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载淳所说之事,玄冰顿觉如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上胸口,阵阵晕眩中,她的耳边反反复复只炸响着一句话:
“薛敬德……真的会是如此阴险狠毒之人?”
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他给她的印象是一直是个痴情的丈夫,慈祥的父亲,对他,除了愧疚,她从不曾有过其他想法,尤其是给薛夫人扫墓那回,他在妻子墓前奏出的凄婉箫声深深打动了她的心,那一刻,她真的对他产生了些许亲人的感觉。骤知这些骇人听闻之事,她心中竟似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走,一时间空茫得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心神凌乱之际,只听载淳已继续说了下去:
“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到底还是让他抢了先机了。原本,我们如果能去见父皇,就还有机会,没想到……他竟会安排了那样恶毒的一出戏,居然也有人甘愿以性命为代价来陷我入罪!那时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容我们去向父皇申辩,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掷了。”
玄冰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尽管他没有责怪她一言半语,但她心里清楚,若非她自以为是地给他惹下那么多祸端,薛敬德又岂能轻易找到陷害他的借口?事到如今,还有谁会相信他犯下的命案是遭人所算?想到这里,她顿时面如死灰,内疚欲死。
“玄冰,不是你的错!”看出她的心事,载淳柔声一叹牵住了她的手,“他的目标是我,就算没有你,他也一样会制造其他圈套来陷害我的!”
“是谁的错,如今说也迟了……”玄冰郁郁地扯了扯唇角,“可我不明白的是,你怀疑的那些事情,皇上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吗?那他怎么还会允许……国舅那样对你?”
载淳默然片刻,心底隐隐掠过了一个念头。不过,对于尚未确定的事情,他不想随便宣之于口,最终只是淡淡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好好打算一下日后之计吧,舅……国舅他恐怕不会容我们就这么‘逍遥法外’的!”
薛敬德身上的种种疑点和之前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做法,让他难以再把对方当作从前那个可亲可敬的舅舅来看待,因此只好也像玄冰那样以国舅相称了。
玄冰忽地想起一事,心不由得狠狠沉了下去:“不好,要是事情果真如你所料,那段……杜大哥为了救我们背叛了国舅,现在岂非危险得很?”
说着,她的脑海里不自禁地闪过了当日那些黑衣人化为一滩血水的残酷场面,她越想越是惊惶,于是急忙站起道:“要不,我们还是再去找……”
话音未落,她骤觉丹田处一阵刺痛,随即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顷刻间痛如万刃加身。惨呼声中,她顿时脸色煞白地瘫倒在地上。
“玄冰!”载淳吓了一跳,慌忙俯身抱起她急道,“又发病了是不是?我带你去找大夫……”
“没用的,迟了……”轻扯住他的衣袖,玄冰虚弱地摇头,“我早知道……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她吃力地仰起星眸,唇边浮起了一丝痛苦而满足的笑意:“也好,能死在你怀里……对我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宫去,就说……你后悔先前所为,已将女刺客格杀,说不定……皇上会相信你……”
“够了,我不要听那些混账话!”载淳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咬牙摇晃着她低吼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对不对?快告诉我,告诉我啊!”
“走火……入魔……”喘息着从打颤的牙关里挤出这四个字,玄冰终于虚脱地垂下头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次,为了替段天问拿解药,她强运邪派内功捏碎剑柄,触发了潜藏在体内的隐患。她对邪派内功知而不详,运用极不得法,在有了走火入魔的先兆后又不懂得如何缓解,每次发作起来都只是强忍,因此情况比她父母当初更为严重,发展得也更快,如今从丹田一处蔓延至全身,已是晚期的症状了。
“走火入魔?”载淳闻言却是眼眸一亮,像是突然找到了救星似的伸手摸向怀里,谁知就在此时,只听“哧哧”声响,玄冰身周忽然冒起了一团融融的白雾,一阵剧烈的痉挛之后,她张口吐出一汪猩红,身子一软便昏死了过去。
载淳本想取出雪参丹给她服用,没想到她的伤势发作得这么快,竟已到了真气自行涣散的地步,若是真气流尽,只怕雪参丹还来不及生效,她便已经气绝身亡了。情急之下,他迅速将雪参丹塞进她口中,同时伸掌抵在她背后,催动内力向她体内灌去。
他无法阻止玄冰的真气外泄,为了不让她力竭而亡,只好用自己的内力去填补,至于雪参丹能否在他内力耗尽之前生效,这么做的结果是否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已是无暇去想。幸而,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玄冰体内真气的流动渐趋规律,再也没有外泄之象了,只是人依旧昏迷未醒。
他试探着收手,伸指触摸了一下她的腕脉,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切都正常了。他心头一松,这才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就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他站起来想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却不料一阵头晕目眩,胸腹间气血翻腾,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他定了定神,试着运气一周,竟是发现自己近半的功力已然化为乌有。
他的心蓦地一凉,身子虚弱无力地滑跌下去,就在他苦笑掩额的时候,玄冰沉睡的娇颜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痛楚渐去的她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尚沾染着血丝的樱唇甚至因这突然的轻松而惬意地微扬起了一角。
霎时间,无边的欣慰充塞了他的胸臆——她还活着,这就够了,其他的事,还重要吗?
疲惫而释然地一笑,他抬手拭去她唇边的血污,怜爱地把她柔弱无骨的娇躯揽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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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惩处那个妖女,可你……你怎么如此糊涂,把我们的儿子也牵扯进去了呢?”
御书房里,薛皇后扯着元熹帝的衣袖气急败坏地嚷着。此时的她两眼通红,脸色铁青,完全没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连说自己的皇帝夫君“糊涂”这样大不敬的话都脱口而出,只因载淳“勾结钦犯,行凶杀人后负罪潜逃”的消息已经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快要急疯了。
元熹帝何尝不懂得她的心思,所以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温言劝慰道:“娴妹,你冷静点,听朕解释嘛!”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的儿子受了伤,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派了大队人马去追捕他!这……这……”薛皇后忽地悲从中来,顿时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哎,哎,你这是干什么?”见堂堂一国之母竟然坐在地上大放悲声,元熹帝不由得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地朝她伸出手去,“快,快起来,这像什么话嘛!”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这又像什么话?”薛皇后愤然甩开了他的手,“我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像某些人胡说八道的那样,有什么勾结刺客、图谋不诡的嫌疑,他会跟侍卫动手,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他是你的儿子,不也是朕的儿子吗?”元熹帝长叹着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虽然他对朕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在朕心里,从不曾怀疑过他是那样的人!”
“你没有怀疑他?”薛皇后吃惊地仰起头来,“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