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又不是让你打他杀他。咱们别送他回宫去,就把他丢在……”绮月咬着牙,一脸怨毒地指了指御书房门口那块刻着元熹帝手书“修身养性”四字的石碑处,“那儿,让他在冷风里好好面壁思过去,明天一早,再让全宫上下的人好好看看他的丑态!”
“这……”赵炎为难地踌躇着。
“哎呀,反正他已经喝醉了,连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是咱们故意把他丢在那里?”绮月说着,小嘴蓦地一瘪,“赵统领,你要是怕的话,那就算了……”
“谁说我怕了?”赵炎立时气往上冲,“好,今儿个我就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来来来……”他对抬着载熙的手下们示意道,“把他扔过去!”
众侍卫只能依言而行,把载熙抬到石碑前丢在了地上。赵炎虽想博取美人青眼,但到底也不是做事没谱的人,于是就吩咐几个手下躲在暗处看守载熙,只要他死不了,跑不掉,其他的都不必管,由他趴在地上跟周公聊天去。
轻推开赵炎再次蠢蠢欲动的手,绮月娇声道:“赵统领,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对了!”她明眸一闪,“我刚做了些拿手的小菜,本来是要给二皇……呸,那个混蛋,谁给他吃?”忿忿地睨了已经抱着石碑鼾声如雷的载熙一眼,她又回眸倩笑道,“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来,顺便再打上一壶酒,今晚我就陪大人喝个不醉不归,如何?”
“好,好……”赵炎被她笑得心都快化了,哪还说得出别的话来,对于“不醉不归”之后的遐想,更让他陶醉得筋酥骨软、神魂颠倒。含笑回应了一下那两道馋涎欲滴的目光,绮月似是娇羞不胜地拢了拢头发,随即翩然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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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荷花池边的那出闹剧引得元熹帝寝宫四周的侍卫们纷纷围观嬉笑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寝宫后窗外的假山丛中掠出,轻轻一纵身,捷如飞鸟般穿窗而入,片刻间,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元熹帝的卧榻之旁。
沉睡中的元熹帝面色憔悴,嘴唇枯干,鬓边又添了数抹白霜,此刻的他,没有半点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只似一个羸弱无助的孤苦老人。
“父皇……”来人的目光疼惜地掠他消瘦的面颊,一滴泪倏然坠落,“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出现在此的竟是一身夜行衣的载熙!
既然他在这里,那么,先前跌下荷塘,继而被扔到御书房门口的又是谁呢?
原来,这是载熙和绮月联合俊风在宫中的旧友——侍卫一队队长龙江以及他的几位可靠助手共同策划的一出戏。载熙借酒撒疯,假装要□□绮月,在侍卫们进来阻拦时趁乱冲出寝宫,然后又故意让绮月把他推下了荷塘。
其实,龙江早就安排了身材与载熙相似的侍卫许超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灌了几口酒,涂上一脸污泥躲在荷塘中,待载熙一落水,许超就大张旗鼓地挣扎以吸引追赶者的注意力,而载熙则立即游到对岸,脱去外衣后裹上石头沉入水中,身着事先穿在里面的夜行衣到寝宫附近埋伏了起来。
赵炎不在,寝宫门口的那些侍卫群龙无首,早已无心当值,又被绮月唆使赵炎教训“二皇子”的好戏吸引,只顾着看热闹,载熙就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来。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元熹帝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倏然睁开。
“熙儿,你来了!”他缓缓说着,目光显得清晰而冷静。
“父皇……”载熙反倒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利落坐起的父亲,他讶异地嗫嚅道,“您……您不是……”
“其实,朕数日前就已经清醒了,但局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若不在他们面前示弱,又如何能等到翻身的机会?”轻咳一声,元熹帝肃容道,“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赶紧说正事。”
载熙也知现在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于是立即从怀中掏出载淳的亲笔信递给了父亲。
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信函,元熹帝的眉宇间不由得阴云密布。稍一沉吟,他拿过搁在床头的龙袍,抽出束于其间的一根绛紫色腰带,随即一把扯下镶在上面的宝石,又双手一错撕开了腰带的锻面。
这根腰带是薛皇后出嫁前送给未来丈夫的第一件礼物,元熹帝向来把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可今天,他居然亲手将其损毁,这着实把载熙吓了一大跳。然而,他尚不及发出惊呼声,答案已立刻呈现在他眼前。
元熹帝翻转了手中的宝石——其实这所谓的宝石仅是个外壳而已,当中早已挖空,他从中空之处取出一团色作赤红、非金非铁之物,抖手轻轻一拉,那原本缩成一团的东西竟一下子变长,伸展成了威风八面的飞龙之形。
“赤龙符!”
载熙心头方自一震,元熹帝又从腰带的夹层中拉出了一卷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绢,不消说,那自是布兵图了。其实,自从载淳告诉他曾有人夜探武圣祠之后,他就暗中转移了赤龙符和布兵图,日夜贴身保管,这事就连载淳都不知道,薛敬德的人自然也是无从找起了。
“熙儿,快收好!”元熹帝把那两样东西塞到儿子手中,轻声叮嘱道,“小心保管,万一还未送到俊风那里,便已被薛敬德的人发现,宁可毁了它们,也不能落入对方手中,明白吗?”
“是,儿臣发誓,物在人在!”载熙郑重地点了点头。
元熹帝无暇多言,起身走到书桌前,取了一张黄绫迅速写下几行字,边写边道:“你大哥来不及跟朕商量,就已经去了沅郅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没有国书,他无法代表朝廷,更无法要求他们用文书正式承诺是战是和的立场,事情办起来终究有些困难。你出宫后,立即日夜兼程把国书送过去,希望还来得及亡羊补牢。另外,嘱咐俊风不管沅郅国那边形势如何,都要及早做好应战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他也已经写完了国书,用玉玺在文末盖上印之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个瓷瓶一并递去:“雪参丹你也收好了。按你大哥说的,让京城暗桩快马把三颗雪参丹送到沐雪山庄,其余的,你就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吧。”
见载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他便催促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朕也没有时间细问你的计划了,但想你既能进来,就一定有了全盘的打算,离开后尽快出宫,免得夜长梦多。”
“儿臣理会得,只是父皇您……”载熙迟疑地看了父亲一眼,“儿臣这一走,薛敬德定然大怒,恐怕会对您不利。不如,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元熹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朕的目标太大,要是跟你一起,你哪里还走得成?再说朕留在这里,就算只是个摆设,薛老儿好歹也还得装装样子,如果朕一离开,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见儿子还是犹豫,他便宽慰一笑道:“他还等看着朕这个亡国之君受千夫所指,以便衬托他救民于水火的英明神武呢!这些天,他日日让人给朕喝参汤吊命,就怕朕归天归得太快,你大可不必担心。”
载熙看出父亲是决意不会离开的了,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再儿女情长,于是,他只得横下心来,道声:“父皇珍重!”随即咬牙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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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西北角一处废弃的库房门口,龙江与几个心腹手下四散而立,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似是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龙江看看天色,回身在紧闭的门扉上轻轻叩了几下,小声道:“绮月姑娘,你好了没有?”
“应该……可以了吧?”随着一个不太确定的回答声,房门戛然而开,穿着一身侍卫服的绮月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
“你确定,没有比这更小号的衣服了吗?”她浑身不得劲地扯着略显拖沓的侍卫服,无限担心别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觉得这身衣服是偷来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来那么多讲究?对付着穿就得了!”龙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忽地抬头喜道,“哎,你看,二殿下回来了!”
绮月无心再理会那套不太合身的衣服,急忙迎上飞奔而来的载熙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载熙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道,“你呢?赵炎他有没有……”
“想占我的便宜?哼,他今生休想!”绮月促狭地笑了笑,“他这会儿,一定还在伸长了脖子等我拿着好酒好菜去犒劳他呢!”
载熙宽心地回以一笑,随即正色道:“龙队长,拿套衣服给我。我们得赶在赵炎起疑心之前尽快出宫。”
龙江应声递了套侍卫服过来,载熙入内换衣时,绮月有些不放心地对龙江道,“我们这一走,那位假扮二皇子的侍卫大哥怎么办?赵炎迟早会发现的,那时……他可就活不成了!”
“绮月姑娘不必担心!”龙江胸有成竹地环抱着双手道,“许超那小子,溜滑着呢,待会儿宫里一乱,他自有法子脱身。”
说话间,载熙已经换好了装束走出库房。“时间差不多了吧?”他凝眸望向龙江。
龙江立即拱手道:“二殿下放心,属下早就安排好了!”
话音刚落,只见宫中骤然亮起了数处火光,一片惊呼中,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抓刺客”的呼喊声,片刻之间,无数侍卫从各个方向倾巢而出,纷纷加入了搜捕“刺客”的队伍。
“好了,二殿下,绮月姑娘,请随我来吧!”龙江一颔首,示意数名手下把载熙和绮月夹在当中,众人一起高喊着“抓刺客”,趁着夜色迅速混入了涌动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