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喀斯山后,载淳一行总算平安进入了沅郅国都城沃沦境内。他们依旧扮成行商在一家客栈住下,安顿好以后,李冠英到尤嘉太傅的府邸去了一趟,想请对方帮忙引见昭晔可汗,可他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沉郁。
“怎么了,冠英,太傅大人不肯帮忙?”载淳迎上去,不安地问道。
“我根本就没见到人!”李冠英闷闷不乐地道,“我到了那儿,发现太傅府竟空无一人,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半个月前,老师已经告老还乡了,难怪我先前送去的信都没有回音!”
载淳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现在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纵有虞山和薛敬德私下联络的信件在手,如果无人引见,恐怕也很难让昭晔可汗相信自己,事情变得不太好办了。
“真是麻烦!”邱和顿足道,“公子,要不……干脆让我拿了信潜进他们的皇宫去,只要能见着那什么可汗就行。”
“少胡来了!”李冠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到时候,你被当作刺客乱箭射死不打紧,我们也得统统被人家看作奸细,更无法取信于人了!”
“这……”邱和梗了梗脖子,哑口无言地垂下了头去。
“冠英,除了尤嘉太傅,你在这里可还认识什么有机会接近可汗之人?”载淳沉吟着道。
“这个……其他的人,纵能见到可汗,也不是他的近人,说的话只怕不管用啊!”李冠英蹙眉思索着,忽然,他眸光一闪道,“哎,公子,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喀斯山见到的姑娘吗?当时我心里着急也没注意,现在想起来,怎么越想越觉得她面熟呢?好像……”
“我的李总管,这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心情想女人!”邱和忿忿地打断了他的话。对那个既莽撞又无礼的姑娘,他可是半分好感都没有。
忆及红衣姑娘那日的言行,载淳脸上不禁微微发烫,但他知道李冠英不是个没有分寸之人,会提到这姑娘自有其道理。如此一想,他又隐约记起,似乎曾两次听她说起过“呼图赫哥哥”这个人。
呼图赫……呼图赫?他心头一跳,昭晔可汗不正是名叫呼图赫吗?看那女子的华贵衣饰和后来那两名随从对她的恭敬态度,应当是身份尊贵之人,莫非是公主?但据他所知,昭晔可汗并无姐妹,或许,这只是个同音名字的巧合而已。
正想着,只听“砰”的一声,李冠英拍案而起,满面喜色地道:“我想起来了,是阿依达小姐!”
“冠英哥哥,你总算记起我来啦?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子鼓掌大笑之声,众人一抬头,只见一个年轻的沅郅国姑娘在两名男子的随侍下缓步而来,可不正是当日的红衣姑娘和来找他的那两个随从?只不过,今日他们都作一般百姓的打扮,那脱去了锦衣华服的俏丽姑娘在一身素色衣裙的映衬下,反而美得更加纯净自然。
李冠英讪讪站起道:“阿依达小姐,当年我离开时你还只有八岁,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时间哪里认得出……”
“行了行了,谁当真跟你计较了?”阿依达豪爽地一摆手,随即皱了皱鼻子轻哼道,“多年不见,冠英哥哥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迂腐,小姐小姐的,就是不肯叫我一声阿依达妹妹!”
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了半天,邱和忍不住道:“李总管,她到底是谁啊?怎么跟你这么亲热?”
李冠英面上一红,急忙转身向载淳解释道:“公子,她便是尤嘉太傅的千金,阿依达·尤嘉小姐!”
载淳气定神闲地迎上前去,彬彬有礼地一恭身道:“日前不知是阿依达小姐,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不不不,失礼的是我才对!”阿依达看着他甜甜地笑,“其实,当日我就知道你是来自□□的太子殿下,却还对你说了那些没轻没重的话,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没教养的野丫头才好!”她边说边示威似的挑眉看了目瞪口呆的邱和一眼。
“看来,小姐早就收到冠英捎给令尊的信了,还一直暗中关注着我们的行踪。”载淳淡淡地扬了扬唇角。
阿依达美目一转,点头道:“没错。那天我溜出京城,就是想去看看汉人皇子到底长什么模样,我本打算抄近路去坦布林的,会在山道上遇见你,这完全是个意外!”顿了顿,她喜滋滋地道,“以前,我总认为你们汉人的皇族养尊处优,一定是弱不禁风的,怎么也不能跟呼图赫哥哥相比,没想到,你和他一样的勇敢,一样的好身手,却……却又比他长得好看!”
载淳轻咳一声,禁不住又是一阵发窘。汉人女子大都拘谨守礼,即便是玄冰那样的江湖侠女,也不敢随意对一个男子品头论足,骤见阿依达这般率性到口无遮拦的女子,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李冠英见状,赶紧替他解围道:“阿依达小姐,既然你已经知道此事了,那能否请你转告老师……”
“哎,何必那么麻烦,我已经直接告诉呼图赫哥哥啦!”阿依达打断了他的话,见众人面现疑惑之色,她马上解释道,“就是我们的可汗嘛!我阿爸请辞以后,我嫌乡下不好玩,想要留在京城,阿爸起先不同意,可汗就帮我说情,承诺他会好好照顾我,还当场封我为公主,安排我进宫去住。然后,阿爸答应了,可汗也就成了我哥哥啦!”
载淳心觉这位可汗对阿依达的关怀和恩宠倒还真是不一般,但现在不是他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于是他定了定神,正色道:“阿依达小姐,不知……可汗听闻此事后是何态度?”
“他……”阿依达拧了拧秀眉道,“到底什么态度,我也说不好。不过我知道,呼图赫哥哥很讨厌那些整天喊打喊杀的大臣,他常说,打仗不是好事,不管谁输谁赢,受苦的总是百姓。只不过,他登基以来一直没有实权,再加上那些大臣说是你们汉人先要打我们,我们才必须自卫,呼图赫哥哥纵然不太相信,也没有办法……”
“他不相信是我们主动发兵?”李冠英喜道,“那就好,看来这事有戏!”
“有没有戏我不知道……”阿依达望着载淳道,“我今天来,就是替他传个口信:今夜戌时,请你到南郊围场的临时行宫见面,到时他自会与你详谈!”说着,她又郑重叮嘱了一句,“他还说,去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惊动不相干的人。”
“我理会得。多谢阿依达小姐!”载淳长出口气,欣喜地点了点头。
“真要谢我,就把这‘小姐’二字去掉!”阿依达嫣然一笑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走了。祝你好运,杨大哥!”
自作主张地抛出一个亲切称呼,她调皮地对载淳眨了眨眼睛,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门外,那两名随从立即面无表情地跟了出去。香风过处,倩影翩然而逝,再次留下一屋子的人愕然相顾,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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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所简陋的小客栈内,少安坐在窗前,专注地研究着手中的图纸,边看边不时地在上面打上各式标记。破败的门窗难掩寒风的侵袭,丝丝寒意随着恼人的“吱嘎”声不断渗入室内,但他似是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目光瞬也不瞬地凝固在眼前的图纸上。
忽然,他的鼻腔中无端地灼痛了一下,方自暗道一声“不好”,一滴猩红已泫然坠落,在图纸的一角迅速晕开。
他赶紧把图纸收入怀中,掏出汗巾掩住鼻孔仰头靠在椅背上,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流血才渐渐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