无论是练功还是练琴或是学些别的什么,我都强迫自己要做到最好。因为我很清楚,我的残疾和缺陷会给将来我要做的事带来多么大的阻碍。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任为自己的眼睛是自己的弱点,除了,”他忽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分外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悲色,沉默了一会后,他颤抖着声音说道:“除了在天水崖上因为眼睛看不见而误伤若唐和杀死自己的孩子这件事,尽管当时是她自己死意已绝扑上来的,但如果我不是瞎子的话,或许就能避免那个不幸的发生。”
段亦辰看着这个和昨天在总坛上正襟危坐的阿卑罗王判若两人的萧廷,不禁心里一酸,他轻声的劝慰道:“萧大哥都是亦辰多问了,不然也不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萧廷收拾了一下悲哀的情绪,笑了一下,但在段亦辰看来,那笑却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苦涩,他摆摆手,故做轻松的说道:“没关系,是我自己提起的嘛。”
望着这样对感情难以把握的萧廷,忽然间段亦辰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既然不是眼睛,那么,你说的弱点,难道是唐姑娘?”
点点头,萧廷不禁握紧了拳头定声说道:“没错,就是若萱。她是我的软肋、我最致命的弱点。其实这一点早在发现自己爱上她之后,我就清楚的知道了。”这时,他想起了仙水宫掳走唐若萱的那一回,那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心被人摘掉一样,空落落犹如失魂般的感觉让一向处事不惊的他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那时他就明白,这个叫唐若萱的小女人,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占有了重要的位置。
段亦辰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轻声说道:“我懂了,你之所以让她回绝情门,是不想她有危险,因为你对她的在乎很可能成为敌人加以利用的筹码。”
萧廷轻叹着说道:“如今事态的发展和萨卡多对我父亲的仇恨,已经容不得时间让我再犹豫了。所以,我已经做好了要与他抗争到底的准备,而在这之前,我却必须要处理好若萱的事情,让自己毫无顾虑、毫无牵挂的去做下面我该要做的事。”
段亦辰挠挠头,颇感为难的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要想说服唐姑娘回绝情门,又谈何容易,而且她对你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他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自己根本就说不出口。
萧廷扬起嘴角凄凉的笑了一下说道:“除非我亲自出马,断了她心中和我连接的那根线,让她对我绝望、对我厌恶。”
望着他悲凄又略带自嘲的样子,於心不忍的段亦辰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莫名的从心底涌上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
唐若萱有些恍惚坐在河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望着那被灿烂的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今天早上,她路过黄湘的房间,却被里面谨慎、小声的谈话所吸引,其实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有所怀疑了,吴堵悄悄的把古汉阳、黄湘和大丸子聚在一起谈事情,却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的不让自己知道,而现在,古汉阳又和黄湘闭门而语,这就更让她怀疑了,想到这儿,她抑制不住心里的疑惑和好奇,于是俯窗细听,片刻后,她才知道他们如此神秘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自穆灵坡回来后,她并没有如师姐妹的愿和她们一起回绝情门,而是执意的留在丐帮,因为她不想离萧廷太远,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可以独自离开。尽管她对萧廷在穆灵坡的做法无法理解,甚至有些失望,但她却不住的强迫、命令自己一定要相信他,相信这个曾经因为她而死过两次的男人。可如今,她却听到萧廷重新派人下天水崖寻找天剑的消息,这又教她怎能接受。为什么,他不是已经答应自己不再贪恋权势,既然这样又为何还要寻找天剑呢?难道他不知道,那把剑的再次出现将会为武林、为他们之间带来什么吗?难道在山谷中他对自己说的话都是骗人的?难道在穆灵坡他一再强调的让自己相信他也是为了哄住她的一种手段?头脑中被这一连串的自问填得满满的、弄得乱乱的,片刻后,她便痛苦的双手抱头把脸深深的埋在□□,闭上眼睛,希望能使自己更加的平静一些。
不知是什么时辰,她抬起头仰望天空,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大片如棉絮般的白云,那天是如此的清澈,而那云又是如此的洁白。她站起身,轻抚了一下坐下时而压皱的罩纱裙摆,离开了河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耳边充斥着小贩肆无忌惮叫卖声,她头脑中的思绪却还是犹如一团乱麻般,不知为何每每那种心痛的感觉今天竟然全无所感,可那如掏空般的感觉却更让她患得患失、无所适从。
如同灵魂般游移的走回了丐帮,她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心里想着该怎样面对众人,她知道古汉阳他们这么做是为她好,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承受不了,而控制不住情绪的再次做出难以挽回的事。可是,她会吗?想到这儿,她无奈而又苦涩的摇了摇头,想甩掉那缠绕着自己不放的胡思乱想。刚跨进门槛,就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堵手下的一个叫阿旺的贴身乞丐,她扯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轻声地问道:“阿旺,有什么事吗?”
阿旺弯着腰气喘吁吁的说道:“唐姑娘我在街上都找了你一圈,刚才我给帮主去打酒,刚出酒馆,就看见一个小孩扯住了我的衣襟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唐若萱的大姐姐,我当然说认识了。于是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便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唐若萱,从有些潮湿的纸条中,就能感觉得出阿旺已经她找很久了。
轻轻的说了声谢谢,她打开纸条,那上面赫然写着“唐若萱”三个字,看着那如此熟悉的笔迹让她不自主的抖动着拿着纸条的手,然后她抬眼看着阿旺异常平静又有些迷茫的说道:“那小孩还说什么没有?”
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阿旺急忙答道:“噢,他还说黄昏前有人会一直在城东的那个小亭子里等着你,一直到你去为止。”
诚心的说了句谢谢,唐若萱仰望了一下天空,原本灿烂的太阳已经有些黯然失色了,沉思了许久,便向城东走去。
当她来到城东那座小亭子的时候,萧廷背对着她静静的站在里面。望着那依然身穿白衣的身影和那满头银发,她轻移着脚步走了过去。
“你来了。”闻见那股熟悉的淡雅清香,萧廷慢慢的转过身,此时唐若萱才发现他的手里拿着那把天鹰老人临别相送的紫金长剑。
深吸了一口气,她放低声音淡然地说道:“你叫我前来有什么事吗?”
如同陌路般的问话,让萧廷顿感悲凉,但他清楚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断了她对自己的那份念想,让她回绝情门,所以就算再不舍、再无奈他也要咬牙的狠下心去。想到这儿,他也回了她一记漠然又略带冷酷的笑说道:“很简单,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派人去寻找天剑一事……”
“所以怎样?”没有等他说完,唐若萱淡淡的打断并反问道。
心被尖锐的刺了一下,这时他很庆幸自己看不见,否则,他一定不忍再说下去。“所以,我决定反悔我对你的承诺,因为我发现权势在我的心中依然占有任何东西都不可取代的位置。”别相信我若萱,千万别相信我,这不是我的真正心意,在我的心里,你才是不可取代的。只是这些话他却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呐喊,无助的呐喊,仅此而已。
没有发怒、没有质问、更没有哭喊,今天的唐若萱显得特别平静,甚至于她连一点想要流泪的感觉都没有。是啊,心都死了,一个死了心的人又能有什么感觉呢!想到这儿,她竟然笑了,笑得那么悲凄那么苍凉。“你终于后悔了,我早就该猜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出谷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担心,担心你会了那所谓的责任和理想再次的背弃我。而在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萧廷又或我该叫你阿卑罗王,此时此刻你还想让我对你说什么?”阵阵微风吹过,吹起她裙边薄薄的纱,同时也吹走了那最后本来存有的一点期望。
强压下宛如剜心般的痛楚,萧廷不禁收紧了拿着紫金长剑的那只手,慢慢的走向她并低声的说道:“我只想让你给我一个答案。若萱,我曾经答应过你不会再贪婪权势更不会再期骗你。但是,当我回到血月神教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责任我是一辈子都挣脱不开、甩弃不掉的。这个认识所产生的后果重新释放出了我心中那个因为爱而被囚禁起来的魔鬼,所以我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回答。”
绝望、干涸的早已流不出一滴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张着涩声问道:“什么回答?你那个把我对你的爱和信任撕扯得粉碎的心魔既然已出,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回答。”
站在离她很近的距离处,萧廷狠着心伸出那拿着紫金剑手,递到她的面前冷声说到:“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剑杀了我;要么就不要再过问我及武林的事,回到绝情门去。”
唐若萱的手因为他的这句不容抗拒、阴冷至极的命令而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她满眼绝望的凝视着他,像是想从他的那双蓝眼中找到什么,可结果,她却什么也没有找到。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伸手抓住递到面前的紫金长剑的剑柄,把它抽了出来。清脆铮鸣的剑出鞘的声音为这美丽的黄昏染上了一层冷意。那把闪着寒光的利器此时正抵着萧廷的胸口,唐若萱依然死死的盯着萧廷,她知道自己只要自己用力的刺进去,那么即将要因为天剑而重新掀起的苦难和杀戮就会被制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手会在抖,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声的阻拦着她:“不要再做傻事了,悲剧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难道你还想让它再发生一次吗?”可为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轻喃着:“这是他逼我的,这是他逼我的。萧廷你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吗?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如此残忍的逼迫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萧廷闭着眼睛等待着她的决定的时候,一声金属落地的清脆响声,让他睁开了不能视物的双眼,而那股令他无法忘怀的清香渐渐的变淡后,他才知道,她是终究还是不忍杀他的。
唐若萱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渐渐拉长了她和萧廷之间的距离。她看着已经快要落下的太阳,心想着黄昏过后黑暗就要来临了,这就如同她的爱情,她那本来已经失而复得却又被打入地狱而不会再有光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