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的午间,庭兰坐着她的那顶青布小轿走在通往郊外的路上,轿旁随侍着她的心腹侍女春桃和护卫彭羽。
一路上,春桃一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还不时地唉声叹气。忽然,她揭开轿帘探进头去道:“小姐,你真的要去啊?”
“嗯!”庭兰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她手托香腮,两眼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脸上的忧色比春桃更甚。
少安的伤势刚一痊愈,孟元皓就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他倒也没什么异议,即刻就告辞离开了。
今天上午,孟府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函,送信的小厮说,一定要请孟太师或是孟小姐亲启。
由于孟元皓刚刚因事离府,家仆就把这封信函送去给了庭兰。庭兰拆封一阅,才知这是少安送来的邀请函,说是中午要在黔香阁设宴答谢他们父女,请他们务必赏脸出席。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孟太师前脚刚走,后脚这封信就送到了庭兰手里,就好像成心只请她一人,而她的父亲早就被排除在外,只是拿来做个陪衬而已。
春桃原本料定,向来矜持的小姐是不会单身去赴一个并不太熟悉的男子的约会的,更何况那什么黔香阁还是位于城郊交界的僻静之处。可没想到,庭兰看着那封信呆呆出神半晌之后,竟开口吩咐她备轿,当时,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怎会知道,庭兰心中是另有打算。
自从因为那个荷包闹出误会以后,庭兰就一直躲着少安,直到他离府也没再跟他见过面。她本以为少安这一走,一切风波都可以随之平息了,谁知对方竟会又来函邀请,她隐约感觉到,这件尴尬事只怕难以如她所愿地不了了之。
再三思量之下,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见少安一面,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过,因为怕父亲知道后会责怪于她,她对府中下人们宣称是去与载淳见面,并且打算尽量赶在父亲之前回家,免得多惹麻烦。
这一路上,她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自己出面去处理这么棘手的问题,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心烦意乱中,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目的地。刚一下轿,少安便殷勤地迎了上来,把她引到了酒楼上一个雅致的包厢内就座。
起先,她有些手足无措,但少安在席间落落大方地谈笑,没有提及半点令人尴尬的话题,渐渐地,她的心情也开始放松下来,甚至产生了一种愉快的猜想,或许这件事情可以就这么过去,她什么也不必说了。
很快,宴席就在轻松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庭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客气了几句便打算告辞,不料,少安伸手拦住了她:“孟小姐请留步,在下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小姐谈。”
庭兰怔了怔,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喉咙口,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但她转念一想,事情迟早是要解决的,再难也硬着头皮撑过这一遭就是了。
于是,她一笑坐下:“那好吧!”说着,她就挥手示意侍立在一旁的春桃和彭羽离开房间。
“孟小姐!”少安摇了摇头,“难道,你就打算在这里说?”他向包厢外的其他几桌客人看了看,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不满意。
他那种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庭兰更加紧张,咽了口唾沫,她强作镇定地问道:“那……陈公子的意思是……”
“嗯……”少安沉吟了一下道,“这里附近有座听雨亭,依山傍水,景色优美,是个观景谈心的好去处,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庭兰略感为难地犹豫了片刻,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她和少安并肩走出包厢,对春桃和彭羽道:“我有点事要和陈公子出去谈,你们先在这儿候着吧。”
春桃和彭羽不约而同地愕然瞠目,春桃更是苦着脸冲她一个劲儿摆手。
庭兰拉了拉春桃的衣袖悄声道:“行了,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们拿他当毒蛇猛兽呢,多没礼貌!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她便和少安一起走了出去。春桃在后面急得直跳脚,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雨亭周围果然是景色宜人,让人一见之下顿感胸襟开阔,但满怀心事的庭兰此刻却根本无心观景,只顾暗自盘算着要怎样应付即将到来的尴尬场面。
其实,少安心里也并不轻松,他不是来这里谈情说爱的,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开始着手实施他的报复计划而已。他酝酿了很久才走出现在这一步,但真正事到临头时,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救助、关怀过自己的善良姑娘,他那潜在的道德底线又开始作起祟来。
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希望对方先行开口,因此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一阵微风拂过,送来了鲜花和山草的清新香气,庭兰掠了掠额前被吹乱的散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这段时间里,她在心底反复考虑了很多遍,觉得与其一直这样提心吊胆地耗着,倒不如爽爽快快做个了断。因此,她想平稳一下自己的情绪,主动开口把事情说清楚。
少安一侧目,不由得蓦然惊呆了——那一刹,她的神情,她的动作竟与玄冰如此的相似!
他的神思无端恍惚起来,眼前庭兰的影子渐渐幻化成了心底朝思暮想的玄冰,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胸中似有一团烈火熊熊燃起,含糊轻唤着挚爱的师妹,他情不自禁地将庭兰拥入了怀中。
“你做什么?”庭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无礼之举吓着了,尖叫一声就想推开他,但神志迷乱的少安却把她搂得更紧了:“别走,别离开我!”他的目光迷离而炽热,随即便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幻想中渴望已久的樱唇。
庭兰铆足了劲儿拼命挣扎,可纤纤弱质的她怎是少安的对手?慌乱中,她在少安唇上狠狠咬了一口。霎时间,两人齐声大叫,少安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唇踉跄后退,而庭兰则被甩得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幸亏身后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她才没有摔伤,但也跌得浑身疼痛,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少安恢复了清醒。看着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庭兰,他顿时大感后悔,赶紧走上前去想把她搀扶起来。
可他却没想到,在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之后,对方哪里还会相信他是出于一番好意?看到他走过来,庭兰立刻惊恐地朝后缩去,同时嘶声怒骂道:“陈少安,你这个禽兽,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心,荷包是我不小心掉在你那儿的!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这辈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少痴心妄想了!”
此时,极端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把什么委婉矜持都抛到了脑后,之前犹豫了好久都说不出口的话,这会儿竟又溜又顺地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少安原本对自己的失态深感歉疚,所以庭兰骂他是“禽兽”的时候,他也闷不吭声地听着,想等对方发泄够了再解释,可庭兰后来的话却如当头一棒,把他给打懵了。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地掳获了一位千金小姐的芳心,这才让他屡遭创伤的自尊心得到了一点点安慰,并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没想到,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当了一回“自作多情”的傻子。
顿时,失落、伤心、愤怒、羞耻……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汇集成一股激流破体而出,他仰天狂笑起来,直笑得声音嘶哑,涕泪交流。
庭兰被他那疯狂的样子吓呆了,愣了好半天才猛然回神,急忙咬牙爬起想要逃走。然而,她只奔出两步,便听背后一声狂吼,一股无可抗拒的强大力量蓦然席卷而来,她被震得抛腾空飞起,继而重重跌下,直摔得眼冒金星,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似的,这回,任凭她如何努力挣扎,都再也爬不起来了。
接着,她就看到了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和一张野兽般扭曲狰狞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