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为你分担痛苦,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凝视他依旧漾着几分雾气的黑眸,玄冰认真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只知道护着我,自己却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坚强,不需要理智,难受了便只管哭,开心了就尽情笑,要是累了的话……我的肩膀,也一样可以让你依靠。”
“玄冰……”载淳目光一柔,心头的酸楚在融融暖意中渐渐淡去。
回首望向那个熟悉的角落,沈彻夫妇的灵位也依旧整齐地摆放在供桌上,这次,却是玄冰有些恍惚了。载淳了然地握住她的手,与她同跪于灵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礼,无须多言,过往的执迷与怨恨,尽皆消弭于超越生死荣辱的两心相知之中。
未几,一曲《西江月》在东宫院墙内悠扬地飘散开来,清澈如水的乐音正是来自于那张曾让玄冰魂牵梦萦,今又失而复得的凤凰琴。
拨弄着阔别已久的琴弦,神驰物外的她只觉恍如隔世,当初悲戚哀婉的“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变成了如今通畅练达的“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摆脱了仇恨的束缚之后,她的心情终得一片海阔天高,琴艺也因此进展到更为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一曲终了,载淳钦赏一笑,随即坐到她身边,爱抚着她的秀发道:“如今凤凰琴已回到你手里,也算是偿了你一个心愿,另有件东西,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玄冰羽睫微扬,不解地望着他,忽觉眼前一亮,一枚洁白晶莹的蝴蝶珠花已赫然呈现在他摊开的掌心里。
“这……怎么会……”话方出口,她便恍然大悟,“原来,你之前单独跟父皇说了几句话,就是为了这个……”
在告诉载淳入薛府营救少安的经过时,她曾无意中提及少安的那枚珠花,尽管没有多说什么,但载淳却从她的神情间感受到了她因自己失落珠花而生出的些许遗憾和歉疚,所以,他悄悄把此事放在了心上,回宫后便向父亲索回了这件早已失效的“罪证”。
见她惊喜过后又略显犹豫,载淳轻笑着把珠花塞进了她的手心里:“告别过去,未必便要把心里曾经装过的东西全都掏空,也许……换一种心态去珍藏它,今后的路会走得更踏实,你说是不是?”
星眸一闪,一滴含笑的泪翩然坠落在珠花上。记得听少安说过,为了让玉燕安心,他也曾打算忍痛丢弃那枚本是生死不离的珠花,可玉燕却阻止了他,最终和他一起把珠花锁进了匣子里,又亲手把钥匙交给了他。
“什么时候想看它,去看就是了,不用告诉我。我知道,它只是你珍藏在心底的一段珍贵回忆,而我,才是今生今世真真切切守在你身边,让你疼,让你爱的人,所以,我没必要自寻烦恼去吃它的醋。”
一场难以预料的灾祸,让曾经相爱的他们,因太多的天意和人事终归于无缘,然而,他们又是何其的幸运,在各得所爱后,依旧能拥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体贴和包容,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偎入载淳温暖的怀抱中,玄冰不觉芳心历乱,眩然如醉,俯首细看那脉脉含情,温润如玉的娇颜,载淳的眸色亦变得有些迷离,目光交汇之际,两颗悸动的心霎时间被炽热的火焰点燃。就在那丝彼此期待的渴望在旖旎暧昧的气场中悄悄滋长的时候,却听一声杀风景的通报劈头传来:“启禀太子殿下,太师大人派人来传话,说有要事,请您过府相商!”
“知道了。”满腹抑郁地应了一声,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载淳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地瞥向怀里的玄冰。
“去吧,正事要紧!”玄冰坐直身子捋了捋头发,粉脸微红地在他耳边悄声道,“可以的话,晚上早点回来,我……还欠你一杯交杯酒呢!”
她的未尽之意是如此的显而易见,载淳心弦一荡,神思不由得再次飘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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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香,把龙凤烛再往那边移一移,哎……哎,对了 ,就是这样!”
“太子妃,这些紫檀香要摆在哪里?”
“拿来,放在……哦,就是这里吧!”
从今日下午起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分,东宫的仆役宫女们在玄冰的带领下好一番忙碌,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又把寝宫打扫布置一新,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洞房花烛夜哪!
虽然大家都不太明白,已可算“老夫老妻”的载淳夫妇为什么还有如此雅兴,但……不也有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吗?总之,只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高兴,他们也都跟着高兴,就算跑断了腿也是心甘情愿的。
“呃……行,我看差不多了!”环顾房间一周,玄冰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头道,“大家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齐声答应,带着善意的微笑,极有默契地远远走开。接下来的时间,应该是完全属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两个人的,他们的祝福,只要默默地放在心里就好。
遣走众人后,玄冰畅快地在屋里转了个圈,随即坐下,喜滋滋地摆弄起颈间的玉佩来。
载淳回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切,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她挑着眉,顽皮地笑了,给他个惊喜,这正是她的目的嘛!
这个洞房之夜,她欠他太久太久了,今夜,她要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当然,她也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以手支颐沉思着,她的腮边飞起了两朵红云。
情思惘惘的等待中,更鼓一遍遍响过,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可是,载淳还没有回来。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会去那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玄冰满心的兴奋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不安。有种该死的不祥预感,在她脑海间隐隐浮现起来。
“我要不要……去太师府看看?”她迟疑不决地来回转着圈。按宫里的规矩,内眷深夜出宫恐怕是不太合适的,而且,她不太清楚,载淳在太师府谈的事,是不是可以让她知道,虽然他们已是亲密无间,但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她不愿意让他为难。
“太子妃,太子妃!”忽然,门外响起了宫女吟香的喊声。
“什么事?”玄冰赶紧迎出去,心弦无端地拧紧。
“是……是太师府下人送来了一封信!”吟香双手托起一个信封,眼底闪烁着几许迷茫之色,“说是太子殿下写给太子妃娘娘的……”
玄冰劈手夺过信封一把撕开,目光在信笺上急转一圈之后,脸色顿时“唰”地变白。神色惶然地愣怔片刻,她忽地扔下信笺冲出了大门。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儿啊?”吟香惶恐地随后奔来,但玄冰的身影早已如飞去远,顷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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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寒风萧瑟,残阳如血。漓州城下,元熹帝神色肃然地坐在龙辇中,俊风和杜正清骑着马分立左右,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数列仪容整肃、士气高昂的飞虎军。龙辇顶上金黄色的华盖在四周旌旗的伴衬下猎猎作响,为整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更增了几分威武恢弘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