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市集喧嚣的郊外,碧海的天,薄絮的白云下,是一片仿若绸缎般的湖泊,两旁的杨柳青翠欲滴,随风拂动,此时正值晌午,暖暖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湖面上是一片波光涟漪,徐徐流淌,在这舒适怡人的氛围下,一阵清越的箫声破空而至,那曲调婉转动听中带着丝曼妙妖娆的异域风情,虽来得有些突兀,但那音色空灵纯正,声声入耳之际也让闻者不禁沉醉其中。
萧声的源头是站在岸边的黑衣男人,只见他手中一管玉箫在耀眼的阳光下泛着青冷的光泽,轻风掠过,翻卷起那人身上的衣角,衬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竟是说不出的飘然潇洒,卓而不凡。
脚下的湖水倒映清晰可见的影像,带着细微的波纹,男人垂目望着水中的自己,只见他眉间舒展,薄唇轻轻动作着,男人似乎显得很放松,又有些慵懒。
移开目光,男人那双翠绿得连湖水都失了颜色的双眸,静静的眺望远方,眼瞳深不见底,在脚下水波的光点下隐约漾出一层薄薄莹色。
萨卡多专注地望着眼前的湖泊垂柳。
仿佛一副精心勾勒描绘的水墨画,那深沉精致的丹青发挥到淋漓尽致,使人赏心悦目之余也不由得感慨这非人为谛造出来的华美画卷。
赏心悦目,这四个字是萨卡多在来到中原看到其景色时给出的评价,浓浓的诗情画意中又不乏生机勃勃的活力。不像西域,映入眼帘只有无边无垠的大漠戈壁,那是他所熟悉和厌恶的地方,在那里他感觉不到生的气息,有的只是颓废的荒芜,处处都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压抑和绝望,而那之后的感觉便是窒息,那种好像有一只手狠狠扼住你脖子的窒息,会让人生出随时都可能会死掉的错觉,曾经他就是在这样的错觉中一遍遍沉沦,又在现实中一遍遍清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心变得坚硬不摧,他的血变得冰冷阴毒,原来在黑暗腐败的环境下造就出的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灵魂。从十几岁正式加入血月神教到现在,他害过多少个人,又被多少人谴责咒骂过,已然记不清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一个从小便被仇恨加身的孩子,一个从小便在阴谋和复仇中深陷的孩子,他的命运注定是残忍的杀戮和卑鄙的算计,因为那是他的生存之道,他不知道离开了这些他还能做些什么,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生存的意义便是复仇,萧廷死后,他曾有一段时间迷茫彷徨过,二十多年的夙愿和梦想已经实现,那接下来呢?他该何去何从?
原本妖娆婉转的箫声,因为思想的纠结和情绪的波动而发生了改变,陡然转向了一个高度的音调带着某种激烈的感情,仿佛在倾诉着心中无尽的苦闷和挣扎。
萨卡多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一排空洞的萧孔间跳跃着,来到中原以后,他就没有吹过箫,开始是因为整日都在盘算计谋着怎么复仇,仇怨已了后,又开始筹划着怎样在没有阿卑罗王令牌和指环的情况下接管月血神教,但目前来看效果不大,金翅、紫冰凌那此人虽然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异意,可他就是无法放开芥蒂的去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受谁的影响而改变自己,因为——黑暗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魔瘴,他自认已经堕入到黑暗的最底层,在无数次想要爬出去却屡屡摔得遍体鳞伤,他就不再做徒劳的挣扎了,他萨卡多本来就是属于黑暗的,或许有一天他也将会在黑暗中死去,不过那又何妨,没有人拯救他给他光明,那他就沉寂于黑暗掌控一切,萧廷虽然死了,但他的追求并不会因此而停滞,接下来他会接掌血月神教,只不过,在这之后呢,完成了这个心愿后他又该追求什么呢?
这样思索的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纤细而柔弱,清丽而雅质。不知道怎地就突然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叫唐若萱的小女人,在她那温柔可人的外表下蕴藏的却是强韧和坚毅。如此外柔内刚的性格在引起他兴趣的同时,更多的是惊叹和折服。到底从何时起,他竟然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旦思想触及到唐若萱,就会流连忘返的想起她,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摄人魂魄、乱人心绪。
久久无法谴散的倩影,在脑海中反而被思念勾勒得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鼻间竟也飘过那人身上特有的淡雅清香,那独一无二的香气嗅起来会使人陶醉,但稍纵即逝的沉迷换来的却是萨卡多敏锐警惕的清醒。
箫声戛然而止的同时,暗夜使者慢慢将箫移开嘴边,慢慢地转过身,眼瞳在刹那间闪过一丝异样光芒,随即一抹娇嫩的粉映入在绿色眼眸中肆意的扩大渲染。
一段距离外的树下,一身粉衣的唐若萱秀眉紧蹙的凝视着他,眼前这个穿着黑衣面带微笑的男人,背对着阳光,绚烂的光芒倾倒在他的身上形成一轮让人无法直视的光圈,但似乎再灼烧的热也无法改变男人阴毒冷酷的感觉,反而使那本该暖人的阳光登时变成了冷光。
在没有多余旁人的湖边,仿佛一切都陷入了静止的状态。两人就这样相互对望,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作,寂默的一如这被绿色覆盖的堤岸。
不知道过了多久,萨卡多似乎很享受这样肆无忌惮注视唐若萱的时刻,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忽略她脸上的不悦和愠怒,手指调皮的轻轻敲打翻转着手中的玉箫,他好整以暇的眯着眼缓缓地朝她走去,挣脱骄阳的束缚,男人的身影在步入绿荫下时变得阴暗起来,那优雅的步伐,凛然的身段,他似乎很享受现在的时刻——享受一步步和对面这个女人缩短距离每个瞬间。
萨卡多来到明暗交错的树下,来到唐若萱的面前。站定后,他看着唐若萱默默不语,那胶着的目光里彷佛有着什么,他深深地望进对方眼中,像要寻找某个东西似地专注不已。
气氛在两人之间速度冷却沉淀。毫无预警袭来的风,轻拂两人衣角、裙袂翩翩而起。
好半晌,在双方沉默不语的对视下,一阵轻轻的叹息过后,有人终于打破了这沉重而僵硬的局面。
“唐姑娘,与在下深情对视了这么久,请问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面带浅笑的歪头询问着,萨卡多听似礼貌客套的话语中,却带着些许的轻薄之意。
萨卡多的话让唐若萱不禁秀眉紧皱,她豪不吝啬释放出自己的鄙夷和不满,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前来,却没想到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她,这样的巧合在瞬间点燃了她体内的怒火,慢慢地向前踏进了一进,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眼前这个满脸笑意的男人,厉声地质问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敏感的察觉对唐若萱对自己的敌意,萨卡多顿暗暗一惊,他知道唐若萱对自己积怨已深,但他也知道对方并不是容易情绪外露的人,而此时她却一脸愤恨地责问自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他耸了耸肩膀,神情无辜地说道:“唐姑娘所言,萨某不是很明白,如果在下又在无心之下做错什么事的话,还请姑娘明言。”
垂至腰际的青丝秀发被风吹的有些许凌乱,唐若萱努力克制着因怒气而有些微颤的身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残酷如恶魔的男人,这个以耍弄自己为乐、让自己怒不可遏的男人……
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溃堤而出,她再也按捺不住,在对方将精神和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不着声色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并在下一秒付诸了行动。
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情绪,让萨卡多不自禁的想要探知更多,然而就在他聚会汇神的欲读懂唐若萱此刻在想些什么时,他忽感耳际两边生风,一股透着森冷而又急促的力道袭上面门,长期的敏锐和机警让他下意识的做出了直接的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袭击自己的罪魁祸首擎在手中,随即当下一楞。
那件从唐若萱手中掷出的无疑是一件利刃,这是他在遭袭的第一时间就做出的判断,只是让萨卡多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东西竟然是血月勾魂令。紧握着那样纹理分明的手柄,他抬眼凝视着与自己视线胶着在一起的唐若萱,一时间他终于明白了对方今天来这里找自己的原因,也明白了她愤怒的原由。但同时,他内心又由升起一抹欣慰,有原因的发怒是不是就说明,如果没有任何事由的话,她是有可能和自己心平气和相处呢?他或许应该感谢手中的这把血月勾魂令,可他现在必须要弄清楚的是,它是怎样到唐若萱手中的,他更想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私自放出血月勾魂令,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此,他将血月勾魂令在手中翻转了一下,在阳光下,那把专索人魂魄的凶器在阳光下散发出幽幽的冷光。
“唐姑娘,你觉得这件事和我有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萨卡多将唐若萱心中的想法轻声道了出来,他其实并不着急向对方解释什么,一个已经在别人心中定了性的人,即使他真的无辜,也很难扭转自己的立场获得信任,澄清在执拗面前有时候是没有分毫说服力的。
唐若萱没料到面对自己的兴师问罪,萨卡多竟能表现得如此坦然,但短暂的怔忡过后,她告诫自己不要被他刻意做出的假象所欺骗,谁都知,血月勾魂令是血月神教最高领导者才能行使和发布的,阿卑罗王“死去”后,能够下发血月勾魂令的就只有暗夜使者了。更何况,他前不久还残忍的杀害了丐帮弟子,无论是什么理由,她却无法原谅那些牺牲他人性命以此来达到私人目的的行为,抛开他设计害萧廷不说,就单凭他在江湖上惩凶为恶的种种恶劣行径,她对他也是万分厌恶的。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导致她今天会抱着一试的心态前来,却没想到果然在这里见到了他,这无疑更加让她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可那个疑问却仍然存在,她不懂萨卡多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那把血月勾魂令出现的地点是自己的房间。
“属于血月神教的东西,难道会和你无关吗?”抱定了要跟萨卡多周旋到底的决定,唐若萱神色镇定的反问道。
冷冽无温的话语令萨卡多心中一阵激荡,他原本就没有指望唐若萱会相信自己,但当真的听到她的质问时,心里还是多少为自己感到悲哀。将手中的血月勾魂令收入宽大的腰带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迈着步子行至离唐若萱只有一臂之遥的地方,站定后,一改之前的玩味,正色的沉声说道:“如果我否认,你一定不会相信。但明知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事确实与我无关。”他顿了一下,因为唐若萱眼中闪过的质疑和不信任,心里轻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没错,我萨卡多是个罪恶昭彰的小人,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罪行我都要一并揽身,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一定要澄清。不管你信与不信,血月勾魂令的事我真的不知晓,但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保证?你拿什么向我保证。”唐若萱冷哼了一声,怒视着暗夜使者,她早就知道他不会认,却没想到在铁证面前他居然还能佯装无辜上演狡辩的戏码。“我曾经相信过你一次,却落得收到血月勾魂令的下场,你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来拿,又何必费尽心思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咄咄逼人的话语昭示着唐若萱此时的情绪已濒临暴发的边缘,她的怒火原于自己根本搞不懂萨卡多究竟在想什么,心中百转千回了无数个设想,却无一能找到个适当的理由,所思所想都指明萨卡多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可事实又摆在那里,所以,除了被愚弄外她找不出其他的动机。
承受着唐若萱怒气的同时,本就心思缜密的萨卡多从她的话里寻到了一丝破绽,他若有所思的将血月勾魂令收起,随即打断唐若萱的指责,神情凝重的问道:“你刚才说,那个血月勾魂令是冲着你去的?”
一改印象中的玩味调侃,眼前这个严肃认真的男人让唐若萱不禁微微一怔,她静默的注视着萨卡多,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掩饰的却是心绪凌乱的百转千回,她一面暗暗的反复叮嘱自己不要相信他的话,一面又无奈的发现自己地内心不受控制的产生了一丝动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的心理,应该要一味的坚持到底的不是吗?为何要在他看似坦诚的眼神中有所改变吗?内心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相互抗衡的许久之后,唐若萱最终选择了不去相信,或许是源于自身的正义感在作祟,或又许是源于她对萨卡多的仇视和敌意,总之,在信与不信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但与此同时,她仍然想弄清男人究竟心存着怎样的歹念,于是在短暂时的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没错,血月勾魂令出现的地点是……”唐若萱迟疑了一下,随后咬牙低声道:“是我的房间。”
直到此时,萨卡多才明白唐若萱方才为何如此恼怒,她一定认为自己是在抱着某种目的的恶意作弄,也难怪她会认定与自己的关。只是这个血月勾魂令出现的地点着实有些奇怪,起先他以为会在丐帮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可出现在唐若萱的房间里却让他始料未及。低垂着眼睛看向地面,萨卡多面色平静的凝视中,沉着冷静的思索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血月魂令出现的地点否决了他最先猜测的对象——金翅和紫冰凌,原想着他们是不是想借着血月勾魂令试图借武林正派之手除掉自己,毕竟他们恨他入骨,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就算他们想要杀他,也不可能把目标锁定在唐若萱的身上,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阿卑罗王的女人,血月神教教徒视教主为神明,纵使他们为主报仇心切,也绝不会将唐若萱推向危险的境地。可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将目标锁定在唐若萱身上,这人这么做的背后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和动机。
猛然间,他的脑中闪出一个影像,由模糊到清晰,那人总是会露出一副诌媚而讨好的表情,挂着淡淡笑意的眉眼中却深蕴着些许叵测和奸诈。
萨卡多半眯着眼睛,缓缓地握紧手中的玉箫。“银翼”,心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想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同时,也不禁责怪起自己的疏忽大意。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他呢?虽说在自己心里他只是条用来差谴的狗,可他很清楚对方的为人,这么多年银翼跟在自己身边,他的野心和目的自己了如指掌,他绝对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如有机会,他随时可能反扑而上,到那时恐怕没有人能制得住他。自己正是很清楚这一点,这些年来才处处压着他、管制他,因为,狗到什么都只能是条狗,就算他想变成狼,自己也会拔掉他的牙齿,砍去他的利爪,甚至是要他的命。他们两个人,说穿了就是各有所需的相互利用,他利用自己打压同为护法的金翅和紫冰凌,而自己利用他来完成报仇大计。如今,阿卑罗王已死,而金翅和紫冰凌碍于自己势利也暂时很安分,照理说他们之间的这种利用关系也会自然的宣布终止,这是他们两个都心知肚名的事。但如今,他竟然胆大包天的私自向唐若萱发放血月勾魂令,这无疑是一个暗示,只不过他真正的对象不是唐若萱,而是自己……
唐若萱见萨卡多久久默不作声,全当他是默认了血月勾魂令的事,不由得再次怒火中烧,更为自己先前那短暂的犹豫而倍感懊恼,她怎么会觉得他是无辜的呢?恶人到什么时间都不会改变残忍卑鄙的本性,她却居然差一点就被那佯装出来的假相所欺骗。想到这里,唐若萱的内心宛若波涛汹涌,众多情绪在身体内激荡不已,是愤恨,是怨毒,还是别的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于是,一股激烈憎恨下,她从腰中抽出随时配带的防身短剑,抵上了这个距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男人的脖子。
颈部的皮肤蓦然传来的凉意让萨卡多自沉思中清醒过来,他抬起眼眸凝视着一脸怨怒的唐若萱,当即明白了她的意图,淡色的薄唇动了几下,却无法再开口说出任何辩解的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淡淡的哀伤,从那无声的叹息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突然,萨卡多伸出手准确无误的用现指夹住抵住自己的利刃,同时往前迈进一步,一时间,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光芒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割开了他颈部的皮肤,空气中快速的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你在干什么?”来不及反应并回应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唐若萱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那道渗出血丝的伤口,虽然不深,那被割裂开的皮肤所形成的痕迹鲜红得刺眼。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萨卡多轻笑了一下,仿佛顽皮的孩子发现某件让他感到有趣的事情,淡淡地瞥了眼仍被自己牢牢禁锢在指间的利器,然后吹气似地贴近她耳边低声问道。
耳边传来的温热气息让唐若萱感到很不自在,下意识的将头撇向一旁,避开了对方的气息,耳边却摆脱不掉他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
稍稍用力地将连接着唐若萱和自己的短剑移至胸口,萨卡多满意迎视着因这个举动而再次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紧不慢地道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无用的努力,既然多说无益,那我只能换个方式让你相信我的清白。”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了?”唐若萱怔怔地凝视着抵在萨卡多胸口上的短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她只得维持着这个姿势站在那里,嘴上虽然生硬的质问着,内心充满着疑惑和不解。
意料之中的反应让萨卡多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愚蠢到认为自己的这点儿血能换来唐若萱的信任,连阿卑罗王都没有办法改变和软化的固执思想,他萨卡多自然也没这个本事。他只是想看看唐若萱对于自己这么做的反应,而现在,他看到了,和预期的一样,除了诧异和疑惑,什么都没有。一阵莫名的空虚感顿时充盈着整个心房,这样陌生而微妙的情绪他从未有过,轻轻地敛动双眼,他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那碧绿的眸底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愫,迷茫中透着淡淡的失落。
同样沉默无声的两个人各怀心思的相互凝视,俩人目光交缠,在被树荫隔散得星星点点的阳光中织成异于寻常的氛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萨卡多终于松懈了紧锢着短剑的两指。看着唐若萱在晃了一下眼儿后即刻挣脱而出的手,面无表情的抬手轻拭着颈边还在涔涔流血的伤口,随即将手伸到眼前,注视着遗留在指腹上的一缕殷红,若有所思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这血的颜色还真的红得好看呢?”
听到这话,唐若萱蓦然一怔,萨卡多的话犹如一条蛇攀爬在身体内的某一处,凉嗖嗖的徐徐而上,直至来到心脏处,那种沁到深处的冷让她不寒而栗。
似乎并没有太过注意唐若萱的表情,萨卡多若无其事的甩了甩手上的血渍,转身目视河心语气一改之前的玩味异常严肃的说道:“伤口留下了过几日便可以愈合,可心结如果落下就不是那么好解了。”
仿佛置若罔闻,唐若萱低头看向手中的短剑,上面血污还没有干透,斑驳的痕迹映衬着刃锋上的微微冷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种嗜血的妖艳。
一片轻风拂过之际,淡淡的血腥味儿飘散开来,索绕鼻息间让她蓦地蹙紧了眉头,抬眸望着那个看上去毫无戒备的背影,不禁怔忡的沉默着。
敏感的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盯视着自己的萨卡多,依然神态自若地站在那里,看着跳跃着如碎银般的粼粼波光,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将视线凝定许久的唐若萱,死死地瞪视着依然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此时这个凶残强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之徒,竟然会如此疏于防范的站在自己面前,只要刹那间的一个动作,他的狠毒、阴谋和杀戮就能永远的结束了。
她有些激动的收紧握着短剑的手指,想着这具修长挺拔的身躯毙命软倒时会是什么样子,虽然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当锋利的剑锋刺进他身体时,她这些日子来的担忧和不安都会被平复吧。
忽然间,她所有理智都被这个想法所擎住,唇边扯出一抹释然的微笑,缓缓拉近着与男人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只要毫不犹豫的刺下去,萧廷就不会为了复仇再次介入江湖,武林也可以再次恢复平静,而天剑也不会再次成为杀戮的武器……不断涌出的思绪,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出,从离开萧廷后压抑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暴发了。
触手可及的距离,缓缓抬起的手,就在那一瞬间,萨卡多的声音揉和在微风中袭入耳中,不似之前的那句,这一次唐若萱做不到充耳不闻,因为那语气太过严肃和中肯,容不得她忽视,那是她第一次想要认真的重新审视萨卡多,以至于很久以后,每每想起此事,她都不禁在想,那个时的男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她说的那番话,如果当初没有选择听下去而一刀刺下,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她本无心伤害谁,怎奈事与愿违终让自己身陷不堪的境地。
一次次想要证实唐若萱对自己的态度,却又一次次在得到证实后不免黯自神伤,萨卡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这种如同自虐似的验证对自己来说有何意义,凭借着深厚的内力感觉到身后那个女人强烈的杀意,危在旦夕之际轻阖上眼,发自内心的沉声说道:“刚才那个伤口不是戏耍也不是玩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明白一点,害死萧廷实非我所愿却又不得不为之,我说这话你或许不信,但我可以坦荡的对天发誓,现在所言句句肺腑。”
慢慢地转过身,对上唐若萱来不及移开的眼神,避之不及间一并相交的目光,相视的彼此。
瞥向已垂落在身侧被握于手中的短剑,他的眼中既无愤怒也无诧异,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却仍然如此镇定自如,没有泄露出任何的情绪的情绪,让唐若萱竟有些不明所以。
仿若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凝视中,没有一丝言语,已不需要说些什么,没有任何动作,已不再需要任何动作,这样的两个人,互相静默以待。
突然,一声轻叹打破了连空气都要被凝结住的沉寂,随即而来的是低醇而清冷的嗓音,“萧廷的命算我欠你的,如果哪天你想要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男人看似淡然的语气和那严肃认真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深深望向唐若萱的眼睛,如此近距离的凝视,眸底闪烁着一股不知名的情愫,热烈中包含的是无比的坚定与虔诚。
一刹那的错愕,唐若萱注视着萨卡多的眼睛满是疑惑,恍然呆立间,她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下一秒,忽地吹向耳边的热气却让她猛然清醒,却以是来不及的承受着对方的耳边低语,“来日你若想要我的命,我会成全你,这样我和你之间的债就算两清了。”
话音刚落,唐若萱不禁讶异地睁大双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一阵厉风袭过,须臾间她便跌入一片黑暗中。
蓦然软倒下去的身体让萨卡多刹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短剑掉落地上与之碰撞出的声响让他登时明白了什么,遵循内心出于本能的迅速伸出手臂接住那个柔弱轻盈的身体,将她揽在怀里的一瞬间,心底某个地方莫名的抽痛着,像是什么被剥离般的痛,剩下的是没有任何防御的、□□的柔软,仿佛一碰触就会流血的脆弱。只是此时的他来不及去弄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为比起这个,他更关注的是那个让唐若萱遭遇如此的罪魁祸首。毫无防备的失措和先前满腹的柔情很快敛去,他目光凌厉的望着面前的男人,,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生寒的冷冽。
“银翼,你现在真是好本事,居然敢没有我的命令,肆意妄为!”异常平淡的语气,背后却隐藏着起伏激烈的情绪。
见他眉间隐隐升起的冷峻之色,银翼明白萨卡多此时正处于愤怒之中,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内心暗暗有数的同时,面带惧色的跪下身佯装恐慌的急忙解释道:“使者息怒,属下只是怕唐姑娘伤害您,一时心急才会出手,还望使者看在属下救主心切的份儿上,不要怪罪才是。”说完,他抬起低垂的头观察萨卡多的反应,在见到对方的脸色并无大怒,再次低下头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喜欢这样相处方式,待在这个男人身边时间越长,他就越享受在讨好和怀疑、在猜忌和算计中周旋的感觉,虽然他们之间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他想要的远比萨卡多想的要多,他给不了的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了……
萨卡多静静地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银翼,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他太过了解这个人,又怎会因为他几句假情假意的话而被轻易敷衍,但同时他也深知,现在和银翼翻脸并不是明智之举,他要利用这个人巩固自己在血月神教的地位,有了他,金翅、紫冰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反之,如果他和他们站在一起,以自己的势单利薄,一统教众势必会费些功夫。银翼看中的是自己的野心,自己利用的也是他的野心,两个有野心的男人相互利用的结果难以预料,但有一点他很肯定的就是,最后可以掌控一切的只能是他——萨卡多。
“唐若萱收到的那个血月钩魂令是你发出去的。”低醇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肯定而非疑问话语中多多少少蕴含着些许的愠怒之意。
银翼有恃无恐地看着男人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孔,沉默不语,波澜不惊的注视中,他似乎想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想那么早得到答案,有些东西既已呼之欲出又何必急于一时,轻微上扬起略浓的眉毛,他不紧不慢地将目光移到斜靠在萨卡多肩上、已失去意识的唐若萱,坦然应道:“没错,血月钩魂令的确是我放在唐掌门房里的。”
对方的供认不讳更加激起萨卡多心里的愤怒,竭尽忍耐的按捺住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想法,微微舒展开皱起的眉头,在对视上其嚣张的眼神时,他不动声色地筹划着下步该怎样应对……
徐徐的微风吹起唐若萱的秀发,带着幽幽清雅香气的发气轻拂上他的脸侧,萨卡多不禁收紧轻揽着唐若萱的手臂,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第一次他有了热切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冲动,那样在乎且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一分一毫的意念初时让他感到心惊,一旦形成则让他无比坚定,他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容忍银翼的所作所为,但这份容忍并不包括唐若萱,如果他胆敢做出什么伤害唐若萱的事来自己定不会轻饶于他。
而正是因为他这一失神的举动,仿佛让银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深望入萨卡多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银翼轻轻移开眼,别有意味地、微微地笑了——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他所等待的那个机会已经悄然而至了。
无声却暗藏潮涌的僵持,思及从唐若萱收到血月勾魂令到她来找自己,再到遭银翼伏击的种种,蓦地,一个大胆的猜想灵机一闪的浮现脑畔,萨卡多心底某处不禁隐隐躁动不安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几番无言,率先打破沉默的,依旧是这个没有得到解答的老问题。
怔怔地注视,银翼为萨卡多的镇定自如感到不解,原以为会因唐若萱而被左右的情绪,此时看来却异常平静,捉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他有些挫败的垂下头,但这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不多时,他扯着嘴角轻笑出声,一脸献媚的圆说道:“使者真是多虐了,唐掌门的血月钩魂令虽然是属下放的,但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故意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萨卡多继续说道“只是属□□恤使者心意,想要成全您罢了。”
“为自己的过错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故然是对的,可你的这个理由是不是有些太牵强了吗?”萨卡多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苛酷的神色,坚决的声调,彷佛都在轻蔑地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没想到萨卡多居然会如此回应自己,本来刚刚有些隐退的挫败感再度呼啸而来,固执的坚信自己直觉不会出错的银翼,不死心的再次步步紧逼道:“我想为自己开罪,没必要拿使者您来当理由,属下其实早就看出您对唐掌门的心思很特别,所以……”不想就此惹怒他,更想看看他此刻是什么反应,在小心错词的同时目不转睛的注意着男人的表情变化。
当在看到对方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时,在小小的失望过后,他轻松吁气地更进一步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将唐掌门引到这里是想让她跟时不时就到这里来的使者见一面,仅此而已。”
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就在于一个可能是否定,一个却只能是肯定。
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后,萨卡多不禁内心一震,他没想到自己对唐若萱的在意会被旁人发现,甚至这个人还会以此来做为掌控自己的筹码。来不及有太多的情绪,甚至连怒意都在心底的秘密被人识破的瞬间崩解,他佯装泰然自然地沉声问道:“那你将她打晕也是为了我吗?”
话说到这一步,银翼也不想再兜圈子下去,其实无论萨卡多对唐若萱是否动心,今日的局面都在自己计划之内,接下来他只需动动嘴皮子说服萨卡多将唐若萱带走,剩下的事就只等它顺其自然了,待那些武林正道察觉唐若萱失踪,定会迁怒于血月神教,揭竿而起之时不怕教内不反抗。要怪就怪萨卡多这么久了还迟迟不向武林正道发难,而这样一来他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暗暗打着如意算盘,银翼大胆迎视着萨卡多冷冽的目光,不置可否道:“没错,属下这么做只是想让使者确定自己的心意罢了,如果有唐突的地方,也是因为忠心所至,还望使者不要怪罪。”
好一番表白忠心的说词,心里冷冷哼了一声,萨卡多为银翼的巧如舌簧感到深深的厌恶。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清楚了银翼的想法和动机,引唐若萱到这里来是他的第一步,出奇不意的偷袭是第二步,劝说自己掳走唐若萱是他的第三步,事实上,走到这一步无论怎样自己都是无从选择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从这里带走,如果日后败露,武林正道势必会集在一起迁怒于血月神教,到那时自己肯定是要予以反击的,而他知道,这正是银翼想要的结果。
“无耻小人。”心里暗自咒骂着对方的同时,他却被另一种生出的心思擎住了心智。
他不想否认自己对唐若萱的确有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感觉,明知道对方仇恨自己,却还是渴切的想要见到对方,见面后内心五味陈杂的思绪想来并不好受但还是让他觉得甘之如饴,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心,同时也明白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牵引着他去看清,只是现在一切还都处在模糊懵懂之中,或许有一天他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不过这需要的是时间,而像现在这样,他根本做不到……况且,她如今已经被银翼盯上,或许留在自己身边会更为安全。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用指腹轻柔的摩擦着和自己皮肤相抵的唐若萱身着的衣服,细腻丝滑的手感让他心头顿时柔软起来,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心灵触动使他生出一丝贪念,事实证明,他的这丝贪念是错误的,等待他的将是无法再回头的万劫不复,于是,除了童年时身体和心灵的摧残,他又在多舛的命运中品尝到了另一种痛苦,一种痛彻心扉又刻骨铭心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却依然无怨无悔……
“我们走,回天罗宫。”低醇轻柔地嗓音幽幽地响起,那样的语气让终于起身站立的银翼有刹那间的错觉——那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不醒人事的唐若萱所言。
落日的夕阳下,映衬得那双碧绿的眼眸更加魔魅,越过自己遥望向远处一点的那个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