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转述的那句话,让载淳一行踏上了去清风观的道路。据他们分析,铁君涛的意思应该是指,清风观的祖先神位下有一封信。那是封什么样的信,身体虚弱的铁君涛没力气多解释,但他既然刚刚清醒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这么几个字,断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想来应该和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有关。
因此,载淳体力稍复之后,便决定与杜正清同去走一遭。李冠英自然随行,并且坚持要带上精通医术的胡成沿途照顾载淳,至于承秀,则因挂心着与杜家的血仇之结能否顺利解开,也坚持非要亲眼去看一看不可,最后,这些人就一起上路了。
黑鹰已于数日前苏醒,这些天身体状况大有好转。他本也想与他们同去,但载淳认为去的人太多,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没有确实的必要,还是不去为好,杜正清和承秀也都劝他留在庄中休养,在众人异口同声的反对下,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房里躺的时间太久,这对惯于舞刀弄剑的黑鹰来说真是一件比受伤本身还难受的事情,一众好友都外出之后,无聊至极的他只好来到院子里,打算练套剑法舒展一下筋骨。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兵器,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站定,刚摆了个起手势,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尖叫。他在心底哀鸣一声,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手捧药碗的铁莲香不出所料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她把碗放在身旁的石桌上,一叠声地唠叨起来,“昏天黑地的晕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好缓过来点就这么不安分,你就算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也该对得起胡舵主替你精心配置的上好伤药,对得起……”她的脸红了红,绞着双手垂下头去,“对得起人家这些天为你担的心,流的泪……”
“铁姑娘……”黑鹰窘迫地挠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可我真的没什么了,再躺下去恐怕才会躺出病来呢,你就让我……”
“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铁莲香目光一黯,十足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万一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要活了……”
“铁姑娘,铁姑娘,你别哭啊……”黑鹰顿时慌了手脚,“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了!”哭笑不得的他只得丢下手里的树枝,飞快地端起那一大碗汤药“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慢点,慢点喝,小心烫!”见他到底依了自己,铁莲香立即破涕为笑,凑过来体贴地给他捶背,脸上满是得意而满足的神情。
其实,铁莲香的这点小把戏,黑鹰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可她只要一哭,他还是拿她没办法。自他受伤以来,铁莲香就每天雷打不动地在旁照料,从他昏迷时帮他擦洗、喂药,到苏醒后给他送汤送饭,铺床叠被,还硬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洗,几乎什么事都为他做过了。
黑鹰这辈子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可他一提起请她不要再如此“劳心劳力”的话头,她就眼圈一红,泪珠子直往下掉,最终他只好举手投降,由她去了。
情爱之事,他也算是过来人,这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他岂会不知?她不计较他的出身,甚至不在乎他会有怎样的明天,铁了心的待他好,这份痴心他不能不感动,但同时更加困扰他的则是满心的为难和惶恐。
有些事,他知道自己该忘了,该放下了,然而,他真能忘得了吗?
一声满怀心事的暗叹中,黑鹰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药碗,无可奈何地冲铁莲香笑了笑,准备依她之言回房休息,还未动身,却见副舵主董贵匆匆跑来,对他连连招手呼唤。
“什么事?”他赶紧快步迎了过去。
“云川分舵的兄弟带来两个人,一个姑娘,一个身受重伤的老头,说是要见太子妃!” 董贵面带难色地道,“那姑娘自称玉燕,说自己以前侍候过太子妃,还说那老头是太子妃的师父。现在太子夫妇、李大人和我们舵主都不在,我不敢轻易作主放他们进来,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清不清楚太子妃家里到底有些什么人?”
“有没有叫玉燕的我可不知道。至于沈姑娘的师父……”黑鹰努力回忆着杜正清曾对他说过的那些玄冰的家事,“那位老人家是否姓陈名方?”
“好像是吧?” 董贵不太肯定地道,“他伤得昏昏沉沉的,口齿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看他的面貌跟那姓陈的倒是有几分相似!”
“姓陈的”指的自然是少安,说起他的时候,董贵一脸没好气的样子,显然对他的家人也没什么好感。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黑鹰不太有把握地和董贵一起朝外走去,铁莲香也随后跟了上来,当他们在山庄门口看到那两个人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个形容枯槁,浑身缠满了绷带,衣衫上满是血污的老头仰天躺在一辆敞篷马车中,身后扶着他的那个姑娘也是蓬头垢面,容颜憔悴,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两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鬼。
这两人正是陈方和玉燕。答应帮助陈方寻找徒儿之后,玉燕就把老人托付给邻居照顾,然后依其指点先到京城去拜访俊风,谁知俊风那时正好不在,他的手下信不过她,什么都不肯说。她没有办法,只得去找以前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帮忙,最后终于打听到了玄冰有可能前往五柳坡的消息。
她急忙赶回村里,打算告诉陈方一声再动身前往五柳坡,不料刚一到家,却发现陈方独自一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榻上,屋里还散发着刺鼻的异味,显然已经多日无人照料。她这才知道邻居家这几天正忙着办喜事,完全把这个非亲非故的老头给忘了,一怒之下,她闹砸了邻居的喜宴,然后雇了辆马车,带着陈方一起上路了。
她把陈方带在身边,原是为了方便照顾,可重伤在身的陈方经不起路途颠簸,没多久伤势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她只好停止赶路,寻了家客栈安顿下来,让陈方疗伤休养。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方的病情不见好,她身上的银两倒花光了,束手无策的她为了筹措替老人看病的钱,不得不重操旧业,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重出江湖后才干第一票买卖就出师不利,失手被擒,可偏巧抓住她的就是云川暗桩的人。他们审问她时,她说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只求他们救救一位已经病得快要不行的老人家。
众暗桩武士见她声泪俱下的样子不似作假,就依她所说去了她落脚的那家客栈,果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方。他们把陈方接回了云川分舵,经掌医弟子诊治后,陈方的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他们告诉她,老人恐怕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听了大夫的话,玉燕心里很难过,但也无可奈何,她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老人完成最后的心愿,于是,她恳求云川分舵主助她把老人送去五柳坡。那位舵主盘问了他们一番后,觉得他们不似别有用心之人,于是便派了个懂医术的兄弟,把他们一路护送到了五柳坡附近的泶城暗桩。
可是,黑鹰他们怎知这其中的许多曲折,几人正迟疑时,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躺在马车里的老头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嘶声道:“冰儿……在哪儿?我要……我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