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抹淡淡的余晖透过御书房的窗口,映在迎窗而立的元熹帝身上。在背后那道斜长黑影的映衬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而寂寥。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柔婉的问安:“臣媳参见父皇!”
窗前,元熹帝的背影微微一颤,默然片刻后缓缓转过身来。
“不必多礼,起来吧!”僵硬地牵了牵唇,他指向身旁的软榻低声道,“冰儿,陪父皇坐一会儿,好吗?”
柔顺地一点头,玄冰扶着元熹帝一同坐下。一瞥间,元熹帝满脸的疲惫和憔悴尽入她的眼底,数日间,他额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鬓边也新添了许多白发,这使他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的心蓦然一酸,抬手轻轻地替他捶起背来。
元熹帝侧了侧身,似有意似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垂首间,他的口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又犹豫地合上。
“父皇,您今天唤冰儿来,是因为……淳哥的事定下来了,是不是?”
玄冰淡淡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他顿时惊悸地激灵了一下。
“结果……不好,是不是?”背后的声音还是一片淡然,只是双手捶动的节奏略显凌乱。
“冰儿……”元熹帝涨红的面颊不自禁地起了一阵抽搐,“这事……朕跟他们反复理论了多次,可是……他们都固执得很。你也知道,经过薛敬德的事,政局刚刚安定,可经不起再出什么差错了,所以……”
“父皇,您不用说了,冰儿明白!”星眸一合,一声飘渺的低喃微颤地溢出,“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吗?”
咬了咬牙,元熹帝艰涩地吐出一句:“明日五更,鸩……鸩酒赐死!”
背后的双手霍然顿住,元熹帝心弦一紧,回头时,只见玄冰已如中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
尽管从见到元熹帝第一眼时起,她就已经从他的神情间料到了这个答案,但亲耳听他说出来的那一刹,骤起的剧痛还是如利箭般穿透了她的心房,几乎让她瞬间失去知觉。
“冰儿……”元熹帝愧疚地看着她,哽咽道,“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想骂朕的话,也狠狠地骂出来吧,是朕无能,对不住你们哪……”
“不……”仿佛突然回了魂般,玄冰抬头凄清一笑道,“冰儿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冰儿不怨父皇,淳哥他……也不会怨您的!”
元熹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忽然起身踉跄地冲向了窗前,伏于窗棂上的他,泪水终于失控地倾泻而下。不知过了多久,泪仿佛都已流干,他方才吃力地支撑起了几近虚脱的身子。
“父皇,您……好些了吗?”身旁的星眸关切地闪烁着,清澈如一泓秋水。
苦笑地点了点头,元熹帝哑声道:“冰儿,还需要父皇……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今晚,我想陪着他!”玄冰目光一凝,“只有……我和他,可以吗?”
“好……朕会下旨,在天亮以前,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你们。嗯……还有吗?”
“多谢父皇!臣媳……没有别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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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国公,这次真是多亏了您,勇担道义,力挽狂澜,才能为我们元老会争下这口气。今天这顿庆功酒,您老当坐首席,我们大家一定要好好敬敬您,感谢您的劳苦功高,啊!”
刚走出御书房,玄冰就看到元老会的高官贵戚们正围站在一处谈笑风生,无数恭维齐涌向那位“勇担道义,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她的叔外祖刘舜卿。
“哪里,哪里?”刘舜卿笑容可掬地对众人摆手,“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共同的利益嘛,哈哈!”
共同的利益?玄冰微微眯起了眼眸。
不错,他们早知杨家人对他们依仗祖上荫功颐指气使、尸位素餐的行径深为不满,逐步削减乃至剥夺他们特权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因此想尽办法要与之对抗,以便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
在他们眼中,载淳为人深沉干练,而载熙则较为忠厚老实,如果将来继位的是载淳,对他们构成的威胁势必更大,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自是要大肆借题发挥一番,一来除掉眼中钉,二来也给杨家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以后不敢轻易行事。
所有元老会成员之中,为此奔走最为勤快、态度最为强硬的就是这位殷国公刘舜卿——只因他所拥有的特权仅次于已死的薛敬德,一旦削权,受损失最大的也就是他了。
这时,刘舜卿眼角余光一瞟,发现玄冰正站在众人身后,冷眸如刀地睨着他,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眼珠一转,他立即换上一脸戚容,颤颤巍巍地朝她迎了过去。
“冰儿,我可怜的孩子!你还好吧?”不知打哪儿逼出的一副急泪,他抽噎着,抬手抚向玄冰的肩头,“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叔外祖心里也跟你一样难过,但……毕竟是国法难违啊……”
强忍住想一掌打他个满脸花的冲动,玄冰冷冷地推开了他的手,优雅地欠了欠身道:“叔外祖,多谢您老的关心,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就不打扰您喝庆功酒的雅兴了,告辞!”
说罢,她骄傲地昂起头,丢下呆若木鸡的刘舜卿,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转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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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这件事……难道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尚书府内,李冠英眉头紧蹙地坐于案前,他的身旁,是焦躁如热锅上蚂蚁的少安。
听说载淳的宣判结果后,少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玄冰会不会想不开。得到玉燕的同意之后,他立即通过俊风帮忙,进宫去探望玄冰。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失魂落魄地走在返回东宫的路上,一看见他,她刚叫出声“师兄”便扑倒在他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所有的冷静、坚强和骄傲在那一刻冰消瓦解,痛苦而无助的她脆弱得就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
“师妹,别这样……”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脊背,他咬了咬牙道,“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可以帮你去劫狱!”
玄冰娇躯一震,止住了哭泣,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最终,她艰难地,却也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你不用怕连累我!”他急道,“我不是为了你,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这是他的真心话。在他被薛敬德利用,盲目与载淳为敌的那些日子里,载淳却一次又一次地救了他,还有他的父亲、他的女人、他的孩子,而杀死薛敬德的那一剑,也等于是替他们父子雪了恨,尽管他的天性让他说不出太多感恩戴德的话,但这份情,他心里记着。
“那也不行,他不会答应的!”玄冰的目光氤氲地飘向远方,“如果他想跑,漓州城下,谁又能拦得住我们两个人?”
他顿时哑然。载淳不能一跑了之的理由,他当然懂,可是……这未免太残酷了。
离开皇宫后,他依旧不甘心就此作罢,经过一番思量,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李府的大门。
此时的李冠英,正脸色铁青地瞪着手上的一卷圣旨,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任命他为行刑官,明天天一亮,他就必须亲自把毒酒送到载淳手里。
这当然是元老会那些老家伙们的主意。他们知道载淳夫妇身手不凡,又有许多江湖上的朋友,怕事情到了最后关头会有变,所以特地指派李冠英为行刑官,同时又把行刑之前的监囚之责交给了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