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问话,房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的老者,那人虽是年纪甚大,头发和胡子也早已花白,但却相貌端正,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唐若萱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只有四个字:仙风道骨。
而此时的天鹰老人也在打量着唐若萱,虽然对于她早已不陌生,但如此面对面的注视却还是第一次。此时她身穿一件淡紫色的衣裙,这件衣服是几天前,段亦辰按照萧廷的意思出谷置办的,清雅的淡紫色,配上她那白皙的几尽透明的肌肤,使她看起来有一种超凡超俗的感觉。
看着对方如此打量自己,唐若萱感到很不自在,因为从他那凌厉的目光中,她竟然感到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正在她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段亦辰开口叫道:“师傅!”
“亦辰,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唐姑娘有话要说。”
待段亦辰出去后,天鹰老人找了一个离唐若萱很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孤傲的、不带任何表情问:“你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的情况吗?”
沉默了片刻,唐若萱坚决肯定的说道:“是的,请您告诉,他现在是生是死?”
“那如果我告诉你他现在平安无事,你会不会很失望呢?”尽管知道这么问对唐若萱很残忍,但他必须要弄清楚,此时的她对于萧廷的生死的态度。
听他这么问,唐若萱原本平静的心顿时掀起了一阵涟漪,但她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会,因为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们说过要一起同生共死,如今我还好好的活着,而他又怎能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呢?”
天鹰老人无奈的摇着头叹息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忍心将他推下天水崖呢?”
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么尖锐却又一针见血,好半晌,唐若萱才幽咽地说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命丧在他的手里,还会有多少家庭面临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命运,既然我无法改变他的心意、无法劝阻他放弃杀戮,那么这是唯一也是仅有的一个办法了。”揪心般的痛楚,没有任何预兆的席卷了她的每个细胞、每一根神经,但很快地,她便压下了那无法言预的伤感,用一种轻柔地几近飘渺的声音喃喃低语道:“可我又怎么舍得他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呢?那里一定又冰、又冷、他的眼睛又看不到,会迷路的,如果我和他一起走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真正的在一起了。”
看着她神情恍惚的样子,天鹰老人长叹一声:“看来,他说的没错,你之所以采用玉石俱焚的方法,是必不得已的。”
闻言此话,唐若萱猛然的抬起头望着他,已蒙上一层水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只见她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终是不忍看她如此模样,他幽然而低沉的说道:“没错,他没有死,而且就住在你的隔壁。”
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听到他还活着的那一刹那,猛然的颤抖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担心。萧廷没有死,那是不是代表他还要继续的残害武林同道,继续他统一武林的霸业,如此一来,江湖势必又将迎来一场新的血雨腥风,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你现在是不是既希望他活着,但又害怕他活着?”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一般,天鹰老人扬着眉毛问道。
强忍住那份内心的悸动,唐若萱惨然一笑。“我很矛盾是不是?出于爱,我希望他活着,毕竟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但出于义,我却又希望他死,为了天剑,他灭了我们唐家,杀了我的父母和师傅,不仅如此,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士命丧在他的手里。为了他的野心、他的理想,他的手上已经沾了太多人的鲜血,或许只有死才能够平惜这场武林恩怨,才能赎回他对那些无辜的人所犯下的罪。”忍痛说出这些话,唐若萱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那只原本握着丝巾的手也不禁微微的抖动着。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天鹰老人却佯做未见,自顾说道:“可如今,在你和天剑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可知他为了拖延时间救你,已经把天剑抛进了海里。”
唐若萱咬紧下唇,从细微的疼痛中寻找着真实,萧廷他真的为了救自己而舍弃了天剑吗?为什么,自己如此对他,他为什么还想要救她呢?
“如果不是他给你吃了续命金丹,又耗费了自己七成的内力,别说是我,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救不了你的。”这些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怀疑,明明唐若萱被天剑所伤,理应是必死无疑的,可当他把她从海里拉上来时,却发现其竟然还有一口气在,现在想来原来萧廷用那粒续命金丹和内力在帮她吊命。
终于,晶莹的泪珠从唐若萱那早已湿润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被泪水打湿的嘴唇轻声低语道:“为什么?难道他不恨我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天鹰老人望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清丽脸庞,不禁在心里暗暗的叹息:这个唐若萱确实与众不同,难道萧廷会为了她而不能自拔,自刚才一进屋,他就感觉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清新、优雅、干净的气质,后来在交谈中,他又发现这是一个外柔内刚,是非分明女子,虽然痴心去爱,但却并不盲目,在爱情和正义面前,能勇敢而坚强的选择正义。“我当时像是正走在无边的黑暗里,无比的绝望和寒冷……这时突然周身感到一阵温暖,像是一束微光打在身上,虽然看不见,可通过感觉却知道那微光越来越强,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更温暖了我的心,我这才发觉原来一直伴随着我的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已经亮了。”这是萧廷在形容唐若萱给他的感觉时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那个骄傲自负、孤独自卑的阿卑罗王,需要的正是像唐若萱这样如水晶般纯净,如阳光般温暖的女子相伴。
“你们彼此都相互深爱着对方,却又在不经意间相互折磨着彼此。你可知,若不是他在坠崖前紧紧的搂着你,恐怕你们早已经被海浪给冲散了。”
平愎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唐若萱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只见他那已被岁月残蚀出细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悲伤,依然清明的眼睛充满着怜惜和无奈,“老人家,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如此清楚我和他的事?”
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她的疑问,天鹰老人用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幽然地说道:“难道他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自己的师傅?”
相较于他的平静,唐若萱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急切而不敢确定地问:“难道您是天鹰老人?”
“他果然向你提起过我?看来他非常的信任你。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向任何人提起我的。”说到萧廷,天鹰老人的眼睛变得异常的柔和和伤感。
“我曾听师傅提起,您已经在江湖上失踪了二十几年,可您又为何会成为萧廷的师傅呢?”眼前的老人原来就是天鹰老人,若是在以前,唐若萱一定不会感到奇怪,可如今,她知道了萧廷就是阿卑罗王后,就有些无法理解了,二十几年前名满江湖的一代传奇人物,又怎么会是血月神教教主的师傅呢?
天鹰老人心思缜密,又怎会不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他扬起眉毛,正色的问道:“唐姑娘,其实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收血月神教的阿卑罗王为徒吧?”
见他如此的直白,唐若萱也不好意思再扭捏了,她略带歉意的说道:“天鹰前辈莫要生气,我并没有其他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
天鹰老人扬起嘴角,自嘲道:“其实好奇的又岂止你一人,我相信,如果若将此事公诸于天下,整个武林可能都会轰动吧,有谁能想到,当年孤傲坦荡、行侠仗义的天鹰老人的徒弟居然就是如今血洗武林的大魔头阿卑罗王呢?”
唐若萱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潜意识的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但看到老人如此的自我嘲讽,便轻声说道:“如果前辈不方便回答的话,若萱收回刚才的话。”
望了一眼她,天鹰老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廷儿说的没错,你的确是善解人意。也罢,今天咱们两个人一见如故,而且这件事已经埋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向人倾诉一下或许心里会轻松一些。”
他的眼神望向外面,透过薄薄的窗纸看着外面的略显模糊的青翠山谷,窗外的雨依旧下着,伴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天鹰老人诉说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二十多年前,天鹰老人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几乎是无知不知无人不晓的,但因我为人孤傲、行踪不定,所以真正见过我的人并不多。有一天,我在外出办事的路上,被一群黑衣人围击,他们虽然出手很猛,但却并不是有意伤我,等到那些人几乎都被我打倒后,我才惊觉在不经意间中了对方的迷药。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的穴道也已经被封,全身上下动弹不得。正当我猜侧是何人所为时,一个身穿着黑色、怪异服装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个男人正是血月神教的教主,也就是萧廷的父亲——萧振逸。”
“萧廷的父亲?”听到此,唐若萱不禁诧异的问道:“他为何要禁锢您呢?”
天鹰老人轻咳了一下,然后平缓的说道:“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希望我能收他的儿子为徒。”
“对于他的这个要求,我当时就意正言辞的回绝了。其实在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对于血月神教的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这是一个来自域外的组织,据说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现在他们突然来到中原,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统一中原武林,使各大门派都归顺于血月神教门下。对于他们的野心勃勃,各门派和一些武林人士当然是相当的气愤,所以,双方发生冲突出也是在所难免的,渐渐的血月神教的恶名便在江湖上传开了,所有正义人士都发誓和他们誓不两立,至死也不会归顺血月神教。可是没想到,如今萧振逸居然会找到我,还希望我收他的儿子为徒。这使我非常的气愤,作为一名江湖人士,虽然这么多年,我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与各大门派往来,但若要我收未来的魔教教主为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面对于我的拒绝,萧振逸不但不恼火,反而为我解了穴道,他诚恳的对我说,他今天请我来是诚心诚意的,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并希望我能见一下萧廷,如果到时候我依然坚持的话,他绝对不会勉强我。”
唐若萱这时才知道,原来血月神教源自域外,现在想来,萧廷的银发蓝眼,也确实不像是中原人士。“那您后来见到萧廷了吗?”唐若萱现在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打消了先前的想法,而收萧廷为徒了呢?
良久,叹息如羽毛般飘落,“是的,当我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才知道为何萧振逸坚持让我去见萧廷,因为我一看到他,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了。”
“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当时的他只有六岁,但你却无法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丝六岁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稚气。他的冷静、忧郁、坚毅,都是不应该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找到的,可是在萧廷的身上它们却全部都体现了出来。但真正让我吃惊的是,那双湛蓝得如同海般清澈的眼睛居然是盲的。对于我的震惊,萧廷只是抱以一笑,但从那一笑中,我却看到了许多,有自卑、有无奈、可更多的是不甘心。”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唐若萱,苦笑了一下说道:“此时我才明白,萧振逸让我见萧廷的真实目的,因为他知道,我根本无法抵抗那孩子对我的吸引力,他就像是一件珍宝,虽然有瑕疵,但却遮掩不住本身所散出的光芒。那一刻我的决心有些动摇了,想一想自己那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却因为眼光甚高没有收过一个徒弟,如今上天让我遇到了萧廷,如果我可以把自己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的话,那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寄托。但是,一想到萧廷的身份,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如果因为我的私心而造成日后武林大乱的话,我会良心不安的。萧振逸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表示想要拜我为师是萧廷的心愿,他不会逼迫我,但却希望我能够考虑一下。之后,我并没有离开天罗宫,而是暂时住了下来。我在天罗宫住了三天,但是在第三天之后,我终于决定收萧廷为徒。”
唐若萱听到这里,不禁低声问道:“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您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天鹰老人顿了一下,神情平静的说道:“因为在这三天里,萧振逸给我讲了萧廷的身世以及血月神教为何要入驻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