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久
“我等你好消息。”贺红袖温言软语,挥之不去,我辗转难眠。直到天亮时分,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还未等睡多少时辰,忽听得窗外阿朴着急的呼唤声:
“四夫人,四夫人,不好了!四夫人!”
我披衣下床,隔着窗棂问:
“出什么事了?”睡意惺忪,无法感觉到阿朴语气中的急促。
“老爷,老爷今早上吩咐,说四夫人您有违母仪,要将大少爷交给大夫人管教。”
“有违母仪?”一时之间还未想透这词的意思,但是下面这句话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老爷居然要将我的亲生儿子交给大夫人管教!这样还有祖荫的好日子过么?若是将来等那小妮子再生了,祖荫不知该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迅速将门拉开,迎面的狂风细雨夹杂着透不过气的湿气扑来。外面朦朦的好像遮了一层纱,看不透也看不清面前的方向。
“有我这个生母在,谁敢抢走祖荫!”半身衣服迅速被雨润湿,我竟忘了身着单衣。心中只觉一股怒气,慢慢的流遍全身。
正说话间,院子里进来一人,单手撑着把黑色的伞,单手拎着长衫的,避着水塘,见我站在檐下,微微弯了弯腰道:
“给四夫人请安。”
“你也是来跟我抢祖荫的么?”我正气头上,怒目对着面前的刘管家。
刘管家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不紧不慢道: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奉老爷的命令行事,还请夫人见谅。”
一听这话,我更是火冒三丈。
“仗着老爷的名声你就威风了?”我大声骂,“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下人擅自作主来着?!”
刘管家这才微微抬起头,轻轻道:
“夫人言重了。夫人这是怀疑刘某作奸犯科,没有尽心尽力的料理这个家了?”
他一本正经得看着我,表现着他的问心无愧。我其实有点怕,怕的是这刘管家在老爷身边也有十数年,竟比我还要更亲近老爷。若是他在老爷耳边嚼什么闲话,怕最后牺牲的还是我自己。
我怔仲了一下,色厉内荏道:
“我要见老爷!”
就这么一个空档,刘管家拎长衫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从门口忽然间涌入三个大汉。身材魁梧,一下子就冲进了厢房。
“见老爷的事情,我会回禀老爷。只是老爷交待下来的事情,对不起了富人,我就先完成了。”刘管家站在雨地里,仿佛一个黑色的魔鬼!
“王妈,别叫他们抢走祖荫!”我大叫着冲向厢房。房内传来巨响声,参杂着王妈的喊叫声,婴儿“哇”的一声开腔大哭起来。
我疯了般的冲上去,拉住正从王妈手里抢到祖荫的一个大汉,狠命的想扳开他的手臂。只是他力大,我竟扳不过,于是死死的吊住他的手臂不让动。
“谁敢抱走我的祖荫!谁敢抱走我的祖荫!”我疯了般的喊着,大概是我的披头散发和疯子般的吼声吓到了那些大汉,他们竟不敢为难我。
“你们谁想挨老爷鞭子?”刘管家鬼魅般的在身后出现,一声怒喝。
大汉们这才反应过来,另两个包围上来,将几欲成狂的我立即架开。
我无力的挣扎着,却挣脱不开大汉们的铁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的祖荫抱出门外。急火攻心,我大叫一声,竟觉得眼前一阵漆黑!
再次醒过来时,看见的是我床顶的白色窗帷,王妈在身边轻轻抹泪。见我醒了,赶紧上前。
“夫人,你醒了。”还未说到两句,泪珠就已经成串了。
我只觉全身无力,死了一遍似的;躺在床上,万念俱灰。若是没有祖荫,我到哪里去寻找我这样辛苦往上爬的理由?十月怀胎,从血里肉里割下来的宝贝如今被人活生生的掠走了。有违母仪?哈哈,真是想笑出来了。送给大夫人,这个从来不知割去血肉有多痛得女人,从来没有言传身教没有同情心的女人,我比不上她?我比不上她爱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眸中的恨意渐渐浓重,我恨她,恨她嚼舌根,恨她仗着自己的地位强取豪夺,恨她自己生不出小孩却将我们母子生生拆散,我恨!
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竟然将王妈吓了一跳。
“夫,夫人……”也许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冷静吓坏了王妈,她看着我竟有些结巴。
“给我换衣备伞,我要出去一趟。”
我语气冷淡,神情坚决,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备红色的伞。”
今日风大,却吹不散浓重的湿气。我举着伞快步在雨中穿梭,身后的丫头跟得气喘吁吁。
红色的伞穿过一个小池塘,池塘边荷叶接天,却被风雨吹残。我无心观赏迷人风景,在匆匆转过常常围廊。这时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一扇暗红色大门。门上有石匾,拓着三个字:留香居。
我站定,看到内里一座高楼,一个小庭院。楼间各柱皆用暗红油漆,黑瓦木梯。堂前幽深,院内有假山奇石,盆栽绿地。怕是整个徐府最清雅的地方了。
我跨过高高的青石门坎,站在门口。透着雨帘看到了堂前那人。
贺红袖翠绿旗袍,紧裹腰身,秀发随风轻扬,正姿态优美的坐在黑木太师椅上。雪臂微伸,端起桌上一杯清茶。
“妹妹脸色苍白,看上去不大好啊。”她将茶饮尽,青瓷茶杯略略离唇。
“我决定了。”我声音喑哑,一字一句,“要我做什么?”
贺红袖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然后将壶中的茶慢慢注入青瓷杯中,“看我就好。你什么都不必做。”
我一怔,见她清亮的双眼刷的亮起来,眼含自信的朝我看来。那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不可战胜。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阴森的天色中,世间万物尽成灰黯,唯有留香居,一红,一绿,奇异的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