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是第三次了!”看着沾满血迹的汗巾,他的脸色好一阵发青。
他这流鼻血的症状是从五柳坡之战以后开始的,那时,他正为玄冰之事痛苦,根本无心在意这些“小节”,可后来,他发现自己隔三岔五就会流一次鼻血,并时常伴有恶心、头晕等症状,这才渐觉不对,于是去看了大夫。
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医师替他诊了脉,眉心紧锁地苦思了半晌,最终只是摇头。
“你这不是普通的病,看来像中了一种慢性的奇毒啊!”老医师怜悯地看着他道,“请恕老夫直言,你中毒时日太久,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恐怕……老夫是无能为力了!”
大夫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当场把他给砸晕了。接受不了这样残酷事实的他怒指老医师是庸医误诊,随即发疯似的砸了对方的医馆,狂奔而出。
后来,他又颇不甘心地去找其他大夫诊治,可一连看了十几位大夫,一位比一位有名气,得到的却都是千篇一律的答案:他中的毒无药可医,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彻底绝望了,从此不再去求医。心如死灰的他把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天一夜之后,最终决定回黎山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他这辈子的遗憾实在太多,所剩无几的时间已容不得他再去一一完成心愿,然而,他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是为他操碎心肠的老父亲。
没想到的是,刚起程踏上归途,他便在泶城暗桩附近看到了父亲奄奄一息地被玉燕送来的情景。他心惊不已,当下尾随而去,却始终没有勇气现身探问父亲的情况。思虑再三之后,他选择了私下约见玄冰——无论如何,她毕竟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就是在这一夜,他从玄冰告诉自己的内情中推测出了中毒的原因,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误上贼船,大错特错了,但事已至此,后悔也亦是徒劳,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为自己,为父亲讨回公道。
所以,他曾经一心想亲手杀了薛敬德和黑狼报仇,只是在玄冰的劝说和恳求下,终究心情复杂地改变了主意。不过那次与俊风的相遇,却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说,自从卷入玄冰的复仇风波以来,他做了太多的糊涂事,以至于悲惨地断送了自己的一生,那么,至少在离开人世之前,他要做一件真正可以让自己仰俯无愧,此生无憾的事情。
失神片刻之后,他合了合眸,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那块血迹斑斑的汗巾。
“看来,我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起身洗尽脸上的血污之后,他重新从怀中取出图纸,心无旁骛的研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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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一前一后两骑快马在通往沃沦城南郊的小道上飞驰着,坐在马背上的是前去赴昭晔可汗之约的载淳和随行的李冠英。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载淳坚持只带充当通译的李冠英一人同行,其他人则按照他的吩咐留在客栈里掩人耳目,等到必要时再根据约定的联络信号采取行动。
李冠英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可着实为载淳捏了把汗。“公子,你确定,真的要去吗?”南郊行宫已然遥遥在望的时候,担心了一路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人心难测,万一……”
“他们既已掌握了我们的行踪,若想对我们不利,什么地方不能下手?”载淳缓了缓坐骑,回首浅笑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无可退避,只有一路前行才能寻得生机,你说呢?”
沉默了一瞬,李冠英慨然点头道:“公子高见。刀山火海,冠英誓死追随便是。”
载淳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度催马疾驰,李冠英随后跟上,又马不停蹄地行了一程,终于到了行宫之外。
甫一下马,即见曾随侍阿依达的那两名男子并肩而来,齐齐行礼道:“沅郅国御前侍卫乌蒙夫、格勒海奉可汗之命,在此迎候□□太子殿下与李尚书!”
这几句简单的沅郅国问候语,载淳听懂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自报家门,显得极为郑重,于是他也用沅郅国语回礼道:“有劳二位了!”
“不敢当!”那两人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侧身道,“殿下请随我们来,可汗已在内厅恭候大驾!”
载淳与李冠英交换了一个眼神,应声在两人的指引下走进行宫。一路上,四周寂静无人,不消片时便来到了一处雅致而又不失庄严的厅堂门口。乌蒙夫示意他们稍候片刻,自己先行入内禀报,未几,便又疾步而出把他们引了进去。
走进大厅后,载淳与李冠英抬眼望去,只见上首一张铺着虎皮的铜雕兽纹椅上,一人正顾盼生威地居中而坐。此人生得腰圆背厚,魁梧壮硕,古铜色的面盘棱角分明,剑眉星眼间散发着勃勃英气,披散的棕黑色长发和唇侧的几抹胡茬昭示着游牧民族特有的粗犷与不羁,配以那一身贵而不俗的紫蟒大袍,使其显得格外器宇轩昂、神采奕奕。
载淳料定此人便是闻名已久的昭晔可汗,心底不禁暗暗赞叹。踏前一步,他按李冠英事先教过的礼节单手抚胸躬身一礼,用沅郅国语说道:“中原元熹帝长子杨载淳恭请可汗金安!”
椅上之人缓缓站起,用同样的形式回了一礼,开口道:“沅郅国主呼图赫·谒毕隆欢迎来自远方的客人!”他说的竟是汉语,而且口音比自小跟李冠英读过书的阿依达还纯正三分。
载淳方自一愕,呼图赫已屏退了乌蒙夫,抬手笑道:“两位请坐!”
表示谢意后,载淳与李冠英一同入座,呼图赫也重新坐下,微笑道:“日前阿依达妹妹承蒙殿下的救命之恩,呼图赫感激万分。我这位小妹自幼受宠……”他瞥了李冠英一眼,“李大人也是知道的,对吧?所以难免任性了点,若有何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可汗言重了!”载淳心下微窘,脸上却不动声色,“阿依达小姐率直豪爽,巾帼不让须眉,载淳真心佩服,更何况,我这次能有机会谒见可汗,还得感谢她的鼎力相助呢!”
听到这儿,呼图赫的目光不知为何悄然闪动了一下,随后,他语气一转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多事客套了。殿下来此之前,应对鄙国的情势有所了解,想必能体谅我不得不在此处迎接二位的苦衷,所以我今夜也无法与二位促膝长谈,只能长话短说,直击重点了。”
见载淳表示赞同,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据李大人来信所言,中原朝廷要发兵攻打边境五国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是虞山与薛敬德暗中勾结所设的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请可汗稍待!”载淳深一颔首,侧首对李冠英道,“冠英,你把他们往来的密函呈给可汗过目,再向可汗说明一下情况吧。”
李冠英应命而起,向呼图赫呈上了从清风观所得的密函和最近截获的那封信,随即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一遍。呼图赫一边翻看信函,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丝毫喜怒之色。
待李冠英的陈情告一段落之后,他抬头道:“从十年前的那些密函来看,他们确实早有勾结。不过,一码归一码,仅论今日之事,只有薛敬德送出的一封信函,并无虞山的回信,证据似乎仍嫌不足,若是理解为薛敬德有心陷害虞山,这也说得通,不是吗?”
“可汗所言甚是!”李冠英镇定地道,“但要确认这事也很容易。虞山久等薛敬德的来信不得,焦急之下,必然设法再与对方联络,只要可汗在他的属地暗中布控,自可截获他们往来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