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云霓谷宁静而恬美,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一只归巢的山鸟贴着清澈见底的溪水滑翔而过,在空际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溪畔的山石上,玄冰拿着一篓菜在水中漂洗。她的手虽然在动,却根本没看篓中的菜一眼,微红的双眸失神而空洞地瞠着,心早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心不在焉间,她手一松,竹篓就这样从她指间滑脱,可她依旧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竟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哎,小心!”载淳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衣袂一闪间,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那险些顺水飘走的竹篓。
“大小姐,似你这般洗法,今天晚上我们恐怕得喝西北风了!”戏谑了一句,他在她身边坐下,微笑道,“我来帮你吧。歇了这么多天,筋骨都有些松散了,再不找些事来做做,迟早不变成废人才怪!”
玄冰缓缓抬起头来,怔然看了他片刻后,方自挤出了一声苦涩的低语:“你怎么能干这个?你就……别再增添我的罪过了好不好?”
“罪过?”载淳微责地拧起了眉,“你怎会这么想?平常人家的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
“平常人家……夫妻?”玄冰讷讷地重复着他的话,神情有些茫然。
“是啊!”向她投去温柔的一瞥,载淳悠然神往地道,“你知道吗,自打来到黎山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家的感觉——比皇宫里那个家更像家的感觉。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就这样每天陪你坐在这里,朝迎旭日升,暮送夕阳归,远离那些勾心斗角的尘世俗务,过一辈子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日子!”
玄冰痴痴地听着,不由得陶醉在他所描绘的那副令人心神俱醉的美好图景中,双颊微晕间,她的眼底漾起了无限憧憬的笑意。
她那娇俏可人的样子让载淳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身子,一股柔柔的暖意在他四肢百骸间扩散开来。然而,他还来不及在这久违的温馨气氛中多沉醉一会儿,玄冰便已如梦初醒地战栗了一下,逃跑般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不……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看着她惊慌失措四处张望的样子,载淳黯然松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吧,陈伯伯出门去了,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来找你?”
看着载淳骤失神采的眼眸,玄冰不禁歉然垂下头去:“对不起,我……”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转瞬间,载淳已强压下了心底的酸涩,努力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是我答应你的,今生今世,绝不会再让你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你大可以放心,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陈伯伯永远不会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事情。”
无声暗叹着,他的目光氤氲地飘向远方。她心里有他,他知道,然而……有些障碍,或许是他终此一生都无法逾越的。抑郁间,他忽然心生异念,假使当初玄冰没有来得及阻止他刺下那一刀,他是否就可以还清了欠她的一切?是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多占有一点她的爱?若果真如此,莫说是一条手臂,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会甘之如饴的。
载淳神情间那抹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让玄冰的心狠狠揪起。如果说,他必须为了那一次情非得已的行为付出代价,那她带给他的折磨,已是世间最残忍的报复,可是,她的真有权力这样对待他吗?这一刹,她莫名地痛恨自己,却又找不到可以让彼此解脱的出路。
两人各自出神之际,玄冰忽然神情一变,脱口惊呼道:“你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载淳微微一怔,凝起心神侧耳倾听,这才察觉到谷外似是隐隐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语声,来的人还真是不少。
这些日子,在雪参丹的作用下,他输入玄冰体内的真气早已与她原有的内力融为一体,而且日渐增强,而他自己,虽经陈方每夜助他调理内息,功力小有恢复,但较之以往总是难免逊色。此消彼长之下,如今玄冰的功力已胜他一筹,听觉自然也就比他更为敏锐了,所以若非她提醒,他还真没发觉那些离此处尚远的声音。
关于玄冰功力增强的的原因,他早以雪参丹为由搪塞了过去,但他自己的情况可是无法解释,见心情紧张的玄冰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迟钝”,他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正想着,只见玄冰动容地站了起来,蹙眉道:“听那些人的口气,似乎是来搜捕我们的!”
载淳心中一懔,但还是冷静地安抚她道:“你放心,这里这么隐秘,他们找不到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玄冰摇了摇头,眉宇间忧色更深,“我是在想,万一师父回来遇到他们怎么办?他身手再好,毕竟只是一个人哪……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说着,她便迈步欲行。
“等等!”载淳急忙拦住了她,“我觉得这样不妥。你想,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我们,那么只要我们不出现,他们就没有理由对陈伯伯下手,反之,要是让他们确认了我们被陈伯伯‘窝藏’在这里,那他才是真有麻烦了呢!”
看着玄冰愕然的表情,他探手轻握住她微冷的柔荑道:“我们先听听动静好不好?如果陈伯伯真有危险,我自会去与他们交涉,绝不敢连累他老人家的!”
“连累”二字如当胸一剑霍然刺进玄冰的心窝,也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他会有今天,还不是因为受了她的牵连?事到如今,她怎可再如此任性,只想着自己的家人,却不顾他的安危?愧疚地合了合眸,她颔首道:“好,我听你的!”
于是,两人来到瀑布后的那条通道旁,贴着石门屏气凝神听去。那些人的言谈听来不像官府中人,派他们前来的,是一位始终没有被提及姓名的“主人”。
“看来,又是他!”载淳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你是说……国舅?”玄冰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载淳没有回答,但他苦涩的目光已让答案昭然若揭。
玄冰的心直往下沉,脑海中再次浮现起了薛夫人坟前的那一幕。难道,那一切都只是薛敬德的刻意表演?或者说,一个人真的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她真的不懂,只是无端地觉得有些憋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终至寂然无声。
“他们已经走了,似乎……一直没有师父的声音?”玄冰向载淳投去了询问的一瞥。
“是吧,陈伯伯大概还没回来。”载淳掩饰地笑了笑,其实,现在她应该比他听得更清楚才对。
经此一事后,虽是有惊无险,但两人皆感心中抑郁,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间,忽听“吱嘎”声响,石门开处,陈方缓步走了进来。
“师父,您回来啦!”玄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喜形于色地迎了过去。
陈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回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玄冰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陈方还是点头,一言不发。玄冰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脸上阴云密布,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顿时着急起来。
面对徒弟的连连追问,陈方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犹豫着瞥了载淳一眼,神情似乎有些古怪。见他如此,载淳心想他或许是有什么话不便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说,于是顺势道:“沈姑娘,你跟陈伯伯聊吧,我还有些事,先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