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带起枯叶纷飞起舞。
我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天空。
今日的天一碧如洗,是江南难得一见得辽远天空。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发现有些东西飘飘摇摇得随风而下。
伸手抓了,摊开手掌,是嫩黄颜色,带着黑色小点。
留香居的桂花树又开花了。怪不得早上起来便已经盈香满室了。
再扫了扫过道上的落叶,就听见如常的敲门声。
“快开门,娘,快开门!”
不由自主地开怀一笑,到了门边,刚把门打开,就看见小男孩撒欢似的跑了进来。
“娘,娘,你这里好香!我也要香香的。”
我笑着去牵他的手:
“祖荫乖,娘将这里的桂花收了,给你做个香囊带在身边,这样祖荫也会香香的了,好么?”
“就是因为你这么宠着他,这小子才越来越皮了。”不意外的,贺红袖带着笑意的声音柔软的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一件绣金线牡丹花纹紫色丝绸旗袍,外加一件白色丝绸披肩,脚上是最新流行的高跟紫色皮鞋,还有最近特别新潮的女士们才穿的真丝长袜,将她曼妙的双腿展现的惟妙惟肖。
“进来喝杯茶吧。”我朝她略略点了点头。
她微笑应允。
叫下人端了茶点桌椅,我们在留香居的桂花树下,静静品茗。风柔软的吹拂过我们的脸颊,舒服而又轻松的早晨。
祖荫在不远的地方捉虫子玩,拖着一条特意留长的乌龟辫,偶尔朝我们炫耀一下他的战利品。一只小螳螂,一朵小花。
“啊,又可以做桂花糖了。”贺红袖斜倚着椅子,将落在她肩头的金黄花瓣拈起,笑着说:
“我记得大夫人当年就最喜欢桂花糕了。”
我看着她乌黑的双眸,带着点慵懒,完全看不出如此迷人的人如何和血腥扯上关系。
然而这五年来,贺红袖先是和刘管家串通,对外宣称徐祖名因为和老爷起了争执,一怒之下错手杀了老爷,然后自杀;再在软禁大夫人一年之后,送给了她一碗□□;因为害怕死人太多引起别人怀疑,才将我放过,却牢牢控制了祖荫;慢慢凭借祖荫独传子的地位和刘管家的奔走效力,战胜宗族的压力,成了这个家真正的掌权者。
“我一直都不明白,桂花糕中的毒到底是谁放的。”我看着祖荫在远处快乐的玩耍,轻轻开口问。
“你说呢?”贺红袖似乎心情不错,反问我。
“我以为是徐祖名。”我侧头看她姿态优雅的将绿豆糕送到红唇边,雪白肌肤,鲜艳红唇,黄绿色的绿豆糕奇异的诱惑人心。
“然而那时候你告诉他要为孩子报仇,又似乎是老爷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故意找人在桂花糕中下了毒,才毒死了你和他的孩子?”
贺红袖嗤嗤一笑道:
“飞霞,有些事情只是说说罢了。”
我皱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啊,飞霞,看来这么多年来你还没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委?”她饶有兴味的朝我看来,墨色的双瞳神采奕奕。“要我来告诉你么?”
我注视着这个无往不胜的女人,终于记忆起多年以前那个噩梦般的岁月。那场将一个空有雄心壮志毫无聪明才智,一个夜郎自大色厉内荏的人警醒的噩梦。
贺红袖见我有些茫然,才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一场阴谋。”
我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她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心悸了。这一场不折不扣的阴谋,单现在听她一席话还是觉得险恶异常。
下人编了个草环,祖荫戴上它乐得合不拢嘴。这一片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听贺红袖娓娓道来一段凶险万分的过去事情。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无识,就这样一步步落入她精心设计的圈套。
徐祖名是早就对她死心塌地了,而她早就查到我偶尔会去宗祠。与徐祖名那次偶遇,其实是早就计划好的第一条绳索。让他勾引我,而我的确上套了。
接着借故让我爹来,引我离开储香阁,在祖荫食物里下药,并在之前三番几次在老爷耳边旁敲侧击我的失职,才导致老爷完全相信我不尽母道,将祖荫送到了大夫人那里。
我和大夫人的矛盾就此产生。于是又借故叫徐祖名接近我,打乱我的心思,借握住我的把柄之由将我拉入她的阵线,一同除去大夫人。
至于那场著名的桂花糕阴谋,则是最关键所在。就因为凭着这场苦肉计,她不禁顺利除掉了大夫人,还将顺利除去老爷的阴谋完全展开。
勾引上刘管家,其实比徐祖名更早。
在刘管家前,声称不要这个老爷的孩子,借他之手,在戏台那次桂花糖中放入芦荟毒,导致自己流产。
眼前景物虽美,我却听得心惊肉跳,简直不敢想象她的缜密心思和良好的耐性。
“不过老爷故意放出消息,怀疑是你倒真把我吓了一跳。”阳光点点洒在贺红袖精致的脸上,她轻轻拂着胸口,一幅被吓到的样子。
“幸好那天你真是吃了毒,才让他终于相信大夫人是罪魁祸首。”她迷人的睫毛一闪一闪,跳动一下就让我心惊一分。
于是,大夫人名正言顺的除却。
她却婉转的告诉徐祖名,流产的小孩是他的;正因为暴露了蛛丝马迹,而被老爷下了毒。丧子之痛,令徐祖名万分悲痛,决定非要杀掉老爷才能报仇。
她便叫徐祖名听她安排。故意在我面前展现两人关系,刺激我对男人彻底绝望;同时又让徐祖名借故继续勾引我。
就在那夜荒废的院中。
她早就在那里。却让刘管家将老爷叫来错误的目睹我和徐祖名的“奸情”。这才使徐祖名警觉他自己也早就成了贺红袖手中的棋子,然而时势所逼,徐祖名不得不杀害老爷。
刘管家正式登台,将知晓了一切却不知晓他存在的徐祖名杀害。
“很精彩是么?”贺红袖灿烂的笑容却让我想起联想到魔鬼。
“你的孩子,你不心疼么?”我忽然这样问。
贺红袖刚有些得意地脸突然就这么一沉:
“要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什么。”秋风吹过她额前散发,我奇异的发现她竟然有了一丝沧桑。
伸手过去,轻叹一声:
“红袖,你到底在求什么呢?”
贺红袖显然没有料到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回眸深深凝望了我的双眼:
“你叫我……‘红袖’?”她一时间竟有些愣住了。
直到我将她鬓边的一根白发轻轻一拔。
她吃痛一跳,才回过神来。
“我求什么?我求的只是自由。”
“人生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将手中的白发一放,它便随着秋风悠然飘散。
贺红袖抬起头,恢复了神态,用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
“就算是云烟,我也不想依靠蓝天。宁愿烟消云散,但求自由自在!”
她在阳光下,慵懒的眯起了双眼,只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然而这样的一个女人,却亲手将本该被人主宰的命运翻了个,成了主宰别人的人。
“你知道么?”她将茶杯端至唇边,放远眼光,含住杯沿,略带笑意,“我嫁给徐万琛的理由就是,我要他的家。”
我顺着她眼光看去。祖荫在阳光下,正开怀大笑。
“用了膳再走吧。”我忽然说,心中慢慢的回归了一种平静。
“不了。”贺红袖一口饮尽杯中水,缓缓起身,“今天事情可多着呢。”
她居高临下朝我看来,眼中尽是笑意。这让她看上去轻松而美丽。
“不是有刘管家帮你管着么?”我也放松地回问。
“啊,我忘了告诉你了。”贺红袖仰起头,落下的桂花纷扬在她四周,“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昨晚上刘管家在家中暴毙了。哎,如今琐事一大堆呢。”
我只是点点头,心领神会。很多事情,如今对我来说已经超越了生死。
“祖荫,乖,我们回去了。”贺红袖朝祖荫伸出手去,自然到仿佛她才是祖荫的亲生母亲,“去跟娘告别。”
祖荫也非常自然的听着她的话,乖乖的跑上去牵紧了她的手,朝我远远的喊了声:
“娘,我们走了!”
贺红袖站在院子中,与我深深地对望了一眼。
直到我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离去,她这才慢慢的带着祖荫离开了留香居。
桂花如雨般飞散,在他们远去的背影后构成了一幅极美的母子图。天高气爽,这是个怎样的清秋啊!
“四夫人,请用午膳了。”下人提醒我。
“好的,你先布置下,念完经我就用。”我起身,将点点滴滴堆积在禅衣身上的金黄一一掸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