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要去见白马开始,我的心情就没有理由的沉重。哮天犬不知是天生不爱说话还是受我影响,一路上也是一言不发。但它确实是神物,我坐在它背上,只一个恍惚,人就已经到达西海海底了。
第一次到海底,发现海底瑰丽无比。无处不在的珊瑚五颜六色,长长的海藻像碧绿色的帘子。各色的晶石四处生长,虽随意但有着独特的美。
我流连于这样的美景,目不暇接。
“织云小姐,西海龙宫到了。”哮天犬低声说道。我抬头一看,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碧绿色的宫殿,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大门紧闭,殿外也无一人看守。
我和哮天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何。是不是西海龙王带着一家老小串门去了,可是也不应该一人都没有啊!哮天犬走在我前面,不忘提醒我道:“小姐,小心有诈。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先行离去。”
没想到,我们刚走到宫殿门口,大门自动打开。没有传说中的虾兵蟹将出来吆喝,摩昂太子亲自出府相迎,这倒让我受宠若惊。
进了龙宫,摩昂太子礼貌待客,请我们上座,立刻吩咐手下的虾姑娘沏茶。我原本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就要他马上带我到寒水潭去见白马,可初到西海,凳子都没坐热就直奔主题,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礼貌,也就作罢。
摩昂太子也不多说话,端着虾姑娘送上的茶,悠闲地喝起来,不急,也不问询问我为何而来。我和已经变成人形的哮天犬坐立不安,却不敢贸贸然开口。
“织云,怎么不喝茶?这茶可是天界有名的四大名茶之一——碧海心,比你地府的天山雪要好喝得多。而且……”摩昂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那天山雪是你的情敌种的,我这碧海心可是……”他意犹未尽地望着我,却不把话说完。
听他这样说,我倒是听听罢了,没有接过他的话说,也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可哮天犬沉不住气,将本已端起的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我知道在这仙界,他的地位远没有摩昂太子高,故不能直接反驳他。他以这种方式来表示对摩昂太子的抗议。
摩昂哈哈大笑,忽的脸色一正,肃容望着哮天犬,说:“哮天,我念你是二郎真君神犬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他的话语很慢,但是一字一句逐渐加重了语气。我看见他的眼中闪过愤怒,还有一丝阴险,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感觉迥然不同。那一次,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龙王太子,丰神如玉,仪表堂堂。可今日一见,才觉那只是他的一面而已。他到底有多少张脸我弄不清楚。
摩昂太子把目光移向了我,脸色变得和善,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手腕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我送你的红珊瑚你不喜欢吗?”
我低头一看,今天我穿了一件袖子较短的衣裙,手腕都暴露在外,除了光洁的皮肤,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忙将手放下藏好,结结巴巴地说:“呵呵……我将红珊瑚放在家里了。你送我的礼物……呃……很贵重,我怕弄丢了,就收好放在家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存在一份戒心,害怕他突然发火。
摩昂太子听我这样说,也没多问,盯着我的脸和脖子好一会儿,说:“你以后要常带着。那宝物是不会弄丢的。”
我忙点头,心虚地端着茶喝起来。幸好他没有多问,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早知道我就带着那串红珊瑚,或者不带黑无常送的七彩项链和白无常送的玉簪了。站在他的角度,我的确做得不对。可是,他送我的那串红珊瑚太红艳,颜色过于打眼,我没有随身携带,要小彩帮我收起来了。
碧海心刚入口,我便觉得自己像是飘在大海之中一般,自在畅快,逍遥惬意。它确实与天山雪一样好喝。淡淡的茶香和着海水的味道,别具一格,让人舍不得放下杯子。
还没等我来得及喝第二口,摩昂太子快速起身,抓住我的左手,愤怒地看着我。他的力度很大,抓得我的无名指疼得要命。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死命地拽开,许久才挣脱。
哮天犬见状,立刻起身。我怕事情闹大,忙摆手要他坐下。摩昂虽行事怪异,让人捉摸不透,但是他不会伤害我。因为不管他对别人多大的怒气,他对着我的时候却总是面带微笑。
只见摩昂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苦笑几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你终究还是戴上了,还是戴上了……”我不解地望着我的左手,阎王送我的戒指黑中透着光亮。我抚摸着这我与他的信物,不由得又想起他来。
哮天犬走到我身旁,在我耳边叮嘱:“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快看了白辉就回去。”
我颔首,望着摩昂太子,说道:“谢谢太子款待,茶我已经喝过了。今日我来是想去寒水潭看一下耀辉哥哥的座骑白辉。”
刚刚失神的摩昂太子听我这样说,惊讶地望着我,“看他?”
我点点头,“他托哪吒给了我一样东西,我今日想当面把东西还给他。”
“为何要还呢?他送你的东西你留着就好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摩昂太子望着前方,眯着眼睛,伤痛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无功不受禄。我和他不熟,不能随便要他的东西。”
“好个‘无功不受禄’,好个‘不熟’。也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会记得他呢!当你和阎王重逢高高兴兴、卿卿我我的时候,你可知他是怎样受着寒水潭刺骨冰冷的潭水的折磨。你当然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呵!”摩昂自嘲的苦笑一声,愤怒地看着我,激动地嚷道,“那潭水终年冰冷,是这西海龙宫乃至天上人间最阴冷的地方。就算是普通的神仙都难以呆上几年,更何况他一个平时生活在太阳底下习惯阳光习惯温暖的马神。他这一呆就是几百年,你也这么忍心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为何会这样?是谁这么残忍地对他?”我惊讶地问他,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这神仙也有不好当的啊!
“为何?哼!”摩昂望着我,从嘴角吐出几声冷笑,“那就要问你那好父王,还有你那好哥哥了。”
我震惊于他口中所说的一切,顿时没了言语。这事情,玉帝和耀辉哥哥都有关系吗?耀辉哥哥不是说白马在此修行,和其他在天山的马匹坐骑一样啊!
“白辉今日所得到的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哮天犬怒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太子也应该略知一二吧!”
“咎由自取?”摩昂冷笑,“当年亲自救下织云的是我,最明白真相的自然也是我。白辉只是想带着织云离开那是非之地,何来咎由自取。”
“太子看到的只是表面,你可曾想过织云小姐当年为何会意志消沉,精神萎靡?这都是拜白辉所赐。”
“你们当然这样说。”摩昂望着我,“我们只是想让织云快乐,不被宿命所累,幸福地生活。”
“狡辩!”哮天犬冷哼,“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应该找这无谓的借口!”
我听着他们所说的往事,却一点记忆都没有,心乱如麻。这就是我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吗?我一直以为,我不想去回想的过去是失去哥哥们的悲痛,殊不知还有许多。我对摩昂说道:“带我去见见他吧!”
摩昂半天没作声,又喝了一杯茶。突然,他起身站直,望着我,“走吧!我带你去。但是……”他指着哮天犬,“他不能去!”
哮天犬听他这样说,多半是急了,立刻提高声调,说:“我奉二郎神君的命令来守护织云小姐,确保织云小姐的安危!”说起二郎神,他的底气足了很多,分贝也高了几分。
摩昂仰天大笑,肃容望着哮天犬,厉声说道:“你别仗着有二郎真君给你撑腰就了不起,把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你要知道,这是西海龙宫,不是你那南天门。而且,我贵为太子,比二郎神要尊贵显赫得多。”
我微笑地对哮天犬摆摆手,要他放心,请摩昂太子带路。不管怎样,这白马我一定是要见的。
寒水潭比我想象的要冷得多。刚进去时,不只是我身体的自我保护还是二郎神昨天输给我的仙术保护着我,我也不觉得特别寒冷。但是,再往里走,温度越低,而且,多站一秒钟我就多感觉到一份彻骨的冷意。
这寒水潭,真不是一般神仙能够来的。据摩昂太子说,白马再次都呆上了数百年。这数百年他是怎样过的啊!
“且慢!”摩昂突然叫住我,再无多言,拉住我的手掌,与我相击。顿时,我的身体火热起来,不再惧怕寒冷。
“谢谢!”我感激地笑着望着他。他愣愣地看了我几秒,忽而低头,“白辉就在里面。”
我循着摩昂手指的方向,看见里间的一座牢笼中关押着一匹白马。它皮包瘦骨,眼睛闭着,似乎奄奄一息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在这里修行吗?”我急切地询问摩昂太子,寻求一个答案。
摩昂不屑地冷哼着,“谁告诉你是在修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关押。”就在这一下死,他又恢复成那清冷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梦中,白马还是那么健康,欢快地飞奔到我身边,陪我玩,逗我笑。
“就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仙女,玉帝得知,便将他贬到此地。”
“仙女?”我摸着白马不再光洁柔顺的鬃毛。白马微微侧身躲闪,眼中涌出珍珠般的泪花。隔着铁栏,我轻声问道:“白辉,你爱上了谁,以至于弄到这般田地?”
“织云当真不知道吗?”摩昂站在我身边,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难受。
看着他的表情,我猛然想起他与哮天犬的争执,“难道是我?”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也不想去承认。难道我是一个恶魔,会伤害到身边的这么多人吗?
“也对!”沉思片刻,摩昂说:“现在是春天,据摩诃曼珠沙华花开还有几个月。”
摩诃曼珠沙华——又是这种花。看样子,这花真的能够唤起我沉睡的记忆。
“它会死吗?”我指着白马,悲哀地问。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关心它的死活。”摩昂太子走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粗暴地将我头扭过去望着他,“织云,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仙女?面对白辉那样绝情,现在又这样怜惜;对于阎王也是如此,狠心地喝下孟婆汤,宁愿将所有的记忆都忘记;对我,你若即若离,让我心如死灰,却不愿放手。织云,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魔?你对我们下了什么蛊?”
他的眼神迷离,我读不懂她眼中蕴藏的情绪。我慌忙扭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为什么会这样子?都是我的错吗?
“白马是因为喜欢你,想要帮你,才弄到如今这般田地,而我为了你,和我弟弟反目成仇,他更是为此西天取经,皈依佛祖……”
摩昂的话一字一句传入我耳中,我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织云,这就是事实。”摩昂太子钳着我的手臂,扶正我,盯着我,狰狞地说道,“我的父亲那么疼爱厚待你,我兄弟三人都如此为你着迷,你为何却只钟情于夜摩,狠心地对待我。你要知道,先认识你的是我,不是夜摩!”
我挣脱他的手,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递给摩昂太子,“请你帮我把这玉佩交给白辉。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爱,但是,我和夜摩真心相爱,不会分开。你的红珊瑚我改日请人送还。”
说完,我慌不择路都奔跑出了寒水潭。身后听到摩昂太子叹息:“白马,他又说了这句原话……为什么……”
我已不愿再听,只想早点回家。回到阎王身边也好,天庭也好,只要离开这里,我才觉得安心。
见我一脸慌张地跑出来了,哮天犬紧张地走过来,问:“小姐,怎么了?”
“我们走吧!”我拉着他,提脚就准备出龙宫。这西海龙宫,我以后都不来了。
没料到守在龙宫之外的虾兵蟹将一把挡住我们,“君客请回。待会儿太子会亲自送你们。”
哮天犬咆哮一声,大喝:“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是谁!”
蟹哥哥虽然被他的咆哮镇住,但是手中的兵器却没有收回,压根儿没有放我们走的意思。哮天犬气急了,就准备和他们恶战一番。我拉住他,又坐回了椅子上。
虾姑娘见我们坐下,知心地又冲了一壶茶来。我品着茶,阵阵暖意拂过我的五脏六腑,刚刚受到的惊吓也得到了适度的缓解。
回想刚才所了解到的真相,让我难以接受。为什么我会招惹到这么多人?是我的前世太多情,太花心,伤害了这么多人吗?
如果是那样,我会讨厌我自己。如果是那样,我根本不值得他们去喜欢。
而且,在以前,我原本以为就算斗不过玉帝,也能和阎王过两年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是现在想来,才发觉这是奢望。摩昂的眼神让我心惊,而白辉如今的模样让我心不安。这感情的线,只能让两个人牵着,多一个人都会觉得不稳定,随时有崩断的危险。更何况,我们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扯到了四个人。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过了许久,摩昂太子终于从寒水潭中出来。他一脸阴沉,紧盯着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被他盯得有些恼怒了,我愤然望着他,说:“不知摩昂太子准备留我们到什么时候?我们还等着回天庭复命。”
“复命?织云是奉了谁的命来这儿?”摩昂太子阴笑着,“织云,学会撒谎可不好!以前的织云可从不撒谎的。看来这玉帝让你轮回真是一个大错误。”
我内心里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在气势上绝不能输给他。我深呼吸一口,微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摩昂太子,我奉我自己的命来此。现在,我要回去了。就此告辞!”
他听我这样说,怔得站在那儿许久才回过神来。他走到我面前,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压着我,让我不能正常呼吸。
他抓起我的手,将那块玉佩再次塞到我的手中,“把这个拿着。你留着作为念想也好,丢了也好,那是你的事情。既已送出,没有收回的道理。”他将我的手折上,顿了顿,望着我,又说:“那串红珊瑚也是一样,不必送回。如若不喜欢,自己丢了吧!”
他招了招手,过来了一个蟹兵。“送客吧!”
待我准备起身离开,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织云,我不会放手的。决不会!”我转身望着他,他已折身转向了寒水潭。
我握着玉佩,心里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