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服了你!”杜正清只有叹气,随即狠狠地一咬牙,“可我不甘心……”
“杀了他,你不过是个刺客,而他呢,说不定还会成为百姓心目中以身殉职的忠臣良相,这样难道你就甘心吗?”
杜正清顿时哑然。
“公子说得是!”李冠英插话道,“我们既然已经掌握了他的罪证,就应该把他的罪行公告天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给所有的受害者一个公正的交代,你说是不是?”
杜正清默然片刻,终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
考虑到玉燕有孕在身不宜过于操劳,由着她服侍了自己大半日之后,陈方终于不顾她再三恳求,命令玄冰把她“押送”回房去休息。
“冰姐姐,就让我再陪爹爹一会儿,好不好?”走廊里,玉燕频频回头。
按照陈方的要求,她和玄冰认作了姐妹,这也是老人的一番苦心,先把她当作女儿而不是媳妇来对待,既维护了她和孩子的地位,同时又给她选择未来的自由,不让自己那个不知是否有药可救的儿子耽误了她的一生。
“不好!”听了玉燕的话,玄冰佯怒地沉下了脸,“他还有我这个徒弟,你这么‘霸占’我的师父,就不怕我会吃醋?”
玉燕顿时怔住,“霸占”、“吃醋”这几个敏感的字眼触动了她另一方面的心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沉默了片刻,她垂首轻声道:“冰姐姐,其实……那完全是个意外!”
“什么?”玄冰不解地眨眨眼。
玉燕红着脸咬了咬唇:“我是说……我和少安,那时,他神志不清,所以……把我当作了你……”带着一丝自怜自伤和愧对载淳的矛盾心理,她情不自禁地替少安说话,“他虽然做了些糊涂事,可那都是因为对你用情太深,看到他那样痛苦,我真的很难受……”
玄冰吃惊地看着她,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无言以对。抑下瞬间异样的心绪,她幽幽一叹道:“燕妹,他的痛,我懂,可是……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应该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好女人,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莞尔一笑,她温柔执起了玉燕的手:“他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他之所以固执,是因为把感情看得太重,但也正因如此,你对他的好,他不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燕妹,看在孩子的分上,你就……再给他一点时间好吗?”
“冰姐姐……”玉燕微颤地抬头,神思在凌乱的心跳中飘忽起来……
*****
回沐雪山庄的路上,杜正清发现载淳一直时不时地拧起眉头,看那强忍痛楚的样子,想必是方才抱住被他用力推开的承秀时牵动了尚未痊愈的伤口。
“你……还好吧?”憋了很久,自知理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他终于犹豫着问了一句。
一言甫出,除了载淳以外的人全体瞪他。
能好得了吗?胡成在心里嘀咕。以载淳的伤势之重,按说至少得休养上个把月才能痊愈,现在只不过十来天就出门奔波,已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哪还经得起这样又是拳又是剑的折腾?待会儿回到山庄,他得马上帮载淳再检查一下伤口才是。
他不过是暗自想想,没好意思说出口,承秀可是向来肚里藏不住话的,闻言立即委屈地噘起了嘴:“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凶?你欺负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对我哥动剑,凭什么?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我们杨家根本就不欠你的,是你自己好歹不分,错信仇人……”
“秀儿!”载淳急扯她的衣袖。可是迟了,杜正清的脸色瞬间变得灰暗如死。
“段大哥……”因心疼哥哥而一时失言的承秀见状顿时后悔不已,正无措间,杜正清的唇边已浮起了一丝涩然的苦笑:“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人!”
不待承秀接口,他已转向载淳决然道:“其实,薛老贼的罪行远不止此。你们不是一直在追查这十年来大量官员离奇死亡的案子吗?这的确是他主使的,我跟他的第二年起,他就把所有铲除异己的任务交给我负责了……我决定了,跟你们回京去指证他。”
载淳方自一怔,承秀已骇然大叫起来:“你疯啦?我不许你当什么见鬼的证人!”仿佛护雏的母鸡般,她死死挡在杜正清身前,惊恐地盯着载淳和李冠英颤声道,“要罪证的话,那些信就够了不是吗?你们不许打他的主意,谁敢把他交出去,我……我就跟谁拼命!”
“秀儿!”杜正清心中一酸,轻轻扳过承秀的身子,凄然道,“我受奸人唆摆,造了那么多杀孽,如今悔恨已迟,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相信,你不也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是个没有担当的懦夫吧?”
“这……”承秀一时语塞,不知所措的她惶然摇头,颤声道,“可是……可是……我不要你死啊……我不要……”
杜正清亦是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强咽下胸中酸楚的块垒,他黯然合眸,哽咽道:“对不起……忘了我吧,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配让你喜欢……”
“谁说你不配?”载淳突然打断杜正清的话,正色迎向他微愕的目光,“就凭刚才那几句话,便足以证明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磊落丈夫,这样的人,怎会不值得秀儿喜欢?以后,别再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说着,他怜惜地瞥了承秀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会轻言放弃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你爱秀儿,这就足够了。如今,你已不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杜正清浑身剧震,一道异样的暗流倏然穿透了他涩冷的心房。眼前那双沉静深邃的黑眸,曾让他感到厌恶,感到恐惧,但此刻……
忽然,他回身越过众人,一路狂奔而去。承秀焦急欲追,却被载淳一把拖住:“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也许,每个男人都会有想哭的时候,但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眼泪。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载淳感慨一叹,把似懂非懂的妹妹搂进了怀里……
*****
抬头看看天色,玄冰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烦躁的心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对玉燕和孩子的责任感激起了陈方的求生意志,让他终于同意接受治疗,半个时辰前,邱和已开始替他施针,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她还没来得及长出口气,便有暗桩武士来报,说载淳一行已踏上归途,不久即可抵达山庄了。
若在正常情况下,这对她来说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现在,她感觉到的却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慌乱。皇后被害,那么大的事,不告诉他是不可能的,可是该怎么说?似乎……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个消息残酷的本质,伤势未愈的他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快疯了。
正忐忑间,载淳一行人已穿过花园小径走了进来,玄冰心一紧,一时间傻在原地,既没有迎上去,也没有出声招呼。
与此同时,载淳已是变了脸色,快步抢到她面前,眉头紧锁地托起了她缠着白布的手腕。“怎么搞的?”心疼而焦急地审视着她气色欠佳的脸庞,他全然忘记了背后那处折磨了自己一路的灼痛,回头唤道,“胡舵主,快来帮夫人看看……”
“不用了!”玄冰忙摇头,“一点皮肉之伤,已经上过药,没什么大碍的。”
“真的?”载淳将信将疑地盯着她,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是有件很要紧的事告诉你……”合了合眸,玄冰横下心来提起了那个无从逃避的事实,“我刚刚得到消息,半个多月前,母后……母后在京城殡天了!”
仿佛晴天一声霹雳,载淳蓦地惊呆。刹那的头脑空白后,他如梦初醒地猛然摇头:“不,这不可能!你听谁说的?母后身体虽不强健,但也从无什么恶疾,怎么……怎么可能忽然间就……”
“她老人家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的!”玄冰咬牙一口气说出了真相,“薛敬德设计威逼她盗取布兵图和兵符,母后宁死不从,含恨自尽。这是师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为了送来这个消息,他拖着伤重垂死之躯从西山一路赶到这里,绝对不可能有错!”
“不……”载淳仍在心底本能地否认着,但玄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语气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充斥脑海的轰然巨响中,他只觉胸腹间骤然一痛,一汪逆血失控地冲向了喉间。
他面无人色的样子吓住了玄冰,不及开言,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闻声回头,只见承秀已浑身瘫软地晕倒在杜正清怀中。
看着匆匆朝承秀奔去的胡成和一脸惶急的众人,载淳凌乱的神志骤然清醒:“这个时候,我不能垮,绝对不能!”
暗中运气三转,他硬是把那口堪堪涌到喉头的鲜血强压了下去,再次面对身旁众人时,他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从容:“胡舵主,秀儿就交给你了。玄冰,我们到大厅去,你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我,冠英,你也一起来。正清,你就先陪着秀儿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镇定自若的吩咐完毕,他转身欲行,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幸好一双手及时伸来,不动声色地支撑住了他虚弱不堪的身体,动作快到其他人根本来不及看出任何破绽。
“我们走吧!”身旁的玄冰向他投来了然的一瞥,忽闪的星眸中虽漫溢着疼惜之色,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臂膀间的扶持是如此有力,比它更有力的是那两道与他灵犀相通的目光,这一刻,载淳飘摇在凄风苦雨中的心顿时安若磐石。
“好,我们走!”深吸口气,他凝眸一笑,与她并肩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