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南天门,还没等我从哮天犬背上下来,就听见了争吵声,是耀辉和二郎神。他们声音嘈杂,你一言我一语,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我和哮天犬交换了眼神,立刻冲到了他们身边。
哮天犬在天上不能变成人形,只能扯着二郎神的衣摆汪汪直叫。我跑到耀辉哥哥那里,也一把拉住他。可是这招不见效,他们仍然继续在舌战。
漫天的话语冲到我的脑门,加上在西海龙宫知道的真相,我蕴藏已久的愤怒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我冲到他们中间,大喝一声:“停战!”
他们被我的这声声响镇住,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我。耀辉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我,左瞧瞧右看看,生怕我少了一块皮掉了一根头发似的,急切地问:“在那里没什么事情吧?他没有为难你吧?”
我摇摇头,心里却苦涩极了。我不知道我以后会要承受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实的真相,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我就说了小织云会没事的。”二郎神双手交叉,瞅着我们,慵懒一笑。
这句话似乎把耀辉给惹毛了,厉声说道:“二郎,这件事有多大的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是幸亏没事,下次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了。”
“耀辉,这么多年来摩昂对待织云怎样你有不是不知道,他断不会对织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不是还有哮天犬吗?”二郎神不以为然地笑言。
“今日不同往日。”耀辉说道,忙又打量着我,直到确定我没事才放心。
哮天犬此时不断地嚎着,好像是在和二郎神说着什么。二郎神脸色一变,刚刚和煦如风,这下已经是乌云满天。哮天犬叫完,他若有所思,低头沉默不语。
“织云,下次不要随便去见白辉了。很危险!”耀辉抓着我的手,手心微微渗出汗水。
“殿下,织云,这件事□□有蹊跷,我们天河一叙。”二郎抱拳作揖,招来一朵祥云,和哮天犬站上去,腾云驾雾,瞬间没了踪影。
耀辉听他这样说,握着我的手也略微一惊,也不多说,将我拉上马,向天河疾驰。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我料想这件事情也许真的很麻烦。
来到天河,我们围坐在石桌旁,桌上仙气缭绕,雾气弥漫。耀辉和二郎神面色凝重,严肃地端坐着,想开口却又难以开口。
二郎神望着我和耀辉一会儿,对耀辉说:“殿下,你应该把事情告诉织云。如果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任听别人乱说,会让她胡思乱想。结果会很糟糕。”
我望着他们,料想应该是白辉的事情。
耀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织云,哥哥今天也不瞒你了。夜摩不想要你知道原来的事情,怕引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伤害自己。但是,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今天,我就告诉你原来的事情,你听好了。”
我点点头,“哥哥请讲,织云自己会判断,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耀辉望着天河,清澈的河水被他鲜亮的衣服映照出五彩缤纷的颜色。他的声音飘荡在这天和之中。
“父王和母后一共有10个男孩3个女孩。现在,男孩中只剩我陪在父母身边,女孩即是织银、织虹和你。织银就是人间常说的织女,在银河上管理河水,用银河之水织出布匹;织虹在天山修炼;而你,则转入轮回千年。”
“不是还有七仙女吗?”这个故事在民间可是深入人心啊。王母娘娘棒打鸳鸯,狠心地将董永和仙女分开。
耀辉好笑地看着我,“织云,七仙女是织虹手下的七彩仙子,不是母后的孩子。况且,你见过母后,你觉得母后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王母的确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好人。只是,这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是真是假呢?
耀辉见我没再多问,接着说:“父王和母后的孩子都是由佛祖命名,指派职务。你是父母最小的孩子,你出生之时,我们兄弟几人已有几百年的修为了。我们不知道你会被佛祖派给哪位菩萨抚养,却见佛祖当时在凌霄宝殿内掐指算着,说道:‘此女命中定有劫数’。母后闻言,恳请佛祖将你留在身边,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佛祖不忍,于是同意,将你留在父王和母后身边,并派你在天庭中负责掌管祥云。我们兄弟几人因为听父母说过你的命理,对你特别疼爱,时刻保护着你的安危。”
“劫数……”我喃喃自语,这劫数是否就与我转入轮回有关呢?
耀辉悲哀地望着我,摇头叹息,“织云,不止,不止这些!”话说到这里,他已不想再说。坐在一旁的二郎神此刻开口接道:“殿下,我来说吧!”耀辉点点头,握着我的手微微泛着凉意。
“织云,你的童年很快乐。但是因为你的命理,使得很多仙人不喜欢你。耀太兄弟几人都很保护你,不想你受到伤害。摩昂兄弟几人亦是如此。彼时,西海龙王时常接你到西海去玩,一住就是一年半载。”二郎神沉浸在回忆中,说话的语气缓慢。白雾升腾,氤氲了他的神情,让人摸不着,靠不近。“摩列与你年纪相当,西海龙王也奏请玉帝想要联姻。玉帝见你二人关系不错,且青梅竹马,便同意了。”
“那夜摩呢?”我急急地问道。
“那时候你们还不认识。”二郎神说道,“可是,我们不曾料到,在你的大婚还没来的时候,太阳十子被后羿射杀。他们的灵魂虽经过佛祖的庇佑,得以周全,但是必须留在天山修炼。玉帝和王母承受不了丧子之痛,双双病倒。而此时,魔王趁机作乱,仙魔大战。这时,你在天庭碰到了阎王。阎王当时身受重伤,你细心照顾,两人之间产生了爱情。”
原来如此。我与阎王的相遇,是这样的一个开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我们谁也没料到白马对你早已倾心,将你虏走。”二郎神望着惊讶的我,点点头,“事情来得很突然,也很混乱,当时也没有谁能够顾得上你。摩昂太子一个人顺着蛛丝马迹,将你解救下来。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摩昂也一直喜欢你,很在乎你。”
我听着,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沉,我与阎王之间的爱情,真的有着重重阻碍。
想着瘦骨嶙峋的白辉,我终是不忍,问道:“白辉就此关押在寒水潭思过吗?寒水潭终年寒气逼人,他再有错不应该受那样重的折磨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再有错,惩罚一下也就算了,何必要那样去折磨他呢?
二郎神摆摆手,不赞同,“织云,你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时,是他勾结魔王,后羿射日他也知道实情。”
那匹现在瘦骨嶙峋的白马,原来是那样罪恶满盈吗?竟伙同后羿,杀害我的哥哥们。我惊诧地望着耀辉,耀辉的眼中含着泪水,点点头。
天河的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梦中我多次来到这里,与哥哥们在一起欢笑玩耍。我仿佛看到当年把河水泼洒到哥哥们身上,多在三哥哥身后偷笑的情景。那样开心,那样幸福。现在想来,这真是一种讽刺。
“当年,你被摩昂救回之后意志消沉,郁郁寡欢,闭不见客。那时,摩昂已经奏请玉帝,玉帝想着你在天庭也不开心,加之摩昂很爱你,便同意了这门婚事。敖闰本来就很喜欢你,马上开始操办。玉帝更是送上了自己珍爱的夜明珠作为彩礼。摩列为此事与摩昂反目成仇,气愤地火烧宫殿,犯下大错。幸好他得于观自在菩萨说情,和转世的金蝉子一同西去取经。”
二郎神说到这儿,便不再言语,也望着天河。此时,已有风儿轻轻吹过,河水荡漾着圈圈波纹,水光粼粼,泛着金光。
“织云,后来的事情你也可以猜到一两分了。”耀辉望着我,说:“等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父王只剩下旨昭告三界了。谁也没有料到你并不同意你和摩昂太子的婚事,并当着百官和摩昂的面,说明了你与阎王的事情。父王震怒,将你关押起来。摩昂气极,阎王年轻气盛,两人便在天宫大打出手,朝堂之上不能见血光,但是他们打斗都打伤了对方。这件事情导致父王更加不同意。但你心意已决,母后又帮着你求情,玉帝便说:若是你真想嫁与阎王,须转入轮回百次,历经千年。阎王也必须承受着每年锥心刺骨疼痛一天以示惩罚。”
原来如此。我记起了南天门上,雪依问夜摩的话——“就算每年受着锥心的疼痛和难以忍受的折磨,你也愿意如此?”
他每年必有一天受着这么大的伤害和折磨,我却不知道。我的心不由得也微微泛疼,夜摩,为何你不告诉我呢?
我们三个沉默了许久,哮天犬也是安静的呆在一旁。我坐在椅子上,望着河水,心里全都是夜摩。好想回去,回到他的身边。
二郎神轻咳两声,将我们拉回现实。“织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我们现在就来说说今天的事情。”
耀辉点点头,我则茫然地望着他。
“哮天犬今天陪着织云一同去往西海龙宫,他闻着摩昂的味道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有他的气味,也同时存在着不同于他的气味。而且,摩昂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听他这样说,我也忙点头。确实如此,上次他来地府祝贺我生日的时候,温润如玉,神采飞扬;今天却感觉飞扬跋扈,性情乖张,让人难以接近。
“而且,你进寒水潭的时候,哮天犬曾用法术附身在你身上。照理说,这种法术是我交给他的,摩昂本领再大,也不可能感知到。可是,他在你进入寒水潭之时,已经将哮天犬挡在之外。”
我把我进入寒水潭的事情和我的看法简单地告诉他们,耀辉皱着眉头,二郎神也是一脸担忧。可是,谁也找不出原因,不知道摩昂太子为何性情大变。耀辉嘱咐我,不能随便离开天庭,二郎神更是派着哮天犬时刻跟着我,确保我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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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一直郁郁寡欢,天天呆在织云殿,有时间就念经。《心经》《金刚经》《地藏菩萨本愿经》等等一些都被我翻来覆去的念着,可心里的疙瘩却怎么也解不开。有时候玉帝和王母叫我去陪伴他们,我也是无精打采。王母以为我是太想念阎王,对于她这个一直疼爱我的母亲没展现过笑脸,有点生气。玉帝像是知道些什么,也没过多责怪我,只是要耀辉派人将小彩接来陪我。
小彩来了之后,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原本就想要他与黑无常多呆呆,这下为了我,让她受着相思之苦。
小彩听了我这番意思,淡然地说:“织云小姐,上次去天山我已下定决心,用功修行,将我此生功德和修行转予织虹小姐,愿她早日出山,与黑无常大人团聚。至于我,已经下定决心到时候去观自在菩萨那儿皈依我佛。”
她的决定让我震惊。她等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到最后作出了这番决定。放手,站在一旁看着所爱的人幸福,无私忘我,不是谁都能如此豁达,如此伟大,如此深沉。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她。
小彩来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跟外出的阎王告别。只是告诉我阎王非常想念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织云殿,怔怔发呆。我听了,嘴里大骂他是一个傻瓜,心里却泛着甜蜜,夹着苦涩。
这一呆又是数天,我扳着指头算着天数,恨不得能够马上到一个月,从此与阎王长相厮守,再不分开。一颗恨归的心,让我脾气急躁了许多,人也寡言少语。
今日,我坐在织云殿外,看着云花从树上落下,飘飘洒洒地点缀着我的整个世界。我懒洋洋地喝着百花露,吃着王母从蟠桃园摘给我的新鲜的蟠桃,想着亲爱的夜摩。
亲爱的夜摩,现在我想每天都这样叫你,可是你听不到。
亲爱的夜摩,我用云花的花瓣写了你的名字,可惜你看不到。
亲爱的夜摩,我很想你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小织云在这里思春啊!”一丝戏谑传入我耳中,这声音很熟悉,可我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是谁。我环视着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小织云找不到我吧!哈哈,小织云找到我再说啊!”这老顽童——再听声音,我已经想到是谁了。为了肯定我的想法,我一边吃着蟠桃,一边说:“我这蟠桃真是好吃呢!王母娘娘今天特意命人从蟠桃园摘来的,新鲜得很……”
没反应,我只好使出杀手锏,“我的食量很大的。等我把蟠桃吃完了,我再去找你啊——”
“别!”孙悟空一下子蹦到我面前,“小织云肯定是知道老孙我喜欢吃这蟠桃,会为老孙留下几个的。”话刚说完,他急急地拿起一个吃起来,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抓上两个揣在怀中。
看着他吃蟠桃的模样,我是明白了“猴急”这个词语的来历。我好心地拿着丝巾递给他,笑着瞅着他,“慢点,这些都是你的。”
“小织云当真?”孙悟空一脸不相信,看着我认真的表情,马上把盘子放到自己身边,“你可知道,玉帝老儿为了我为吴刚讨情的事情怪我,好久都没有召我上天庭了,我可是好久没有吃到王母的蟠桃了。”
话刚说完,他已经消灭了一个蟠桃,又马上吃起第二个来,便说还不忘边说:“你别说,你那老爹可小气得很,明知道老孙我喜欢吃蟠桃的。”
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如果能像他一样生活,也是快乐的。身边没有谁能够影响着他的快乐,他自己主宰着自己的快乐。
他的手在我面前晃荡着,“小织云不要思春啊!”
被他这样说,我脸一红,忙否定,说道:“我哪有?”
他用手挠了挠脸,说:“还说不是。你瞧那脸,红得比那火焰山还要艳啊!”见我用手捂着脸,他又接着说道:“别怕羞,有人和你一样,茶不思饭不想的,几天前还特意去了花果山一趟。真弄不懂你们谈情说爱啊……”
“夜摩吗?”我打断他的话,兴奋地问。
“小织云没礼貌啊!要等大人把话说完。”他咬着蟠桃,批评我,过一会儿,他又笑嘻嘻地看着我,“不过,看在小织云请我吃蟠桃的份上,也不枉费我来这天庭一趟。”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条洁白的丝巾,递给我,又自顾自地吃着蟠桃。
我接过丝巾,白色的丝巾配着他用墨汁写上的正楷毛笔。我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这是夜摩写给我的。以前看过他办公,他写的字我认得,清秀干净,赏心悦目。我的泪水滴在墨汁上,晕成一圈圈涟漪。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我默念着这两句诗,心里黯然神伤。为何不归呢?就为了早日完成那一个月的工作,而将相思置于两地,独自品味着孤独的滋味?我反复问着我自己,心中怅然。
“还有一张。”孙悟空又从怀中变戏法般拿出一另一条丝巾,上面也用正楷字写着: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愿偕汝兮归故乡,与偕白头兮地老天荒。”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夜摩,我何尝不也一样啊!
“还有没有?”我都顾不上擦眼泪,泪眼蒙蒙地望着孙悟空,问道。
“有是有。不过估计是阎王想着你会流泪,给你擦鼻子的。”孙悟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见我还紧盯着他的怀里,忙说:“这下可真的没有了。”
我拿着这块丝巾。丝巾上一个字都没有写,洁白的丝巾没有任何一点瑕疵。
“快点擦擦眼泪啊!等下别人来了,还以为我老孙欺负你呢!”孙悟空催促道,张望着四周。
我摇摇头,这块丝巾不是给我擦眼泪的,他的意思我懂。我将织云棒施以仙术,变成一只笔,提笔在上写道: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拿了颠倒看,
横也丝来竖也丝,
这般心事有谁知。
我这次不是用的黑色,而是淡淡的红色,像云花点缀着织云殿般。我擦去眼泪,将丝巾递给孙悟空,“烦请大圣将这块丝帕交给夜摩。”
夜摩,等着我,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