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载熙和承秀的祝福中,在龙凤红烛柔暖的光芒中,他们饮下了那杯迟来了太久的交杯酒。清甜醇美的琼浆玉露,醉了他们的心,醉了他们的魂,宫殿还是牢房,刹那还是永恒,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紧紧相依的身影,只有那份为了爱义无返顾的执着。
不知何时,载熙和承秀已悄然离去,未几,烛火疏忽而灭,艳红的帘帐如彤云般轻轻飘落,把万种缠绵隐没在了温柔如水的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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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吗?”爱抚着羽睫低垂,星眸半启,慵懒而惬意地枕在自己臂上的玄冰,载淳的目中满是柔情和怜惜,其间,还夹杂着几分歉意,“或许……我不该这么自私……”
“胡说!”玄冰柔荑一摆轻掩住了他的唇,“什么叫自私?这也是我的愿望,我的选择,如果今晚不来这里,那我……才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披散如黑瀑的长发间,微泛潮红的娇颜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隐现于锦被中的冰肌皓腕,恍若披上了一层温润如玉的迷人光彩,已从少女变为一个女人的她,美得让人心旌摇曳,眩目欲醉。
深知她的心意,载淳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掖了掖从她肩头滑落的被角,温柔一笑道:“累了吧?睡一会儿,好吗?”
“不!”玄冰摇了摇头,“我不想睡,我只想……就这样看着你!”
梦呓般低喃着,她翘起指尖,轻轻滑过他的眉梢,他的眼角,他的鼻梁:“说实话,在今天以前,我从来都不敢像现在这样看着你,在你面前,我一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总是怀疑,自己到底配不配得到你那么多的爱。可是现在,我终于能够实实在在地拥有你了,我觉得自己好幸福,谢谢你,让我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玄冰……”哽咽声中,载淳微颤地把她的娇躯熨贴在自己胸前,难以自抑的热泪濡湿了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你要我说什么才好?我要怎样,才能用一夜的时间,把这辈子所有的爱都给你……”
“这样就够了!”樱唇一展,玄冰伸掌抚向自己的小腹,迷离的眼波中流溢着浓浓的憧憬之色,“你说……现在我这里,会不会已经开始悄悄地孕育一个小生命?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也流着我的血,把我们两个人,完完全全融为一体,这种感觉多神奇!不怕你笑话,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玄冰……”她那沉醉于幸福幻梦中的样子让载淳的心痛如刀割,且不说,这一夜柔情能否有幸孕育出爱的结晶,即便果真如愿,今后的漫漫人生长路,她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抚养着失去父亲的孩子,又该是如何艰辛地走过?
他真的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那样的心疼与不舍,几乎让他丧失面对死亡的勇气,冲动地只想带着她闯出牢笼,逃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一生一世,永远也不放开她的手。可是……他不能。刹那的恍惚后,埋入绣枕间的,只有一声心碎的苦笑和叹息。
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缓慢低沉而又铿锵有力的“咚咚”声,载淳心头一震,蓦然回神,半仰起身子道:“玄冰,你听,这声音……怎么这么像金銮殿前的朝天鼓?奇怪,现在四境安宁,不至于有什么紧急军情或是重大冤情,需要半夜三更击朝天鼓啊?”
“我们不要理什么朝天鼓、朝地鼓的好不好?”玄冰轻舒玉臂揽住他的颈项,幽怨地瞅了他一眼,“你已经为你的国家、你的百姓、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朋友忙了太久,也累了太久,就不能留一个晚上,只给你自己,只给我们两个人吗?”
载淳怔了怔,因那鼓声而绷紧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你说得对!”粲然一笑,他躺回了她的身边,“今天晚上,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所有的时间,都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无语中,两道脉脉含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心海间再次漾起了旖旎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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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千般的不愿,万般的不舍,但日月星辰的运转终究不会因任何人的心意而改变,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线微光穿破幽暗的天幕射向大地,宣告了又一个黎明的到来。
纱帐内,玄冰似小猫般蜷缩在载淳怀里熟睡着——她真的很想清醒地陪着他度过天明之前的每一时,每一刻,可后来到底还是睡着了,只因这一夜,她实在是太累了。
在她睡着以后,同样疲惫的载淳也曾稍稍入睡了片刻,但不多时便醒了。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直如要将她的每一缕秀发,每一寸肌肤的样子都铭刻进灵魂深处,带进生生世世的轮回之中。
能有这一夜,他今生已是无憾,但她……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将到来的残酷一刻,不该让她看到,否则,那定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
带着未尽的柔情,他在玄冰唇上印下深深了一吻,当她“嘤咛”一声似要醒来之际,他忽然出手如电地点了她的睡穴。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哆嗦,螓首一垂,再度归于沉寂。
“对不起!”怜爱地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载淳仔细地帮她穿好衣衫,又用玉钗绾起了她的长发,随后把她的身子半靠在了床头。
待他接着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和床铺之后,不出所料地,天牢的大铁门准时戛然而开,一前一后两人接踵而入。
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的,是元老会公推的监刑官——殷国公刘舜卿,而步履沉重地跟随其后的,是被强行任命的行刑官李冠英,他手上端着个黑沉沉的托盘,一个青花瓷杯置于其间,杯口处,一团青碧色的雾气隐隐缭绕,沁人心脾的幽香随着雾气四散,顷刻间满室芬芳。
载淳的眼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宫里惯用于赐死皇亲贵戚的毒酒之一 ——碧凝香。与他在沅郅国所见的看来可怕,实际上有疗伤治病之效的御珍酒截然相反,它有着个形象贴切而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然而……却是令人沾唇立死的穿肠□□。
世事往往如此,世人亦然,外表冷酷、内心柔软之人比比皆是,反之,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人同样多如过江之鲫。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瞟了那正气凛然般看着自己的刘舜卿一眼,唇边泛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刘舜卿此时正被牢房内的一切惊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这、这……这哪像是牢房,分明就是新房嘛!他们的皇上,就是这样让自己的儿子服刑的?
他心里很不服气,忍不住想说上几句讥嘲之语,可当他迎上载淳平静中略显傲然的目光时,却不由得好一阵心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不敢正视对方。好半晌,他才调整过心态,弄明白谁是应该引颈就戮的阶下囚,谁才是掌控对方生死的胜利者。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放弃了节外生枝的打算,努力保持着居高临下之态朗声道,“时辰已到,臣等奉旨恭送殿下上路,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不敢当!”载淳淡淡应了一句,随即回头瞥向身旁的玄冰,“可否拜托殷国公,在行刑前先派人帮我把太子妃送回东宫,有劳了。”
刘舜卿以极有风度的姿态答应了,甚至还在玄冰被送走时嚎啕着唤了句“我可怜的侄外孙女”,只是,眼里却看不到一滴泪水。当他那“可怜的侄外孙女”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天牢大门外后,他即刻恢复了凛然之态,回首道:“李大人,该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