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载淳逃走,这两个与他关系亲厚之人就难脱包庇纵放、抗旨欺君之嫌,以载淳的性格,是绝对不肯为了自己逃生而让他人赔上性命的,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这般的小人之心、狠毒之计自然又让少安好一阵切齿痛恨,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到底李冠英还有没有办法可以扭转乾坤。
“连皇上都挽回不了,我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又能有什么办法?”李冠英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眼中看不出一丝喜怒。
“你……”愣了一瞬,少安骤觉心头火起,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姓李的,你这是什么态度?连想都没想,居然就说没办法!亏他还把你当亲人手足看待……”
“我只说我没办法,但……或许你会有办法……”李冠英缓缓抬头,见少安一脸的错愕,便意味深长地凝眸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救他?”
“当然!”有些会过意来的少安挑眉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即使赔上这条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这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李冠英心头一震,想起当初载淳坚决不许他伤害少安,他心中还颇有微词,现在想来,载淳的识人之明,果是非他所及。
欣慰一笑,他正色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姑且一试了!”说着,他便请少安坐下,两人在灯下小声计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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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中一处整洁的单间囚室内,载淳就着桌上的油灯伏案疾书,手边放着几张已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
两个时辰前,他接到了那道决断生死的圣旨。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和怨恨,早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元老会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他们要他死,就连一国之君都没有反对的余地,正如他们一贯地作威作福,让群臣胆寒,百姓却步,会出现薛敬德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偶然。这些人的存在,并非社稷之福,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清除长期的积弊,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贸然剥夺他们的特权,只会动摇国本。
但……这一仗,他们真的赢了吗?他停了停笔,深邃地笑了。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然而,他们的成功,只会让群臣与百姓更加清楚地看到他们狠毒贪婪的嘴脸,让更多人成为他们的敌人,日后,他的父亲,或是载熙,又或者……是载熙的子孙后代,要扫除这些障碍,就会越来越容易。
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把自己这些年协助父亲处理朝政所积累的经验写下来,即将代替他成为太子的载熙会用得上的。载熙虽然忠厚老实,但性格中也有着坚毅果决的一面,这一点在处理墨罕国边境冲突时便充分表现了出来,相信只要经过历练,他日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国君,他对自己的弟弟有信心。
落下最后一笔时,载淳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推笔起身,缓步走向了窗口。
雪后天晴的夜晚,空气虽带着丝丝寒意,却是格外的清新,头顶,是一片皎洁的月光。可惜……如此美丽的一切,过了今晚,他就再也看不到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有些东西,却比良辰美景更让他割舍不下。
眉尖微微一颤,他探手摸向了怀中的紫色剑穗。身为阶下囚的他,自然是不能佩带兵器的,紫电剑已经给了玄冰,留下的只有这枚剑穗。
“玄冰,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你一定哭了,是不是?”
自语中,他的心弦蓦然抽紧。若早知今日,当初,他真的不该把她拖入感情的旋涡,或者,在离开黎山的时候,他就该彻彻底底放手的,那样的话,她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还没有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元熹帝来天牢探他时,他私下求过父亲,待他死后,寻个借口让她离开皇宫,不要把她的一生葬送在一个徒有虚名的头衔之下,父亲含泪答应了,这也多少让他宽心了一些。
沉思间,只听“吱嘎”声响,天牢大门霍然而开,一阵脚步声随之传入内室,接着,他就看到了并肩而来的载熙和承秀。
“大哥……”承秀一个箭步扑到门口,立足未稳便放声大哭起来,身旁的载熙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秀儿,载熙,你们别这样!”载淳强笑着牵起了他们的手,“我一点都不难受,真的。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乖乖地替我陪着父皇,我就放心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禁不住有些哽咽了,“母后不在了,现在我又……父皇年纪大了,身子恐怕会受不住,以后,你们要替我多尽些孝心……”
“大哥,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承秀狠狠地捶打着牢门,哭得死去活来,“你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他们要对你这么残忍,我恨他们,恨他们——”
“秀儿!”载熙急忙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冷静一点,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承秀怔了怔,这才渐渐安静下来,抹了抹眼泪颔首道:“那好,二哥,我们赶快把东西摆起来吧,不要……耽误了大哥和大嫂的宝贵时间!”
载熙深以为然地点头,原本,绮月和庭兰也要来探载淳,但他怕她们一到此处便哭个没完没了,这短短一夜的时光怎经得起这般折腾?所以,他到底还是把她们给劝住了。
定了定神,他取出从典狱长那里要来的钥匙,打开了囚室的栅门,和承秀一块儿拿起身后的几个包袱走进了囚室。掀开包袱时,所见尽是一片艳红:龙凤红烛、大红烫金的喜字喜联、红底绣花的桌布、纱帐、鸳鸯枕和床单,此外,还有一坛酒和酒壶酒盏等物。进门后,两人二话不说便在牢房中四处布置起来。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载淳讶然瞪着他们。
“今晚,是你和大嫂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承秀头也不抬地忙碌着,“你们成亲以后,一直都没有……这事,大嫂不便跟别人说,只告诉了我们两个。她说,希望在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之前,能得到亲人的祝福……”
“够了,你们停手,停手!”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载淳微恼地低喝,“怎么她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我不会答应的,我不能害她一辈子……”
“如果你不答应,那才是害我一辈子!”清幽的低语声中,玄冰一身凤冠霞帔地出现在牢房门口,半透明的红纱盖头下,隐约可见她神色凄迷的秀颜。
“玄冰……”载淳吃惊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你以为,你替我安排好了离开皇宫的后路,过了明天,我就可以忘了你,海阔天空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在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以后,你觉得这还可能吗?如果换成是你,你做得到吗?”
缓缓走到无言以对的载淳面前,她扬起螓首,目光灼灼地直视他道:“你不是要我为了你好好活下去吗?那么,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抿了抿唇,她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我想要你的孩子!”
她眸中燃烧的炽烈火焰让载淳好一阵心慌,他想退,但背后已无路可退,而且,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迎向那张早已俘虏了他灵魂的情网,让他无法拒绝,无从逃避。
“玄冰……”
紧拥住含笑投入自己怀中的娇躯,他的意志彻底崩溃在那片荡漾心房的暖意之中。罢了,他认输了,这辈子,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吧,毕竟,也是最后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