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推开窗,他就看到了一双含笑的明眸。一支白玉般的骨笛,正含在眼前那张娇艳欲滴的檀口之中。
“阿依达!”愣了愣,他才惊呼出声—— 一身红装的阿依达正站在走廊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放下鹰笛,阿依达眼波一转道:“好听吗?”
“嗯!”隐下那阵无端而起的心慌,载淳恢复了平静,点头由衷赞道,“认识你这些时候,还不知道你吹得这样一手好笛,今日真是大饱耳福了!”
“你喜欢就好!”阿依达的眼底掠过了一抹喜色,随后,她扬起柳眉娇憨一笑道,“怎么,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犹豫了一下,载淳无奈道:“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开门。”
“何必那么麻烦?”阿依达冲他挤了挤眼睛,竟三下五除二从窗口爬了进来。
事到如今,载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微笑道:“坐吧,我给你倒茶。”说着便去提桌上的茶壶。
“哎,我不渴!”阿依达按住了他,把他往自己身边拽,“坐下坐下,人家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那好,你说。”载淳放下茶壶,坐到了她对面的位子上。
见他没有如愿地坐到自己身边,阿依达略感不快地嘟了嘟嘴,但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拉他,只好略过此节,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这……”载淳想了想,摇头道,“不太清楚,恕我孤陋寡闻了,但真的很好听!”
“这首曲子叫《恨痴心》,名字听起来有些伤感,是吧?”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笛子,阿依达幽幽地道,“它来自我们国家的一个古老传说,一个神话般的爱情故事,只可惜,最终却是令人心碎的悲剧……”
叹了口气,她恻然续道:“我喜欢这首曲子的深情,可有时又受不了那种揪心和压抑的感觉,所以,我学会它以后,一直只吹描写故事中男女主角相识相爱经过的上半阙,至于讲述他们生离死别结局的下半阙……”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显得有些朦胧。
自从相识以来,阿依达一向表现得活泼豪爽,载淳还从没见过她如此多愁善感的样子。感受到她眉间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异样悸动,他有些不安,于是轻咳一声道:“阿依达,别想太多了,这……毕竟只是个传说。”
“也对,是我想得太多了,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并不都是悲剧!”阿依达一笑收敛了戚色,星眸微闪间,她双手托起那支鹰笛递到载淳面前,“送给你!”
载淳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他听李冠英说过,在沅郅国,男女之间互赠鹰笛是表示爱慕之意,这阿依达……他心底暗暗叫苦,只能故作糊涂地强笑道:“送给我……这未免有点暴殄天物了吧?我对吹笛可是一窍不通!”
见他推辞,阿依达的神情僵了僵,但仍是固执地把鹰笛往他手里塞:“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一学就会!”
“我在音律方面,真的是没什么天分!”载淳缩回了手,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不像我妻子玄冰,她对音律就很有悟性,若是你们见了面,没准能成为知音!”
阿依达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们说我们的事,干吗故意在我面前提什么妻子?”从小到大受惯了宠爱,从未碰过钉子的她羞恼地涨红了脸,失控地吼道,“不就是那个姓沈的女人吗?我听说过,就是她,害得你在国内被通缉,被追杀,可她倒好,不断地跟不同的男人不清不白,甚至恬不知耻地跟那个差点杀了你的老情人鬼混,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也配当妻子……”
“住口!”载淳愤怒地一掌击向桌面,剧震之下,他手边的茶壶骤然落地,“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霎时间茶水四溅。
阿依达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缓缓站起,那双一向温和的黑眸瞬间变得寒气逼人。
“是谁告诉你这些鬼话的?我和玄冰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凭什么如此胡言乱语?”强压住直冲脑门的怒火,他冷然道,“请你收回那些不负责任的诋毁,否则的话……我们就连朋友都不是!”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阿依达的头脑空白了一瞬,蓦然回神时,她的心痛如刀割,委屈而羞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她硬是倔强地没让它们落下来。
“我是喜欢你,心疼你才替你抱不平,可你……你居然对我凶!”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忽地一跃而起,举起手里的鹰笛狠狠朝载淳脸上掷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谁稀罕做你的朋友?”
原本凭载淳的身手,区区一支笛子如何打得中他,然而,在见到阿依达眼中的泪水时,火头稍熄的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所以,他没有躲,任凭横飞而来的笛身重重击上了自己的面颊。合了合眸,冷静下来的他直视着阿依达,目光重归平和,却没有一丝的妥协之意。
阿依达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打中他,看着那支坚硬的骨笛从他脸上滑下倏然坠地,一刹的心疼和无处排遣的气苦让她无所适从。“你可恶!”跺了跺脚,她红着双眼一把推开他,踉跄着撞开门狂奔而去。
载淳身躯微震,却没有拦她,也没有回头。怅然垂眸时,只见那鹰笛已从满地狼藉间滚过,狼狈地横陈于墙角边,淋漓的茶水斑驳了洁白如玉的笛身,无声地流淌着,潸然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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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呼图赫派人来通知载淳,说是中原朝廷的国书已经送到,从此刻起,他们就可以正式享受外国使节的待遇了。于是,一行人在沅郅国司礼大臣的关照下迁入了迎宾传舍,载淳原以为可以在那里见到弟弟载熙,不料却只见到了随行保护载熙的京城暗桩副舵主南宫望,更让他心惊的是南宫望带来的消息。
原来,载熙一行人途经边境五国之一的墨罕国时,发现已屯兵边境的墨罕国军队与中原守军起了冲突,墨罕国主将耶利夫的两名亲信在冲突中受了重伤,生命垂危,耶利夫因而大怒,等不及盟主国的开战信号便要攻打进来。
载熙得知这一情况后,不顾危险前去劝阻,告诉耶利夫这场战事是有人阴谋挑起的,希望对方三思而后行,不要中人奸计,造成彼此的重大伤亡。
耶利夫对此将信将疑,为了取信于对方,载熙不只用身上仅剩的两颗雪参丹救了那两个垂死的墨罕国士兵的性命,而且主动提出在局势未彻底明朗之前留下做人质,如果在此期间,中原军队有任何入侵墨罕国的意图,他愿成为丧于墨罕国铁骑之下的第一人。
尔后,载熙便遣南宫望代替自己把国书送往沅郅国。他本不欲连累随行的暗桩兄弟,想让所有人都和南宫望一同离开,但众暗桩武士宁死不从,最终,他只得让南宫望一人前往沅郅国,其他人都留下与他同生共死。
耶利夫素有“火雷神”之称,其脾气之火爆和手段之狠辣,众邻国都是闻名已久,弟弟落在他手里,载淳如何能不担心。问清详情之后,他立刻入宫面见呼图赫商议对策。
呼图赫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一见到载淳,他便屏退侍从,开门见山地道:“杨兄弟,令弟的情况我已知悉。依愚兄之见,只要我们尽快完成两国修好之礼,消息一传出去,其他几国自不会再轻举妄动。同时,我修书数封,派人快马送往各国,告知他们此事纯属薛敬德与虞山的阴谋,‘五国同盟’即时解散,相信到时令弟便可安然无恙地回国了。”
“我也正有此意!”载淳感激地颔首道,“那就多谢呼图赫大哥了!”
“哎,这是对我们大家都有利之事,何须言谢?”呼图赫摆手笑道,“更何况,我们沅郅国男儿生平最敬的是英雄,那位二殿下,真不愧是你的兄弟,一样的义胆仁心,若是有机会见到他,我倒真想好好敬上他一杯呢!”
“不敢当!”此时,载淳心情略宽,不禁半开玩笑地加上一句,“不知到时呼图赫大哥又打算用哪种稀奇古怪的酒来试我兄弟呢?”
呼图赫怔了怔,想起那骇人不浅的“御珍酒”,他忍不住放声大笑,可笑过之后,他的神情却渐渐变得沉郁起来。
“杨兄弟,可以跟你谈件私事吗?”他沉吟着,目光有些阴晴不定。
“大哥请说!”载淳看着他,心无端地悬了一下。
“那日,阿依达妹妹从你那里回来,跟我哭了整整一夜!”呼图赫微微眯起了双眼,“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十多年了,我从来都没见她这样伤心过!”
载淳闻言不禁心头一震。“那天,的确是我过分了……”定了定神,他试图婉转地解释。
“你无须多言!”呼图赫断然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问清楚了,她也有她的不是之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她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否嫌弃她是蛮邦之女,配不上你?”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载淳急道,“阿依达小姐玉洁冰清,人中龙凤,而我一介凡夫俗子,又已是有妇之夫,是我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