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啊,爹爹今天高兴,来,咱们喝一杯!”
国舅府中,薛敬德意态安闲地坐于窗前,一手提壶,一受执杯,悠然自得地啜饮着。一杯喝罢,他放下酒壶,轻轻抚摩了一下手上的墨玉扳指,眼底满是自我陶醉的笑意。
刚听说承秀劫天牢救走杜正清的消息,他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然而,在想通其中利害关系之后,他的心情很快变好起来,直到此刻,他仍然有种想要大笑不止的感觉。
那日,他思虑再三,终于选择了听从霍维扬的意见,暂不对杜正清采取行动,因为他对那种叫做“极乐丸”的东西——太医出身的霍维扬最引以为傲的发明创造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种□□最突出的特性就是能够因人而异,如果有一百个人中毒,发作时就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症状,而且死后无论用银针还是药剂测试,都验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用这种□□去杀人,真可谓是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那些为他卖命的黑衣杀手,人人入门时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过此毒,杜正清自然也不例外。微量服用“极乐丸”并不会立即致命,而且在短时间内会有迅速提升功力的神效,可是,如果一个月内得不到霍维扬特制的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原本,杜正清要是死在牢中,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达到了杀人灭口的目的而已,可是,承秀的突然插手,却让情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杜正清固然仍是难逃一死,更重要的是,继载淳沦为钦犯之后,杨氏一族中再度闹出了一件天大的丑闻,这才是让他高兴得从梦中都会笑醒的意外收获。杨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减一分,他离自己的目标就更近一步了。
十年来,他所做一切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推翻杨氏一族的政权,然后取而代之。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就有弑君自立的机会,但他却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等待,因为他要的是名正言顺地建立一个千秋万代的薛氏帝国,而不想成为一个国人皆曰可杀的“国贼”。
所以,他一边建立杀手组织铲除异己,甚至在秘密据点铸造兵器以备不时之需,一边又在外广结善缘,收买人心,不断提高自己在民众心目中的威望。
为了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试探着拉拢过很多官员,他们之中,有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的,也有一得知他的真实企图就打算退出甚至想去告发他的。前者自然成了他的心腹,而后者,包括他们的家人,则无一例外地在不知不觉中享用了“极乐丸”,全体奔赴极乐世界安享太平去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不过,有一件事始终是他的心头大患,那就是设置在京城以及周边城池中的“暗桩”。
为此,他不惜将自己女儿的名字和身份也拿来做筹码,精心策划了一个假“心凌”的骗局,以便得到至关重要的布兵图和兵符。不料,他手中最重要的两颗棋子——沈玄冰和杜正清都因动了儿女之情而坏了大事,想到这里,他就禁不住恨得牙痒痒的。
笑过,得意过,也气过,恨过之后,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他不是个会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人,也不是个会追悔过往捶胸顿足的人,一旦有了目标,他只会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如今想来,他倒是庆幸当初没让潜伏在宫里的赵炎或是王均去做这件事,要是他们失手暴露,如今再想安插人手进去就难了。宫里有自己的人,事情始终是好办很多,只是这个王均……想到此人,他肝火顿盛,面颊也禁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了一道异彩。
“凌儿啊,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你爹爹的!”看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他带着一丝得色喃喃自语道,“你看着吧,很快,爹爹就会让全天下的人统统匍匐在你的脚下!”
百般温柔地一笑,他起身往门外走去。伸手推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柔情尽散,唇边浮起了一抹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带着幽森之气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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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杜正清终于从昏迷中悠悠醒转。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去阴曹地府兜了一转。然而,冥冥中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他给拉了回来。
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一声欢呼在耳边响起,他茫然抬眼,接着便看到了承秀的脸。只见她原本清秀白净的面颊上沾满了层层泪痕和污垢,整个成了张难看的大花脸,但眉宇间却漫溢着欣喜的笑意。
“你可算醒了!还好,我没有记错,那个法子真的管用!”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澄澈清亮的眼眸如尘垢难掩的明珠般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杜正清困惑地望着她,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深吸口气,他吃力地支撑起兀自绵软的身子,试图弄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承秀俯下身子来扶他,他忽地发现她的嘴角边有一缕血丝,不由得好一阵心悸:“你……怎么回事?”
“嗯?”承秀不解地眨眼,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摸去,当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时,才恍然大悟地道,“哦,这个呀?这又不是我的血,是你的!”
“什么?”
看出杜正清眼中的惊诧,承秀面上一红,垂首含糊道:“你刚才那样子好吓人,我心里着急,怕你一口气上不来,所以就……就那什么……什么了嘛!”
杜正清昏倒后,她一时无措,惶急之下蓦地记起听太医说过的度气急救之法,于是顾不得害羞,俯下身去口对口地帮他度气,一来二去地试了好几回,竟然真的把他给弄醒了。
杜正清愣了好半天,才渐渐悟出了那“什么什么”的含义。他的脸上不禁也是一阵发烫,竟无端的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那目不转睛的注视让承秀有些心虚,于是低下头去,摆弄着衣角小声道:“之前……是我不好,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杀那些强盗的,我……我不该那样说你……”
这话打断了杜正清的片刻遐思。回忆起先前的经历,他虽已不再记恨承秀那些天真无知的话语,但也因此意识到了他们之间令人心寒的鸿沟——这个自小养尊处优,所见所闻皆是人间美好的天之骄女,又怎能理解他所经历过的那些阴暗残酷和辛酸无奈?
自嘲地微撇唇角,他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扶着身边的石头站了起来:“过去的事不必提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方便带着你,你回宫去吧。”
承秀的神情立时僵住,半晌才幽幽叹道:“你到底还是惦记着要赶我走……”
看出杜正清不像会心软的样子,她苦笑了一下,无奈道:“好吧,我会回去的。只是,你之前吐血那样子,真的太吓人了,让我陪你去看下大夫好不好?不确定你没事,我就算回去了,也不会……不会安心的。”
依着杜正清的脾气,如果她撒泼耍赖,他不一定会买帐,可她现在像个小怨妇似的可怜兮兮地求他,他倒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想了想,他终于点头,然后扯下自己的外衣丢到了她身上。
承秀一怔,眸底喜色顿现,但还是把衣服塞回了他手里:“我不冷。你身体不好,留着自己穿吧。”
“蠢丫头,谁管你冷不冷?”杜正清瞪她一眼,又把衣服扔了过去,“也不看看你那身衣服,能见人吗?”
承秀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被那山贼老大撕破了,如此的衣衫不整,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只因她一心惦记着杜正清的安危,压根就把这码事给忘了。霎时间,她连脖子根都羞红了,赶紧讪讪地把那件外衣穿了起来。
心绪稍平后,两人并肩朝林外走去,一路无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默然中,承秀记起了杜正清昏迷前那番痛骂杨家人的话,不由得越想越是不安,几经犹豫,她终于怯怯地开口道:“可以问你件事吗?先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