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我在隐隐的期待和彷徨中度过。整日叫人打听着大夫人那边的情况。正好祖荫刚刚过去,谁都以为我是爱子心切,也就没人怀疑。但终究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我有些急了。不知道该不该信任那个狡猾的女人,该不该把我和祖荫的一生就这样轻易交付到她手上。
几日后,循惯例是徐府请戏班子来唱戏。徐府的戏台搭在前后院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红漆的戏台,吊脚高高。戏子们就在那戏台上演绎着人生百味。看戏的是徐姓族里那些老爷少爷太太,乡间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腰缠满贯的富绅。
戏台对面是一圈一溜开来的乌檐青瓦白楼。二楼是那些小姐太太们的专座。一楼空地自然就是那些少爷绅士们的领地了。
春夏之交的天日还是有些长,眼见着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薄霞淡雾还染着些许的胭脂红,退却不去。
院子里早就人声鼎沸。戏子们抓紧最后的时间在台上过场,有几个刚到戏班的毛孩子图新鲜的从帷幔后面往院子里张望,脸上涂着红红绿绿的油彩。
我踏着吱吱嘎嘎的楼板上楼的时候,大夫人和贺红袖已经到了。
大夫人身着绛红对襟绸衫,万寿金丝绣团,坐在中间的茶几边,正对着戏台,是全场看戏最好的地方。她的右手边是还没离开的钱夫人,左手边得茶几上便是身穿宝蓝丝绸旗袍的贺红袖。三人正笑逐颜开的说着什么。
如果贺红袖其实是和大夫人联合了起来对付我的,那该怎么办?我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顿时心惊肉跳,那我定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了!
“见过大夫人。”我行着礼,眼角微抬,却没见到祖荫的身影。我还以为,今天这种场合,大夫人一定会将祖荫带出来,结果,还是失望了。
“呦,妹妹来了。”贺红袖亲热的声音响起,“快来这边坐。”她朝我招招手。
大夫人并不大想搭理我,只是哼了哼气,便转头过去继续和钱夫人聊天。
我本欲想问问祖荫的近况,见她这副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楼上陆陆续续的也上来了夫人小姐们,我再继续这么跪着,便有些奇怪了。这才不得已,靠着茶几这边坐了下来。
一抬眼,便看见贺红袖坐在对面观察着我。见我抬头,她的唇边微微露出一抹微笑。
我不知她这抹微笑代表什么,人声嘈杂,请安问好的聚了一大堆,便不再细想。
此时,就听见一丫头从楼下匆匆跑上来,拎着个袋子,跑到大夫人身边,报告说:
“大夫人,堂少爷送了桂花糖来。”我听到这句话,便竖起了耳朵。
大夫人一听这话,便笑容可掬对钱夫人道:
“还是祖名这孩子乖,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糖。”这才吩咐丫头告诉堂少爷说下回请他来吃饭云云。
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怅然的。
一回头,便看见贺红袖洞悉的眼神飘了过来,心事被人发现了,不免有些尴尬,脸略略红了些。
贺红袖朝窗子外点了点头,若有所指。我疑惑着走到窗前,这才发现院子里人头济济,中间一人,藏青长绸衫,短平头,在一帮黑瓜皮帽的老爷乡绅间特别显眼,不就是那个,徐祖名么。
他也正好回头朝上张望,也不知看向大夫人那里还是我这里,一时间,心慌意乱,赶紧离了窗三步。
大夫人此时正招呼贺红袖:
“红袖啊,你不是说你也挺喜欢这桂花糖的么,来,再拿些回去。”对待贺红袖她倒是慈眉善目。
贺红袖也不推辞,兴高采烈道:
“那红袖就不客气了,要从大夫人这里‘夺爱’了!”
“哎,说什么夺爱啊,没了还可以再买的么。”大夫人大度的说着。
两人和钱夫人和和气气的笑成一团。外人来看到也是个和睦的家庭。
老爷这次因为时局不定,去省里议事,第二日才回来。大夫人便作了主,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命人去催戏开场。
贺红袖这才回到座位上,款款坐下,命人将桂花糖放入小碟中盛了起来。
我坐在她边上,不时瞅瞅她美丽的侧影,心中却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心急了吧?”忽听见贺红袖压低了声音,悠悠的问了一句。
我着实震惊与她每次看透我的本事。愣愣的一时间便忘了开口。
她转头朝我,轻拈了一块桂花糖放入嘴中,挑起秀眉,轻吐了几个字:
“好戏开始了。”
正在此时,对面舞台上“咚”一声锣响,好戏开始了。
好戏正式开始在这天的午夜。
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我开始彻夜呕吐,好不容易折腾到了午夜,稍有些了平和,便听见门口一串脚步声而过。
暗夜里走过的脚步声显得特别清晰。
“谁走得这么急?难道老爷回来了?”我有些虚弱的攀住王妈和丫头得手。
“不太晓得。听声音倒是往留香居去的。”王妈探长了脖子望了望。
“留香居?”我皱眉,贺红袖会有什么把戏?当下便决定披衣静观其变。
草间蟋蟀嘶鸣,夜清无风月明,只听见客堂里西洋钟咔哧咔哧的走动。
脚步声刚过去了一会儿,便又听见有人奔跑着从门前经过,听声音倒是从留香居慌忙跑出来的。
这声音也就消失了不多时,紧接着一堆人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踩破了夜的平静。石墙门外红光一闪,显然是有人提着灯笼,也有人声。有人尽量压低了声音道:
“……危急……救……,……流血……”便再也听不清晰。
脚步声过后,便是冗长而死寂的黑夜的延续。再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也没有什么人说话。我有些担心,不知道贺红袖那边到底在搞什么鬼。终于耐不住,叫了阿朴,出去打听那边的情况。
阿朴去了很久。我几乎彻夜未眠,快到天亮的时候,风吹得我有些冻不住了,阿朴这才急匆匆的进了门,更是特别小心的拴好了门闩,这才进了堂屋来。
“怎么回事,留香居那里?”我瞪大了布满血丝一夜未眠的大眼。
阿朴有些疲惫的脸上一脸神秘,他压低了声音凑在我耳边轻轻的吐露了几个字。
我一听,下意识的便问:
“真的?”
阿朴一脸确信,掷地有声道:
“千真万确!”
我一愣,一时间,五味杂陈,完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真消息带会给我带来什么。
贺红袖说:
“好戏开场了。”
阿朴说:
“昨天晚上三夫人流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