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无人的小路,两旁杂草丛生、绿树如荫。段亦辰边走边抬起左手置于眼睛上方,仰头望向空中挂得高高的如火娇阳,心想已是正午了。慢慢的放下手,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廷,同上次出谷一样,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隐去了自己那头乍眼的银发和一双湛蓝的眼眸,黑色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身后,一袭胸前点缀着一些白色条纹的黑色长衣裹身,衣领处和袖口处的银色缀链在他稳步的行走下轻然的晃动着,和自己的东张西望心神不定相比,萧廷却显得异常的平静与镇定,黑色的眼眸定定的直视前方,内敛中透着霸气,冷漠中又不失沉稳。自那次险些入魔之后,萧廷在继续停止练功的情况下,也把每日所服“静心汤”的药量加大,避免在路途中突发异样。
三天前,在做完了大量的准备之后,他们便收拾了行囊出谷了。连日来,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二人尽量远离人群嘈杂的小镇,而选择人迹稀少的小路,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眼看离笑笑子住的地方是越来越近了,可他却依然不肯放松警惕。想到这儿,他不禁收紧了左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沉甸甸的用一块蓝色的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盒子。这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把可以号召整个武林、一出现就会引来血雨腥风、纷争不断的绝世神器——天剑。
自从那日萧廷做出出谷去找笑笑子的决定后,段亦辰就开始为如何可以安全的把天剑带出去而伤透了脑筋。终于在经过了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之后,他想到了一个虽然危险但却还算稳妥的方法。首先,他不眠不休的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为天剑打造了一个“容身之所”,像天剑这样体形庞大的兵器要想找到一个可以放置它的盒子着实的不易。于是,在几乎翻遍了整座山谷之后,总算是找到了一些废弃的木板,将它们敲敲打打的拼凑起来,就勉强做成了一个安置天剑木盒。而后,他又动用了自己的专长在天剑上做了一些手脚。就这样,在自己费尽心思的打造下,在萧廷认真的审查后,沉匿了许久的天剑终于被带出了山谷。
然而,就在段亦辰深陷于沉思之中的时候,右臂处被坚硬的东西撞击的轻微痛感,让他陡然地回过神来,止住脚步,茫然的看向痛处,只见萧廷那只执着“惊鸿”的手横在他的臂前,坠于剑柄的半块玉佩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拍打在他的身上,见此情景他来不及多加思考的望向萧廷,却见那双向来清冷的眼中,隐伏着某种不可测的情绪,竟带着股危险的寓意,仿佛是狂澜风雨的前兆。
萧廷此举,让段亦辰刹时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的加重了攥着装有天剑包裹力道,他目光慢移的扫视着四周。突然,他的眼睛陡然的定在了某处,登时明白了萧廷的用意。原来,在小路侧面树丛里,枝繁叶茂的碧绿在轻微的晃动着,并还伴着簌簌的沙响声。尽管在微风轻拂的天气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只要定晴细细观察就不难发现,那晃动和声响倒更像是人为使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段亦辰不由自主的加重了攥着装有天剑包装的力道,同时缓缓的转过头望着萧廷。很快,他便接收到了萧廷无声的命令,只见他不以为然的轻扬唇角,轻摇着头,示意他暂时不要有所行动,然后慢慢的收回刚才抵住其手臂的惊鸿,抬起脚轻迈着脚步继续走着。
看着已和自己有几步之隔的萧廷,略微迟疑了一下后,段亦辰轻瞥了一下已经不再晃动的树叶,定了定心神,快速紧走了几步在追上后便尾随着萧廷一前一后的向前走去。
段亦辰一边凝视着萧廷那瀑布般披肩而下的黑发,一边暗想着再走几步那些隐藏在绿丛之中的人才会现身。突然,在即将要拐个弯而进入另一个隐密小径的当口,急促的沙沙作响之后,从枝繁叶茂的绿荫处蹦出两个人影儿,紧接着,一阵略显绫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虽然并没有回头,但段亦辰心里却也知道,此时,他和萧廷已经被人前后堵住了。
萧廷淡然的轻扫了一眼挡住去路的两个人,二人皆是虎背熊腰、膀大溜圆,很不讲究的粗布衣裤,宽大的黑色腰带一层一层胡乱的扎在腰间,脚蹬厚底布鞋,一人手中各提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其中一个生着满脸横肉,颏旁有着一颗黑色的长毛大黑痣的大汉粗着嗓子对着萧廷二人大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人的话音一落,先开始以为是遇到了江湖武林人士的段亦辰此时倏地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轻扫了一下萧廷,却见他面无表情的泰然处之,心里虽已做好了欲杀之的准备,但转念一想,此次出谷他们不应该太过张扬,而且他也想彻底了解对方的情况。于是,佯装畏惧的挪动着脚步来到那个黑痣大汉面前,侧过身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讨好地低声说道:“我和我家少爷出门在外,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区区银两,请笑纳,还望各位大爷行个方便!”边说边用余光匆扫,萧廷的身后只站着两个人,如此算来,对方才只有四人,待把银两递到那名大汉因长年握刀而磨出了块块硬茧的手掌中,他便回到了原先站的地方,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用目光轻点了一下后面的两个人后,飞快的给萧廷使了个眼色,动作极小摇了一下头,暗诉其对方人数并不多。
那名黑痣大汉冷哼着轻掂了一下手中的碎银子,抬手一抛就扔到旁边的一个贼眉鼠眼的小瘦子手里,然后晃着身子扬着大刀向萧廷走去。“爷干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这把刀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杀人越货哪一回不是满载而归。怎么着?这么点儿破钱就想糊弄了事,让我放你们过去。告诉你们没门儿?”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上了萧廷手中的“惊鸿”,定了几秒后,撇了撇嘴满脸横肉乱颤的冷笑道说:“原来是会功夫的,手上还带上家伙。不过,小子,知趣点儿,大爷我可不触你,识相的就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就算你会练几手,我也让你走出不这里半步。”
似乎没有把对方的猖狂放在眼里,萧廷只是微微一笑地看着手里的惊鸿,迳自的迈了一步,好整以暇地沉声说道:“人太过贪心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们不满意那些银子,我也没有办法。但假若你们是想要我这把剑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们?”微抬起拿着“惊鸿”的手,他静默的看着对方。
萧廷的这一举动,让那名大汉怔忡了一下,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镇定的,看着这个仪态大方、举止文雅的黑衣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竟感到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传遍全身,定定的盯着那把除了坠着半块残破的玉配外看不出一点儿特别之处的长剑,他更加肯定对方如此轻易的把佩带的武器交出来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目光移动的看向那从一开始就引起他兴趣的用蓝布包裹的长方盒子,他顶着眼前这个男人给他的巨大压迫感,壮了壮胆子虚张声势的厉声说道:“少废话,一把破剑老子要了有什么用?在老子面前哭穷,骗鬼还差不多?想活命就把那小子手中的包裹交出来,否则,我让你们今日就葬身于此!”举着大刀指向一旁的段亦辰,他的目光就像粘住了一样目不转睛的瞅着他手里的东西。
听到对方想要自己手中的包裹,原本就让因对方先前的污言秽语而有些沉不住的段亦辰双眼瞬时间蒙上一层杀气,如波涛般狂涌而上的愤慨叫嚣着流窜于体内,左手不禁拳头紧握,摒息的准备随时出手取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匪性命。
似乎觉觉到了段亦辰的情绪波动,萧廷早已放下的那只执着“惊鸿”的手轻微的挪动了一下,轻碰着段亦辰大腿外侧,转头侧望在接触到其不明所以的目光时,他只是轻勾起唇角浮出一丝浅淡的微笑,然后望向那名黑痣大汉神情凛然的轻声说道:“好吧,出门在外本来图的就是平安无事,既然你想要那个包裹,我可以给你,只是……”顿了一下,眼眸中陡然的闪过一丝阴冷,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怕你们拿到它以后会后悔。”
那名黑痣大汉听后一愣,盯着萧廷看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另外的三个盗匪也应声附和的跟着起哄而笑,“好小子,死到临头还那么多的话,知趣的就快点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恐怕后悔的是你们吧!”半晌之后,黑痣大汉猛地摆了一下手,笑声立即停了下来,他一边用手指轻抚着铮亮极薄的刀刃,一边抖着满脸横肉的狠声说道。
不再多说些什么,萧廷缓缓的转过身,面向段亦辰,同时他也用余光瞥到了另外的两个人,意味深长的望了段亦辰片刻后,朝着那名黑痣大汉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目不转睛的盯着萧廷的眼睛,从他刚才的话和此时的眼神中,段亦辰随即明白了萧廷为何要阻止自己出手,轻点了一下头,望着几步之远的那两张可憎的面孔,缓缓的伸出了手。
见萧廷如此痛快的就交出东西,又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黑痣大汉虽是草莽盗匪,但也有些心机,用臂肘轻杵了一下身旁的手下,轻喝道:“你,去把那个包裹取过来。”而他则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盯着萧廷和段亦辰,生怕他们耍什么花样。
那名手下一听老大让自己去取东西,连忙起步上前,在接过段亦辰手中东西的同时不经意间瞄了一眼旁边的萧廷,三角形的老鼠眼在看到那双泛着冷光的黑眸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激灵,拎着有些沉得坠手的包裹,心里陡然升起的喜悦便很快把刚刚那一瞬产生的莫名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待其走到自己老大的面前,挤眉弄眼的笑着递过去低声说道:“老大,掂着挺沉的,看来是个值钱的东西。”
听手下这么一说,黑痣大汉满心欢喜的接过包裹,轻轻的晃了晃,手上骤增的重量和里面传来的沉闷撞击声让他更加肯定里面的东西应该很贵重。然而,正当他因为心中所想而露出贪婪笑脸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却让他猛地愣了一下,来不及多加思索的向声源处望去,只见那名取东西的盗匪抬着黑紫的右手神情痛苦的弯着腰,随后倒在地上眼珠暴凸、七窍流出黑血抽搐了几下便倒地不动了。
见此情景,黑痣大汉一窒,先前浮于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神情呆滞的惊恐之色,怔怔的看着脚旁手下的尸体,在还没有反映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只承受着某种重量的手赫然传来尤如被荆棘裹附般疼痛难忍,那让如此的鲜明、如此的肆虐,很快就蔓延了他的全身,下意识的,他在巨大的、腐心蚀骨的痛意中霍然松开了那原本紧握的手,包着布的木盒掉在土地上,发出沉重得让人窒息的闷响,更让已疼得脸上肌肉微微抖动的黑痣大汉顿时明白了过来,可是已经太迟了,看向手掌内那并不陌生的黑紫,他双膝一软的跪在了地上,挣扎着抬起手指向萧廷,抖动着黑紫的嘴唇,蓦地健壮的身子向前一扑,死了。而留在他那双流着黑血瞪得其大的眼睛里的最后影像,是萧廷露出阴冷微笑的脸。
站在萧廷和段亦辰身后的另外两个盗匪,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吓傻了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他们看着慢慢转过身面向他们的萧廷,霍然从惊愕和恐惧中缓过神来,强烈的生存欲望让他们二人相视而对后下定了某种决心,狠命的举起手中的刀向萧廷和段亦辰砍去。
看着为了活命而拼死搏扑身而来的两人,段亦辰飞快的抬手准备使出他的绝技——“七彩炫冰针”,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瞬间里,一股强大凌厉的气流过后,那两名盗贼便已口吐鲜血,尸横倒地,猛地转头向身旁看去,萧廷已收回左掌,眼眸中一片狠绝、残忍之色,亦如那次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心魔复发。
面对这样的萧廷,段亦辰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来不及顾及其他向前大跨一步声音小心谨慎的颤声问道:“萧大哥,你……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话,萧廷缓缓的看向段亦辰,双眸尤如两汪寒泉,冰冷而深邃。空气中沉默混淆着血腥和死亡的味道,让普照大地的明媚阳光都有些黯然失色。片刻后,没有回答段亦辰的讯问,萧廷轻慢的转过身望着那名黑痣大汉那双死死盯向自己的眼睛,勾起唇角的笑容起某些东西看起来异常残忍,低沉磁性的嗓声清晰的飘荡在这条僻静而狭窄的小路上,在段亦辰的耳里撩起阵阵骇人的战栗,“我早就说过,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你一定会后悔。既然你想找死……”微微的眯着眼,随即再倏然睁大,冷冷地一字一字继续说道:“那我就成全你。”
已是略显宽阔的大路旁,在郁青的杂草的簇拥下有一片平坦之地,其上有一间用手臂般粗细的竹子、树叶和干杂草搭建简陋凉棚,应该是供一些赶路的行人歇脚用的。
段亦辰静静的站在一边,默默地望着盘腿坐在地上闭目运功的男人,果然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萧廷还是有些影响,就在他们继续赶路的途中,他就发现萧廷脸色苍白,尽管他看得出其在极尽全力的克制和压抑,但却仍是能从那微微紧皱的剑眉和布满薄薄细汗的额头上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好在,没走多远便发现了这样一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在此休息一下顺便也可让萧廷借此机会动用内力调解平稳下来。
此时他才明白了为何萧廷会不计后果的出谷去找笑笑子,没想到,几个小毛贼就能轻易的撩拨起他的情绪、引出他的心魔,如此这般看来,先前因药物而控制住的情况是治标不治本的,要想真正控制住心魔,就必须要找像笑笑子这样的神医来为其医治。只是这次是否能够成功,现在还不得而知,如果笑笑子真的如萧廷所说很是麻烦的话,或许过程上是要费上一些功夫,只是他不知道,就萧廷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等?轻叹了口气,他把目光从被强大的真气所包围的萧廷身上移开,眼波流转瞥向了放在自己脚边的蓝色包裹上,也不由得想起了刚才那名领头的盗匪死前的眼神和表情,那种恍然大悟中又带着疑惑和不甘心,可能在他接近死亡的一刹那,才知道了让自己的送命正是他一心想要得到且已经到手的包裹,但他又不能相信,为何同样接触了包裹,原本拿着的人又为何没事?
缓慢的向旁边移了一步,段亦辰慢慢的蹲下,边轻缓的抚摸着包有天剑的蓝色绸布,边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最初萧廷吩咐他利用专长武装天剑再带其出谷的时候,他就了然于心了其的意图,于是在千挑万选后,他决定选用父亲生前所研创出的一种叫“黄泉”的强效剧毒。这种□□,无色无味,用途是拭于物体表面然后起到防护的作用,当人体触摸后,便会迅速的渗入肌肤,溶入体内,见血封喉,另外,它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在第一时间削减对方的功力,这也是他在众多的□□中选其而用的真正意图。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在这世上,除了已服用与“黄泉”相对应的解药外的他和萧廷二人外,凡是碰触到天剑的人都必死无疑。然而,天剑的防护措施也绝不就仅此而已,除了这层涂有剧毒的“外衣”外,那装有天剑的木盒也是机关重重,在其开口处,每隔几寸便装有注有另一种□□的细小钢针,只要打开盒子的话,隐藏在盒子里的毒针便会飞射出来,进入体内流走全身,虽然不会像“黄泉”一样很快毙命,但也会麻痹全身经脉,让人即刻瘫痪。不过,这却不会伤及性命,只要在针孔处涂上解药,方能化险为夷。
想到这儿,段亦辰不禁转头望向依然闭目端坐于地的萧廷,指尖仍流连在包裹之上,轻咬着下唇,眼中竟是一片茫然。当初,他之所以会选择“黄泉”这样极毒的药物,为的就是要保证万无一失,而且,一旦到达目的地,就可以把外层的防护销毁掉,至少在他看来,那之后就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但当他拿给萧廷过目审查的时候,却并没有得到其的肯定。之后,在萧廷要求下,他才又在木盒内加了这道“防护屏障”,那时,他就了然于心,这盒中的毒针,防的究竟是谁?经过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萧廷作为阿卑罗王而具有冷酷残忍的一面的确让人心惊和惶恐,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但如若当两个目的相互冲突的时候,他又会毫不犹豫的保留最重要的那个。当然,为了做到两者兼顾、两全其美,他也一定会尽力去避免,把舍弃一者的可能降到最低,但对于做事狠绝得不留一丝余地的萧廷来说,定不许允出现一点一滴的失误,因此以他曾经对天剑的狂热和痴迷来说,能做出这种大胆的决定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段亦辰从沉思中转醒,一瞬间敛动眼帘,他看见萧廷已经开始收功,围在他四周的真气渐渐变淡,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原本因运功飘扬而起的黑色长发缓缓落下,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见此,段亦辰移开放在包裹上的手轻慢的站起身,静静的伫立着,等待着萧廷接下来的反应。
缓缓的睁开眼,刚刚还处在黑暗此时猛的闪进眼中的明亮让萧廷不禁的抖动了一下眼皮,定睛后抬眼,他看见了已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之色的段亦辰,淡淡的一瞥即过,轻吁了一口气,动作灵敏的站起来,然后背过右臂,优雅而随意的掸掉衣服下摆后的尘土。
凝视着萧廷清澈的黑色眼眸和他坦然处之的神情,段亦辰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萧廷这一次又挺了过来,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连同水袋一起递了过去。瓶里装的是在出谷前他特意为萧廷准备控制心魔的药,考虑到路程中一些实际情况局限,其间为萧廷熬制“静心汤”似乎不太可能,因此,他就用一些镇气宁神的草药制成了功效和“静心汤”相差无几的安神药,以备路上之需,让其服用。
萧廷把瓶口凑到唇边,右手轻抬、仰头,双唇紧闭喉结动了动,再轻抿了一口清水轻咽而下,之后把手上的东西交还给段亦辰从宽大的黑色皮带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白色丝绢,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嘴角,面无表情的沉声说道:“亦辰,你刚刚太冲动了。”
刚把药瓶收好的段亦辰闻听此言,心倏然一紧,洒落而下的阳光,在萧廷英俊得有些冰冷的脸庞上甚是柔和,望着那冷淡得看不出一丝表情的黑眸,他嚅喏的小声应道:“是,亦辰刚才的确过于冲动,还望萧大哥不要怪罪才好。”谨慎小心的应和着,段亦辰深知,萧廷此时的镇定和冷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的自制力和意志力,正处于极其脆弱的状态,丝毫的情绪波动都会再次勾出他的心魔。因此,即使他并不认为自己急于出手错在何处,但考虑到萧廷目前的情况,他并没有像在山谷时那样任意的出言顶撞,而是默默的应承了下来。
段亦辰一反常态的顺从让萧廷立即明白了他的用心,定定的看着他垂眼沉默的隐忍模样,不禁轻扬起嘴角,随即两手把玩着丝绢佯装不悦的冷声说道:“嘴上这么说,恐怕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怎么,你感到很委屈吗?”
他的话让段亦辰蓦然地抬起眼,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急声说道:“亦辰不敢!”
饶有兴味的看着焦急辩解的段亦辰,萧廷背过拿着丝绢的那只手缓缓转身轻移几步,站定后,背对着段亦辰他微仰起线条柔美的下巴轻声说道:“你不用焦虑,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清楚,你之所以会那么做,无非是怕我动用武功引出心魔,并且我也相信,你也绝对有这个能力让那四个人当时毙命,只是……”顿了下,轻掂脚尖的倏然转身,动作甚是优雅飘逸,认真的盯着离他已有一定距离的段亦辰,神色平静又透着无限冷意的定声说道:“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段亦辰满腹狐疑的看着萧廷,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既然,他知道自己那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又为何要阻拦自己呢?而他想看到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深深注视着段亦辰一双满是疑惑的眸子,萧廷沉默片刻后把目光移向放置在地上的、被透过棚顶上杂草的缝隙而照上斑斑光亮的蓝色包裹上锁定直视,语调悠缓的轻声道:“其实,早在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现身的时候,他们在我萧廷的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只是有些事如结束的太快就会失去了包含于其中的乐趣。”
云淡风轻的话语却让段亦辰听后不寒而栗,他觉得此时的萧廷甚是陌生,有别于前几次的混乱颠狂,冷傲的气质溶于坦然处之的平静中,却透着一种让人畏惧威严和残忍。
静默流动于凉棚之中,唯能听到的就只有微风吹动棚顶干草树叶的轻微沙响,萧廷的理智和思想似乎已经凝结到了另一种境界,深深的、专注的把眼神定在那抹蓝色上,许久之后,沉默得让人窒息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一个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但却清晰动听的低醇嗓音幽幽地在空气中散开。“死是他们今日注定的命运,但如何去死却要取决于我的决定。对于那些口出狂言、不知死期将近还虚张声势的愚蠢之徒,一击毙命似乎对他们太过于仁慈了……”说着,他缓缓的收回了目光,抬起眼睑望向段亦辰时晶亮中迸射出冷冽光芒的黑色眸子竟透出让人无法形容的戾气,微微的偏侧着黑衣领下的脖颈,他拉长了声音轻轻的“啊”了一声后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死的方法数不胜数,而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更是多之又多,人嘛,做了不该做的事,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要负出与之相对应的代价。虽然身处荒山野外我无法让他们生不如死……”顿了顿,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之态,慵懒踱到先前他运功的地方,弯腰拾起静静躺在地上的“惊鸿”,抬手与下颌持平,轻吹了一下沾染于其上的细微尘埃,细细打量片刻之后陡然放下执着它的手,如吟诗般的悠然说道:“但,眼下却有一个现成的方法,原以为选择了条僻静之事会很无聊,怎料半路杀出几个活腻的家伙,正好用他们来试药,也让我见识一下奇毒‘黄泉’的威力!”
怔怔的站在那里,段亦辰心中的疑惑已经不复存在,他在终于知晓萧廷用意的同时也唏嘘不已,原来隐忍等待只是一种惩罚的手段,这时他猛然的想起前些天萧廷提出出谷时所说的话,“亦辰,我需要你的帮助,运用你的专长,让天剑不要受一些惹人厌的苍蝇骚扰,除了你我二人之外,这一路上如有人敢对它窥视以及心生夺取之意的人……杀无赦!”当时他在听这话的时候认为萧廷只是想除掉妄图碰触天剑的人,可如今看来却不然,自己的专长并没有被浪费,萧廷想看到的不仅仅是让对方横死,他真正想要看到的是让那些打天剑主意的人死在天剑之下,让他们在停留人世的最后一刻清楚的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品尝因此而得到的致命苦果。不过,尽管萧廷早有打算的静静享受着自己的战果,但失控的事却还是没有预料的发生了,很自然很有序地他想到了那两个被萧廷出掌击毙而亡的人,如果说萧廷制止自己出手的目的在于惩罚那两个碰了天剑的人,那么,按理说那二人死后萧廷就没有再阻止自己的必要了,可他却早一步出手杀了另外两个人,聪明睿智的他怎会不懂运用内功是引出心魔一剂催化药,通常内敛冷静的他是不会如此冲动的。
有些烦乱的挠挠头,段亦辰想来想去,找到了唯一一个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突然而出的那掌并非萧廷本意,而是寄居在他心底深处的心魔蠢蠢欲动的原因。
然而,段亦辰的猜想很快就得到的证实,就在他强迫自己稳下心神缓缓的望向萧廷的时候,其不知何时眼中已敛去了先前的暴戾和阴冷,空洞的眼神直直的凝视着缠绕着柔滑白绢的手指,凝神而专注,却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片刻后,萧廷苦笑了一声轻摇着头的自嘲道:“只可惜我算来算去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首看向段亦辰,轻翘起嘴角无奈道:“本来剩下的两个我是准备留给你的,但……但不知为何就忍不住的出了手。哼!没想到例来只是掌控、指挥别人的我,现在却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听罢他的话,段亦辰的心头万种滋味一涌而上,怔怔的注视着在几缕泄露于棚顶的光晕映照下的萧廷,俊逸中不失霸气的王者男人,看来寂寥得令人心痛。“萧大哥……”,颤声着想要说些什么?怎知话到嘴边却吐出不只字片语。
段亦辰的神情无疑让萧廷极不舒服,轻皱着眉头,他越过段亦辰眺望远方,阳光已不像先前那么强烈、刺激,柔和的橘红色薄薄的罩在茂密青郁的树木上颇为赏心悦目,轻微的移动了一下脚步,萧廷背过缠绕着白绢的手,再次把目光投向段亦辰,面色严肃的沉声问道:“你估计一下,我们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够到笑笑子住的地方?”
萧廷流露在眉宇之间的不满并没有逃过一直凝视着他的那双眼睛,段亦辰登时明白自己又犯了他的大忌,他无意间在其面前泄露出某种情绪的同时,也深深刺到了萧廷那颗骄傲得不需要别人同情的心。“哦……已经没有多远了,我预计明天就应该可以到了。”抿着嘴唇因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而垂首自责的段亦辰在听到萧廷的话问后,猛然地抬起头,迟疑了一下,有些语调不稳的回答道。
再次向棚外望了望,萧廷握着“惊鸿”的修长手指轻然的在剑鞘上跳动着,闲散的看了看一双眼睛紧紧的盯在自己身上等待吩咐的段亦辰,波澜不惊的漠然问道:“那你觉得如果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明天清晨再赶路的话,还能按照你预定的那个时间到吗?”
“绝对没有问题。”段亦辰没有片刻疑迟的答道,其实早有这个打算,毕竟在这荒山野岭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记得刚出谷时,他们就因为太急于赶路而多次寄居荒凉野地,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也是看着誓死要保护的教主一起跟着受苦却着实的感到不忍。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萧廷轻点了一下头,扭头环视棚里发现其的一个脚落里有一块不大但很平滑的方石,踱步走了过去,坐下,原本僵硬的脸步线条也逐渐缓合下来,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服下摆,轻声说道:“那我们就先在这里住下,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不再说些什么,径直的走向萧廷,取下肩上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些干粮,递过去,却无缘的升起一股无法形诸言语的惆怅和担心,在避免被萧廷看穿而深藏于心的深处,幽幽的动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