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自以为见机的狱卒趁着她分心之际,扑上来就想夺她的刀,不料承秀反应奇快,立即后退一步,咬牙把刀刃按了下去。那生平从未承受过的剧痛和看到自己流血的恐惧让她眼前骤暗,冷汗也刷刷地冒了出来,但她还是逞强地支撑着身子颤声道:“本公主……说得出,做得到,你们敢再动一下,下一次,我就把刀刺自己的心窝!”
众狱卒被她这玩命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霎时间如全体中了定身法般,谁也不敢再动弹分毫了。这时,杜正清已从茫然中惊醒,见此情形不禁骇异地斥道:“你这疯丫头……”
话音未落,只见承秀晃了晃,身子一软仰天便倒,他只得上前接住了她。就在他低头察看她伤情的时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的狱卒们已是不约而同地杀了过来,他抱着承秀侧身一闪,眸中燃起了挟着杀气的怒色。
眼看着恶战一触即发,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喊声中,载熙疾步走来,朝着狱卒们就是一通训斥:“你们这帮蠢材,还不退下?如此莽撞胡为,要是公主少了一根寒毛,看父皇不摘了你们的脑袋!”
斥罢,他转向杜正清道:“你尽管离开便是,我们绝不阻拦,只求你不要为难舍妹!”
杜正清本就无心逃跑,闻言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正欲放下承秀,却听载熙轻咳了一声,又见他暗中冲自己猛使眼色,还顺手指了指那把掉在地上的柳叶刀。
这帮皇子公主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疑惑地敛眉,只觉一切都难以理解,但事到如今,他就算留在这里未必见得到元熹帝,倒不如走一步是一步,先离开了再说,也免得黑鹰为了救他枉自冒险犯难。想通了这一点,他便不再犹豫,俯身拾起柳叶刀,作势架在承秀颈间,穿过呆若木鸡的人群大步而去。
“秀儿,保重吧,但愿……我们都是对的!”目送着杜正清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幽邃的夜色之中,载熙喃喃自语着,朦胧的眼底漾起了一丝五味杂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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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映入承秀眼帘的是一丛跳动的篝火。漆黑清冷的夜里,火光显得特别明亮,特别温暖,就连火烧着树枝时不断发出的“辟啪”声也显得特别欢快,仿佛某种雀跃的欢呼或是愉悦的的轻笑。
揉揉眼睛,她支撑起倚在树干上的身子,想看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哎哟!”
刚一动弹,她就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哪个混蛋,趁她睡觉的时候做什么手脚了?怎么胸口会这么痛啊?简直不是人受的……
“才划破了点皮就这么大呼小叫的,还真是娇贵!”
忽然,一声冷冰冰的嘲讽打断了她的满腹牢骚。
是他!承秀一跃而起,回头望向声音来处,那张熟悉的冷面孔如愿以偿地出现在眼前,于是,她一下子想起了先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大木头!”直冲脑门的兴奋让她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喜形于色地凑过去道,“我们出来了?离开皇宫了?我们成功了是不是?”
“没错,你成功了!”杜正清头也不抬地用树枝拨弄着身旁的篝火,喉咙里继续传出毫无温度的声音,“玩够了,该回去了吧?”
“你说什么?”承秀刚绽开的笑容立刻僵住。愣了好半晌,她才悟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受了侮辱的愤怒顿时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姓木的,啊不,姓段的,你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玩’,啊?你以为我是在闹着玩吗?”
“草民不敢!”杜正清淡淡地撇了撇嘴角,“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不过既然草民已经逃出生天,还是请公主尽快回宫去吧,要是您的千金之躯再有个什么闪失,草民可担待不起!”
“回宫?”承秀星眸一瞠,眼圈霎时红了,“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怎么回去?这么没良心的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看着承秀楚楚可怜的样子,杜正清不由得心中一软。暗叹一声,他放缓了语气道:“怎么会回不去?你毕竟是公主,皇上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够了,你别再找理由赶我走了!”承秀气哼哼地一叉腰,咬牙吼道,“从闯进天牢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走回头路,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杜正清顿时愕然。承秀泛着红霞的娇颜离他只有咫尺之遥,神情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星眸中闪烁的异彩眩目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直到一声凄厉的枭啼划过头顶,蓦然回神的他方才汗颜而慌乱地重拾起了冷漠的面具。
“你爱怎么样那是你的事,我可没工夫奉陪!”
寒着脸丢下一句,他站起来就想走。不料承秀啪地坐到地上,踢着双脚哇哇大哭起来:“好,好,你走,你走啊!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冻死,饿死,被坏人抓走,被野兽叼走!你这个大英雄,大豪杰,男子汉大丈夫,就让你的救命恩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杜正清愣了愣,哭笑不得地低头瞪她。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又撒娇耍赖的姑娘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招架才好。
想想这个不通世事的小丫头,上回出宫就差点被老鸨抓去卖掉,要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倒真是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人家好歹也是为了帮他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就这么不管她的死活,未免太不仗义了。
头痛地皱了皱眉,他只得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承秀眼珠一转,心想若直说要跟着他,他准得掉头就走,倒不如先找个借口赖在他身边,拖一天是一天,于是,她咽了咽唾沫,改口道,“我就算要回宫也得过一阵子,等父皇的气消了再说吧?这样好了,你先陪我去找大哥大嫂……”
“大嫂”二字方自出口,杜正清脸色顿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眦欲裂地吼了起来:“什么大嫂?玄冰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不许侮辱她!”
他这突如其来的翻脸把承秀给吓懵了。“你干吗?好痛,放手啊!”她惶惑地挣扎着,“沈玄冰本来就是我大嫂嘛,我怎么侮辱她了?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不许叫她大嫂!你们杨家的混蛋,不配跟她在一起——”
看着杜正清痛苦而绝望的眼神,一道灵光忽然闪过承秀的脑际,惊骇地咬了咬唇,她恍然大悟地涩声道:“她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啊?难不成你……你也喜欢她?”
杜正清只觉胸口如受重击,当下僵立无语。他这反应无疑是默认了承秀的猜测,一时间,她又是伤心又是气恼,于是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情绪失控地冷笑道:“你少自作多情了,大嫂心里就只有我大哥一个人,下辈子都轮不到你这白痴……”
“闭嘴!”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扑面,承秀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把柳叶刀被杜正清一脚踹飞过来,堪堪贴着她的鬓边擦过,削落她的一缕秀发后呼啸而去。下一瞬,那燃烧的疯狂怒焰的身影便脚不沾地飞驰而去,转瞬间隐没在一片凄森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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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跟朕说,你是不是存心放他走的,是不是,啊,是不是?”
御书房里,元熹帝满脸怒容地喝问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载熙,紧握成拳的双手在案上捶出了一声砰然巨响。
“是!”载熙垂着头小声应道。
见他如此坦率,元熹帝倒是大感意外,愣了愣才气恼而又不解地道:“你这孩子,平日里一向最是规行矩步,怎么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载熙抿了抿唇,缓缓抬头迎上了父亲质问的目光:“我只是想让妹妹好好活着!”
“荒谬!你眼睁睁地看着秀儿被人绑走了,还说是让她好好活着?”
“父皇,秀儿爱他,你知道吗?就跟大哥爱大嫂一样!”载熙的身子微微发颤,声音却大了起来,“可是她没有大哥那样的身手,她可挡不住群起而攻,万箭齐发,我不想看到她血溅青锋、尸横就地的惨状,所以我只好放他们走!”
一口气吼出心底压抑多时的悲苦,他虚脱地合了合眸,凄然道:“父皇,事已至此,您如何处置,儿臣都不会有怨言,只求您……放大哥,也放秀儿一条生路吧!”
他的话让元熹帝霎时怔住。好半晌,他才黯然站起,走到载熙身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孩子啊,朕知道,上次你大哥的事,你们都怨父皇太狠心了吧?”
载熙的身子僵了僵,咬着牙没有说话。
“这也难怪!”元熹帝俯身扶起儿子,苦笑道,“莫说是你们,就是你大哥也不知道朕当时的心思,恐怕他现在比你们还要怨恨父皇呢!可是,朕真的不是那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猜忌,都忍心荼毒的昏君、暴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