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白费力气了!”载淳上前苦笑着揽住了她的香肩,“且不说他多半早已走远,就算他在附近,也绝不可能理睬我们的。”
玄冰心里也明白,以他那种激烈的性子,是无论如何咽不下今日这口气的。她只能自我安慰地道:“走了也好,让他冷静一下,日后再设法劝他吧。”
“怕只怕,没有日后了!”载淳的语气显得有些抑郁。
“没有日后?”玄冰诧异地凝眸,随即想起他先前之言,心头不禁掠过了一丝隐隐的不安,“对了,你刚才说,他也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我的猜测,可惜始终没机会跟他核实!”载淳环顾四周,挽着玄冰走向路旁,“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有很多事情,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坐下慢慢听我说。”
“好。”玄冰轻轻点头,柔顺地随着他走去。看出他眉宇间密布的阴云,她忽然预感到,自己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一场惊天风暴之中,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还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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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十年前西北边境那一战说起。
当年,沅郅国边关守将虞山兴兵犯镜,与镇国将军杜百城在边关上展开激战。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时任兵部尚书的张廷贵向元熹帝极力进言,鼓动其御驾亲征以振奋士气。
当时的元熹帝年轻气盛,一直向往能成为先祖杨瑾那样受万民景仰的英雄,因此欣然允准了张廷贵的奏请。他自封为“天威大元帅”,并在国舅的举荐下钦点了精通沅郅国语的张廷贵作副帅,就这样率领着他的亲兵“天骑营”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然而,到了边关以后,元熹帝发现杜百城并没有对自己亲赴前线的“天恩浩荡”感恩戴德,反而总是表现出忧惧不安之态,几次三番劝他尽快班师回朝,不可亲身涉险。
他觉得杜百城倚老卖老,轻视自己,心中大为不满,因此非但不肯离开,而且还暗中与杜百城卯上了劲。每次商议对敌策略时,对方说东,他就偏要说西,有时甚至明知对方有理,也非要找出个歪理来否决对方的提议。杜百城性情耿直,脾气火爆,只要是自己认为是对的就要坚持到底,常常毫不客气地当着众将士的面与他大声争执,君臣二人闹得很不愉快。
两位军中首脑的不和使战局变得对边关守军越来越不利,面对敌军的挑衅,杜百城老成持重,吩咐手下只管守住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不得随意出战,可元熹帝却认为杜百城贪生怕死,临阵怯敌,于是自作主张地瞒着杜百城率亲兵趁夜出城,偷袭敌营。结果,丝毫没有作战经验的他出城没多久就陷入重围,手下将士死伤惨重,就连他自己也在混乱中受了伤。
杜百城闻讯大惊,立即率兵出城营救。无奈敌军似乎早有准备,边关守军冲杀多时也无法与元熹帝的亲兵队伍会合,伤亡反倒越来越惨重。就在局势危如累卵之时,国舅率领援兵及时赶到,一番冲杀后救出被困的元熹帝,并且一鼓作气击退了敌军。
战事平息后,朝中众臣为了此战失利的责任众说纷纭,争执不下。其中以御史大夫铁君涛为首的一派极力主张追究杜百城护驾不力之罪,甚至在言语间暗指他有通敌的嫌疑。
面对这些争论,元熹帝选择了沉默。其实他心里明白,战败的责任全在自己,然而,出于帝王的自尊,他又不愿出面承认自己的过失,所以只好采取拖延战术,一连多日称病不出,希望天长日久,众人慢慢淡忘此事后,所有的风波都会自然平息。
谁知,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不幸的事情便发生了:杜百城服毒自尽,临终前留下一封遗书,声称自己愧对朝廷,愧对皇上,更愧对那些阵亡的将士,唯有一死谢天下。
元熹帝闻讯后又是吃惊又是内疚,他觉得杜百城完全是在替自己顶罪,不禁为自己的懦弱深感悔恨,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只好下令厚葬杜百城,并将他的妻儿接到京城妥善照顾。
然而,就在杜百城下葬前后,又接连发生了两桩意外,众人先是发现跟随了老将军一生,原本打算用来陪葬的照日宝剑不见了,随后,他的妻儿又因不肯接受朝廷抚恤含恨出走,自此下落不明。
这两件事给了元熹帝很大的打击,他觉得这是上天在惩罚自己,连一个补偿杜家人的机会都不给他。从此,这场战事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痛,文武百官体察他的心意,都自觉地回避这个话题,渐渐地,此事也就无人再提了。
此后,过了将近半年的太平日子,朝中变故又起:先是兵部尚书张廷贵罹患重病去世,元熹帝按照惯例替他隆重操办了丧事,并给了他的家人一些封赐,可没过多久,他的家人就卖掉了京城的宅子,举家迁出京城,一去无踪。
而后,御史大夫铁君涛突然称病辞官,元熹帝好意挽留,不料铁君涛竟然大放悲声,甚至不惜撞破额头来表示自己辞官的决心,无奈之下他只得准奏,铁君涛领旨后如蒙大赦,当晚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城,也是就此杳无音信。
此后的数年中,朝廷官员屡有亡故,其中有些人的病故过于突然,甚至可以说是离奇,在朝中上下引起了一番议论。为安定人心,元熹帝也曾派人调查,但结论都是因病辞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最终均是不了了之。
直到最近,接连发生了元熹帝祭天遇刺和太子夫妇回门探亲之日有人夜闯国舅府之事,终于再度挑起了元熹帝埋藏心底多年的不安,于是,他下定决心委派李冠英重新彻查那些官员的死因。
由于这些死者亡故的时间跨度较大,死因追查起来极为困难。李冠英只得选择了一批疑点较大,死亡时间较近的死者开棺查验,但也没有发现任何非正常死亡的迹象。
不过,在对他们家庭背景及日常交往的调查中,他倒是发现了若干耐人寻味的问题,这就是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在本人死亡后,家属也随之离乡远遁,不知所踪,这种情况竟与当年杜、铁、张三人或死或走后的情形十分相似。
他据此再对这些有疑点的官员作进一步调查,发现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与一个人过从甚密,此人便是国舅薛敬德!
由此回翻旧案,一个更重要的发现浮出了水面,原来,当年的铁、张二人也都受过国舅的提携,算得上是他的得意门生。
李冠英将这些情况告知载淳后,载淳心中隐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其实,他对薛敬德的怀疑,从发现所谓的“薛心凌”就是当日女刺客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因为证明“心凌”身份的凤凰金锁和手臂上的胎记都是只有至亲之人才可能知道的隐秘,外人很难利用,而三朝回门的那天,段天问在守卫森严的国舅府离奇出现,又神秘失踪,也更加深了他心中的疑惑。
当他与元熹帝深谈过此事后,颇受震动的元熹帝终于抛开多年顾虑,说出了当年西北边境一战的真相。他与载淳仔细分析了其中的所有细节,发现了几处疑点:
其一,元熹帝当年虽无作战经验,但出城偷袭一事策划也算周密,但对方却似早有准备,张好了口袋就等他钻,这风声是如何走漏的,想来颇为蹊跷。
其二,薛敬德的援军赶到得如此之巧,而且轻易地以少胜多,一举打退了边关守军和皇室亲兵联手而攻多时尚无法彻底打垮的敌军,未免太过神乎其神。
其三,杜百城生性耿直,只要是自己占理的事,对任何人都不会妥协,当年那一战明明不是他的错,可他竟无端地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然后一死了之,这实在不似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其实,如果元熹帝过后稍加思虑,早就该发现这些疑点了,只因他自觉心中有愧,多年来总是刻意得逃避,不愿回忆当年的细节,这才让诸多问题拖延到了今时今日。
过后,父子二人又为此事商议过几次,议论的焦点在于以何种方式来对薛敬德展开调查。
由于薛氏一族曾在为杨家打天下的过程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因此杨家先祖许给薛家后人两条特权,一是赐他们免死金牌,二是准许他们自行招募一定数量的亲兵。
薛府的亲兵元熹帝曾亲眼见过,人数虽然不多,但战斗力极强,又对薛敬德极其忠心,若贸然与之兵戎相见,难免两败俱伤,更何况,薛敬德向来在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中拥有良好的口碑,如果无凭无据轻易动他恐会引起民心动荡,所以,他们最终决定暂时不动声色,一边暗加防备,一边设法搜集更为确凿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