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顿时双目瞪得更圆道:“风月林、逍遥坊?那是什么地方?那儿又哪来的什么姑娘练习乐舞干什么?”江涛见她神态稚憨,又微感意外、又微感好笑道:“那是咱京城最出名的买笑之所呵,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么?”眼见她仍满面不解、万分困惑的摇了摇头道:“买笑之所?”省及她是一个正经出身、年龄还算小的少女,不知这种地方也属情理之中,正不知还当不当再同她解释,却见她又双眉一扬、大来兴致道:“噢我明白了!买笑之所么,那一定是个有很多好玩物事的去处!怎么我以前就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不然一定叫我大哥带我也去好好耍耍!”
江涛一看楚云飞,二人全都忍俊不禁。江涛随即“嘿嘿”一笑,实在忍不住逗道:“那地方确如你所想的是个为图好玩的去处,不过你是绝对不能去的。”月明又大奇道:“那为什么?”江涛继笑道:“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而且那里是只有男子才能去的。”
月明顿时嘟起嘴道:“我都十四岁啦,还小呢?谁说我什么也不懂!哪还有什么地方是只有男子才能去的,你哄我呢吧?”江涛这倒不知再说什么了,只边笑边摇头。
楚云飞不觉大乐间,却见无垢微微转头,这时倒似乎留意起众人闲话。心神顿凛,恐江涛无心再说下去大暴出己等以往有去妓所之情,更惹无垢嫌憎怨忿,忙一正脸色,站起一拍江涛肩头道:“好了,别再混说那些了。我到厨房去帮帮大婶的忙。”
江涛可不自在单独陪二女留在屋中,忙也起身道:“我也去。”楚云飞也没异意,二人一起出屋往旁边去了。
月明陪无垢说了几句闲话,见她也无甚兴头,便往屋中随意四顾,只见墙边橱柜中倒也还齐整摆着三四本书,便起身取下看了看,见是些野史杂记,她一向甚喜看些闲书,当下选了一本捧在手里翻阅。逐渐已近午时,因早上出来时也没顾正经吃点什么,又很好奇兴期楚云飞究竟会请她们吃什么,腹中感饥,正省起自己虽为客人,在家时又一向饭来张口,但毕竟是初到李大婶这外人家,似也该去看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却见外面人影一闪,楚云飞和江涛已端着饭菜避在房檐下行了进来。
月明忙搁书上前,欲伸手相帮,却被楚云飞阻止。他和江涛二人自至便陆续进出,未几盘碟就摆了满满一桌子。月明又感又喜道:“飞哥哥,你准备了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呢?这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楚云飞不禁一刮她脸,爱悦道:“你同飞哥哥还客气什么?”说着又调笑道:“请你们姐妹这两位尊贵的小姐吃饭,当然要丰富隆重一些!不然你们在家整天山珍海味、大盘小碟的吃惯了,岂不是要怪我寒酸小气?”
月明微露正经道:“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我们家除了专门备宴,平常都是各房每顿饭能吃多少便只准向厨房要多少的,我爹不许浪费,若哪一房总多要,厨房管事的要上禀,爹不在时就由管家教管,是会受责备的。”楚云飞实有些惊奇道:“是这样的么?那倒真有些难得。”
江涛端入最后一盘菜后,楚云飞招他和月明入座坐好。月明不见李大婶和那位李大叔来与己等一同用饭,测是她们早有意要回避,虽有些过意不去,倒也大感称心自在。楚云飞细致照顾,给无垢和月明递上竹筷。月明忙伸手接过;无垢先前本一直侧坐桌边,对周旁一切都强装未见,但楚云飞今日请她们本就为吃饭,既已来了,这时也不好就总这样别扭坐着不吃,只得勉勉强强的接了筷。饶是如此,楚云飞未再遭她不理已是大感欢喜,往她身旁一坐,指着桌上热情介绍道:“喏,这是西湖醋鱼和麻婆豆腐,李大婶最拿手的菜;这是清炒嫩豆芽儿,炸萝卜丸子,还有炖鲜蘑;这个是油煎的野鸡崽块。”又笑道:“我想你们在家里,应是什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珍美佳肴都吃过了,思来度去,就多做点你们可能不大吃的家常菜和山上的野味还新鲜些,若有简慢,就请将就着用吧。”
月明坐在无垢另一边,面对着这一桌大异于平常家里所做的新鲜菜肴,早觉欣喜不胜道:“这样丰盛还说将就?”说着大吸了口气一嗅,真情感赞道:“好香呵!飞哥哥,这次真是让你费心了,我光闻闻都能觉到这些菜有多么好吃!”楚云飞见她一派天真形态,又觉可爱、又大感快慰道:“只要你们能喜欢就好,快趁热吃吧。”
月明用力一点头,再不客推,大动起筷子,尝尝这个品品那个,吃得万分可口,喜笑夸赞道:“真是好吃欸,比平时我们家里做的饭菜味道强多啦!”她这倒非虚夸赞话,一般孩子都希罕喜欢吃别人家的饭菜,只因自家做的饭菜常年吃着,早无新鲜感;她秦家虽是显赫大户,却戒奢糜,厨房里掌勺的厨子不过几人,秦川也自不会雇请南北各地的厨师来给她们更换口味。是以她确实觉得眼前这桌菜肴鲜香异常。
楚云飞一面紧着为无垢夹菜,一面瞅着月明大含欣悦的直笑。月明大快朵颐,尤其是对那萝卜丸子,平生无论在己家还是在宝钏等好友家都从未见做过,只觉滋味独特、爽口好吃,她原是个小孩子胸性,一时间不由得意兴高涨、赞不绝口。逗得楚云飞“哈哈”直笑道:“这到处都是的大萝卜可又算是什么稀罕东西了?到你这里就值成这样?”
江涛本自顾咽饭,见状也不禁莞尔;却又见无垢始终绷着个脸,对楚云飞的殷勤照顾全当未见,眉蹙厌色,樱唇微启,半晌方能勉强缓吃下一口,几如吃药一般难受。对她那副姿态实感不喜,眉头不觉便皱了起来。
楚云飞却爱重无垢,竭力关切,又夹起一块蘑菇放入她碗中道:“这是我从深山里采来的,可比平常集市里那等好得多。你尝尝看,又鲜美、又滋补。”无垢只作不闻。
楚云飞眨眼一笑,又夹了一块野鸡崽子肉搁入她碗中,侧头凑近她脸,满面热切陪笑的逗道:“你就当赏个脸还不成么?我再怎么莫名奇妙的开罪了你,这顿饭也是尽心竭力的准备了好几天,你好歹也该念着我点好吧……”万不料话还未及说完,无垢已忽的一把推开碗摞下筷,桃颊忿红、杏眼嗔瞪道:“你明知我一直是信佛吃素的,又夹这油浸浸的东西给我干什么!”她为楚云飞一夜悲苦悱恻、愁闷煎心,今日这一见其实不自觉中对他早满怀泄忿寻事之心,先前因当众人一起用饭尚隐忍不发,可这时见他又露轻浮调笑的亲近状,顿时再也克抑不住。
众人不防,都吃了一惊。月明见楚云飞热笑顿僵、好不羞促。替他比自己受此冷击难受更甚,忙一扯无垢衣角低声央阻道:“你干什么呵姐姐,别这样……”楚云飞却又搁筷急忙解释道:“你别生气呵无垢,上次你不是同我说,你只是因天禀太弱、自小多病,才被送至峨眉山那佛门清修之地修身调病,可其实你心里并不是很崇信佛教中那类空灵神说吗?我只是自感你常年吃素,也不见得对身体就大有益处,偶尔吃些荤腥说不定还能好些……”
无垢却置月明与他之情尽皆不顾,满含不耐、怨气难尽的打断他道:“我身体好不好的,同你又有什么相干?我纵然死了,你自也可安生活你自个的……”吓得楚云飞忘情的伸手便揽向她急阻道:“快别讲这种自咒的话……”却被无垢一把推开,吊眼厉正道:“你稳重些!我是该你随意轻薄的人么?”
楚云飞见她今日神情话语,非比寻常,甚显厉绝。从初起百般忍让、千般讨好到此时,心内实觉一阵苦涩道:“这又何苦来?你明知我对你的心,却偏要说这种话伤我?”但说到这儿,还是禁不住语态一转、柔声关询道:“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你了?”
无垢见他先前那般情状,也不由得有些疼悔,可一听到他后面这句,登又怨尤腾涌道:“我好好的待在自己家里,有谁会欺负我!你倒不想想你自己……”话到此处,又不知该如何讲下去,一阵气苦难言,从衣中扯出绣帕便捂眼堕下泪来。
楚云飞旁事顿忘,慌忙搂住她连声抚慰道:“好好好无垢,都是我不对成不成?是我说错了话,惹你难受,你打我骂我都随你,只要能出气,就是别再哭啦!”边说边轻抚她脸上的泪珠。无垢一把推开他手,又拼力要挣脱他怀抱。楚云飞这一次却不管,倔性自顾搂着她为她拭泪。他不让无垢,无垢又哪能抗得过他?又见他目光疚痛满溢、爱怜之极道:“你明知你只要一伤心,我心里更就如针刺刀剜一样,干吗又非要这样严厉的惩罚我?”顿然再也忍不下心,不再推阻,任由他抱着,却又悲戚难尽、泪流滚滚。
旁坐的另二人也早搁筷不食。月明看得实有些感心动魄,也不知怎地便痴语道:“二姐,飞哥哥对你这般好,你还难过什么呢?若是有个人也能如此对我,我早就欢喜死了。”话方脱口,已省失言,脸颊不由一阵发烫,好生后悔间,但见所幸楚云飞和无垢自顾不暇,全没注意她话中深意;又偷偷一瞟江涛,却见他冷眉紧拧的斜瞅着无垢,蓦地冷哼了一声。