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对江涛知解甚深,早察出他心中不快,本一直有些留意他,此刻闻声,立时便朝他一望,目中大露警示,暗诫他不要多事。江涛便即神色一敛,移开目光,复归漠然,似对周遭一切都决定只作不闻。楚云飞又将一门心思全搁在无垢身上,想尽办法的温言抚慰,总算哄得她颜色好转,便趁隙小心翼翼的向月明低声探询道:“月明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月明下意识便一犹豫,但端度着无垢神色,此时明说出情由似也无碍;又觉这事也不可能总掖藏着,不说明白反易使楚云飞和无垢之间添生误会。于是便将昨天在家中陶然轩内发生的事告知了一遍。她对楚、江二人极为信任,是以讲述时无丝毫隐讳。
楚云飞千猜万测,也没想到无垢对己形态大异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原非口拙之人,本还一心抱定待得弄清原委后,便要向无垢好好开解一番,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觉中已放脱无垢,沉怅怔坐在一边。无垢见他竟无一语解释,本已平缓下来的情绪登又一阵激荡,伤怨更甚,禁不住又哽泣起来。楚云飞心头一省,身子微动了一下想去安抚她,却紧接着又停滞静息,满心唯觉一片无奈痛楚。
屋子里一时气氛异样凝重,众人都不说话,耳听着外面从房檐上哗哗流淌下的雨水声,心中皆有些更添烦乱。月明眼看楚云飞那般神情的怔落前望,虽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能测得到些那种难受之情。实感不忍;又见江涛脸色如笼寒霜、越来越冷。惊担他就要发作,再无法坐观下去,忙忖寻开解缓势之语道:“飞哥哥、寒哥哥,你们不要在意。这只是件没意料到的事,其实同咱们几人也没多大关系。”说着又专对向楚云飞道:“我二姐正是因为太心重飞哥哥你才会对此事这般介怀。飞哥哥,你不知道,我二姐一听到我五哥痛斥你们浮罗山中人的那些话,当时就伤痛得昏了过去!她若非对你眷顾实重又何至如此?”
楚云飞一听无垢竟还曾昏去,登时大现惊痛的关看了一下她,转而却又移开目光,黯然低落道:“是,这个我自然明白,她若不重我,压根就不会为我产生任何情绪,今日又怎会对我负气?我总是只顾贪享能和她相伴之欢,而疏忘她是武林正道盟主的女儿……以她身份,能待我如此,实已属万分难得。”无垢心头一感,又听他这番话语音甚显出些凄凉,大异往常。更感心疼,直欲安慰下他,却又不甘这样就罢休示软,只仍照旧侧头哽泣。
楚云飞却已调整好些心理,抬目正视向她道:“无垢,祈盼你能够明白,我自身并不想沦入这□□□□,但命运所使、无从阻逆。我自知你们名门正道中的人,对我们这些人深怀轻憎、恨之入骨。大家出身不同,你五哥他们耳濡目染,只认定我们浮罗山□□中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也是情理中事,无可非议。你如今伤怀皆是为我,可事实如此,我实是无可奈何、无话可解,只求你别再难过伤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无垢,你就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月明本就没觉楚云飞有何过错,一听他话说到这般苛疚自己的退软情分上,更是感动惜恻得鼻头直发酸,只恨不能代无垢赶紧答应下来。无垢自能知楚云飞若非对己满怀着一腔深情又何至如此?也是心中大悔,待到此时,再不想因己令他难受,只是尚难为情立即表明心意间,对面的江涛已霍然站起,两道寒峻目光直射向她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到而今还不了解信任是不是?那他的身份就是浮罗山的一名邪派教徒,你总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楚云飞顿时斜过身一拉他衣襟,喝阻道:“二弟,哪个要你多嘴?还不快坐下!”江涛却不依从,忿气难抑道:“大哥,我早就同你说过,她们这些名门正道的人和咱们走不到一快儿,何况她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可你就是不肯听信我的话,现在你明白了么?你心地再怎么良善、对她再怎么爱护,她还是要当你是和祖灭他们一样!”话罢不待楚云飞应对,立时又转睨向无垢道:“秦大小姐,你年龄也不小了吧?看起来也不呆不傻呵。听别人几句评说就要气势汹汹的闹成这样,自己就没半点主见吗?我大哥的出身很惹你烦恼是吧?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得很呢,只要你定了意,我大哥是绝不会一厢纠缠着你不放的!”
无垢冷不防遭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还加奚落,顿然周身热浪冲腾、面如火烧!又怒又臊,口唇疾抖,却偏一个字也回不上来。她本不是个擅与人争辩之人,同楚云飞只是因备受其爱护宠让才另当别论,一时直憋得秀面紫涨、额筋冒起,吓得月明慌忙扑上在她前胸后背又揉又搓。
楚云飞来不及多顾她,拍桌而起,对江涛大怒道:“你满嘴里胡沁些什么?真是太过分了!”却又听月明在旁不住口的疾唤:“二姐、二姐,你别着急,别着急噢……”牵重无垢,也顾不得再理江涛,急忙转向无垢身边抚弄,眼看她瞬息又气急哭喘成一团。正心疼的难以名状,耳听江涛还执犟反驳道:“我有说错么?”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楚云飞登觉一股怒火腾的便蹿了起来,掉头便厉喝向他道:“住口!你若觉待在这里不痛快那就滚出去!”
江涛再无一言,扭身便向屋外行去。月明眼看外面雨下得正紧,急忙大唤了声:“别走呵寒哥哥!会淋着的!”却见他理也不理出了屋;又看无垢不过是受了大气,也无甚大碍,又有楚云飞照顾着,便赶忙追了江涛出去。只见他直站在旁边檐下滴水处,任由股股雨水浇落,这顷刻间身上便已湿透。忙近前拼力拉他往房檐里避去道:“快躲躲啊寒哥哥……”却被他抡臂甩开道:“你别管我!”
月明气性上涌道:“那好!你愿意站在这儿就站着好了!”侧过身也朝向院中,不再理他,却是也与他一道站在房檐下受淋。二人谁也不理谁的犟站了一会儿,已全淋得象落汤鸡一般,却听屋内无垢的话语似越来越多,先前还没顾得仔细听她二人都说了些什么,这时却清楚听得无垢已是娇若莺呖、好不温情道:“云飞,你对我的好我又哪能不知呢?其实我何曾有后悔和你一起?你可别象他一样屈解我。”
月明和江涛尽皆不虞她这片刻功夫情绪便这样好转,不约而同的相顾一怔。月明转而便“扑哧”一笑道:“这才真象戏书上说的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咱俩还在这儿为他俩别扭着,他俩自己却已经好了!其实飞哥哥和我二姐相恋甚深,偶尔生点嫌隙也是平常之极的事,谁让你多管闲事,白惹了场气生。”
江涛也有些悔觉自己多事,讪意冲去了忿意,心情顿平,忙将月明往房檐里一拉道:“快别淋着了。”月明见他似气方平便能体顾到自己,心头大喜,忙也伸手轻带了下他一同避入檐内,然后一望他上下,笑谑道:“寒哥哥,你看看咱俩这副狼狈模样,可有多不值呵?”
江涛却没被她逗笑,一皱眉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子,一会儿厉害的象只老虎,一会儿又温柔的象只小猫。嗳,算了,从今以后,我再不管他们俩便是。”月明又柔颜劝慰道:“那你也别生气了,我姐姐天禀太弱,方才飞哥哥也是担重她身体一时太着急才会吼你的。”
江涛当即道:“这个你自管放心,我们兄弟间勿须解释,什么事也不会生隙。我也知道他爱重无垢,并不是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只是担心这份感情不得长久,我大哥会深受伤害。”月明心头莫名触动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望着他痴然说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刻也是好的,受伤害也无所顾惜,是不是?”
江涛尚未及反应,楚云飞已寻了出来,一望他二人,发急道:“二弟,怎么你让月明妹妹也淋成这样?还不快进来!”江涛忙依言拉月明进屋,楚云飞又往盆架上拿来毛巾与他二人擦拭。二人收拾一番后,随楚云飞复坐回桌边。月明见无垢已神态大和,只是微微侧身避着江涛。心中大喜,忍不住向楚云飞打趣道;“飞哥哥!你哄慰人的本事还真不赖欸!”
楚云飞顿然爱拍了一下她脑顶道:“你这小鬼头!”说着又转顾着她和江涛笑道:“你们都还没吃饱呢吧?咱们快继续,不然可就全凉啦!”
江涛见无垢分明对己有避忌之意,而他自己此时面对无垢也很觉尴尬,当下埋头自顾吃饭。楚云飞依然殷勤照顾无垢,只望她能多吃些,忽而又问月明道:“这豆芽菜和炖蘑菇好吃吗?都是我做的!”
月明明眸一亮,顿然大是惊喜道:“真的吗?飞哥哥,你还会做菜?”楚云飞修眉一扬,故示得意道:“那当然!我们这种人从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什么事不会做?我还会洗衣服、收拾屋子呢,多亏成此经为,不然将来怎么照顾你姐姐?”说着向无垢亲谑一挤眼睛。
无垢心头一甜,被他那副模样逗得由不得便莞颜露笑,但因立时又省顾起江涛,不愿在他面前这样显露,忙垂了头掩抑着,却又喜色难禁。月明见到,真情实意道:“飞哥哥,你对我姐姐如此真心体贴,她将来一定幸福得紧。其实昨天我听到那位关大哥还有我五哥他们一概痛斥你们浮罗山中人的话,虽明知你和寒哥哥绝非祖灭一等人,心里却也是万分难过。后来曾去找我大哥闲聊了会,想从他那里寻求些解慰。结果我大哥说,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名门正派之中,也有行止不端、背师叛道的坏人;而就如你们浮罗山阎罗殿这样的□□邪派之中,当然也有生性良善、心存仁义的好人。这世间的好与坏,是很难只字片语就判说得清的。他最后还说,刺客杀手之中,也不乏本禀良正的义勇之人,多是因出身不好、贫难逼迫才误蹈歧途,其后便受于严控、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像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显赫子弟根本就无法体味他们的无奈苦楚。”说完大睁双目紧正对着楚、江二人,认真无比道:“飞哥哥,寒哥哥,你们俩个就是邪派中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