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一抹灿烂的阳光映在玄冰脸上,晃得她的眼睛微微刺痛。她本能地抬手,挡在了眯成一线的双眼之前。
“师妹,你终于醒了!”
耳边响起了一声惊喜万分的呼喊,听起来还带着一丝中气不足的颤抖。
“师兄?”玄冰揉了揉眼侧目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置有锦帐绣被的雕花大床之上,少安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眼眸中血丝遍布,泪光莹然。
“我……怎么了?这是哪儿?”她茫然问道。
“这里是逢春茶楼后面的客房。哦,逢春茶楼,就是京城的暗桩据点!”匆匆解释了一句,少安心有余悸地道,“你可真是吓死我了,那天在石室门口,说晕就晕过去了,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那晚,彭羽把晕倒的玄冰和少安一同送到了此处,掌医弟子替玄冰把脉后,发现她是体力消耗过度加上轻微中毒,所以才会昏厥。不过,她到底是功力深厚,体内又有雪参丹的底子,在用补天石解了毒之后,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之所以会昏睡三天,只是因为太累了。
此刻,休息够了的玄冰在醒透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毫无不适之处。摸了摸不知何时已回到自己颈间的玉佩,她宽心一笑,翻身爬起道:“师兄,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别担心了!”
少安没有说话,只是恻然地盯着她的左颊,仿佛欲言又止。
“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玄冰渐觉不对,忍不住疑惑地伸指抚向面颊。话音未落,她忽然发现触手之处似有些粗糙,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抓起放在床头的铜镜往脸上照去。镜子里的她,左颊上爬着一条蜿蜒细长的血痂,看起来伤口挺深的样子。
记起刚出石室时彭羽的讶色,以及少安刚才的眼神,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来定是那天炸石门的时候,飞溅出来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脸,只是当时她的心思全在少安身上,根本就没发觉自己受了伤。
“大夫说,好了以后会留疤,对不对?”轻叹了一声,她的神情有些抑郁。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少安歉然垂下头去,痛苦地绞紧了双手。
玄冰心弦一颤,立刻收敛了戚容,满不在乎似的耸了耸肩道:“这……也没什么嘛!人家都说,人要是太完美了,老天爷都会妒忌,有一点小小的缺陷,才能福泽绵长呢。我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的!”
她的强颜欢笑让少安更是心疼,正不知何言以对,她已转过话题道:“对了,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应该说,还不错吧!”少安这才移开思绪,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
薛敬德秘密撤离后逃往了临番县姚燮的军营之中,随后又纠集一批与他狼狈为奸的武将,对京城展开了反扑。
本来,仅靠飞虎军和京城的暗桩武士御敌,力量稍嫌薄弱了一些,但是,自从人质获救后,那些曾经被迫受制于薛敬德的将领满怀怨愤地加入了“清君侧”行动,优劣之势立转,在以飞虎军为首的各路人马的联合讨伐下,薛敬德及其党羽嚣张之势渐去,不得不重新退回了临番县地界。
“还有一件事……”少安的目光下意识地闪动了一下,“你听了,应该会更高兴!”
原来,载淳沅郅国之行大功告成的消息也已传开,其他几个盟国得信后相继撤兵,并且陆续派遣使臣前来中原,以求重修旧好。现在,圆满解决了边境危机的载淳已在返京途中,载熙也已离开墨罕国边境启程回国了。
“他就快回来了?”玄冰顿时欢然而呼,随即又似略感不安地住了口。
“放心,我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少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其实……我心里有数,若非他再三忍让,吃亏的只会是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玄冰方自尴尬地一摇头,只听门外响起了一个宏亮的声音:“小人陆水生求见太子妃,有事禀报!”
“陆水生?”玄冰怔了怔,觉得这个嗓音好生熟悉,名字好像也在哪儿听过,可……到底是谁呢?
“师妹!”少安定了定神,轻声道,“陆前辈是京城暗桩舵主,对外身份是逢春茶楼的掌柜……”
“水生伯?”玄冰失声而呼,眼前顿时浮现起了那个与载淳有说有笑的独眼掌柜的面貌。抑下满心的惊愕,她扬声道:“水生伯,快请进吧!”
陆水生大步而入,其矫健沉稳之态与当初小生意人的形象大相径庭。“参见太子妃!”他跨前一步便要下拜。
“别多礼了!”玄冰忙拦住他,惊叹道,“水生伯,您老人家可真够深藏不露的!认识您这么久,我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当初皇上和太子殿下看中我,就是因为我这副老残废的尊容正好掩人耳目啊!”走完礼仪规矩的过场,陆水生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爽朗之态,说过后又大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太子殿下对我们这些身有残疾之人一向都十分尊重,从来没有半点轻视失礼之言的。”
“那……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这舵主的?”玄冰好奇地问道,“那次,我看你和淳哥之间的言谈,一点都不像有君臣关系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呢!”
“不瞒您说,我跟殿下相识了七八年,却也是到两年前才知晓他是什么人的!”陆水生笑言道,“那天,他找到了我,说是有事相求,随后就把真实身份告诉了我。他跟我说,原京城暗桩的老舵主去世了,众下属中尚无合适的继任人选,因他对我从前在战场上有勇有谋之名闻听已久,再加上我在这里经营茶楼生意多年,周围的人都熟悉我,身份也不易令人起疑,他觉得我能够胜任个职务,所以来征求我的意见。”
说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伸掌在桌上一拍道:“好家伙!当时,我的魂都差点吓飞了,原来被我没大没小开了多年玩笑的年轻人竟是太子殿下!可他一点都不在意,还因隐瞒身份之事向我道歉。他说,当初与我交往确是出自真心,并无其他目的,这次也是情非得已,才对我提了此事,而且,那只是请求而不是命令,接不接受全在我。”
“后来,我想了想,且不提他对我们清平巷所有人的恩惠,就凭他愿意把我这个人见人厌的老残废当朋友,我就不能辜负了他这片真心。更何况,我自己身受战争之害,成了孤家寡人,若能有机会为保家卫国,消弭战祸出一份力,以免后辈们再受害,这又何尝不是件好事?这么一想,我一咬牙,一跺脚,就答应下来了。”
“自此,我不着痕迹地慢慢筛选店里的人手,留下一批我和太子殿下一致认可的可靠之人,就像小三子,来应付明里的事务,又把原暗桩的人手安插进来做大厨、洗碗工、挑夫这些不大露面的活计,时日一久,这里的暗桩组织就顺利运转起来了。”
说完事情的主要经过后,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殿下再三嘱咐,平日里与他相见,仍须与从前一般,以免被人看出破绽,而我……天生也就是这副不爱讲礼节规矩的臭脾气,正是求之不得,所以,你见到我时,根本就看不出我知道他的身份啦!”
“原来是这样!”感慨地点了点头,玄冰不禁为载淳独到的眼光和处世之道深感心折,稍后,她想起陆水生本是有事相告,便歉然道,“水生伯,瞧我耽误您这么多时间,您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到底是什么事?”
听她这么说,少安忙起身道:“可要我回避吗?”
“哎,陈公子但坐无妨!”陆水生对少安摆了摆手,回望玄冰时神情严肃地道出了一句让她的心好一阵狂跳的话:
“皇上刚才派人传来口谕,请太子妃今夜亥时到茶楼外西北角的静园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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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方自怀着一丝忐忑踏入夜幕下的静园,玄冰就听到了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坐于她面前的凉亭中的,正是一身便服的元熹帝。他的神情颇为平静,身旁也无一随侍之人,看起来半点都不像是在面对一个曾欲置他于死地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